第19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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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瑯笑笑,又給她夾了一塊炙羊rou:“這羊rou方才朕吃過,一點也不膻?!?/br> 江柍又把那塊羊rou放進口中,又道:“好吃?!?/br> 宋瑯接著夾了塊魚rou,放到她的碗中:“這魚十分鮮美,你若是吃著可口,朕再盛碗湯來給你喝?!?/br> 江柍又吃了那塊魚rou,rou質緊實而鮮美,咸淡也剛剛好,她道:“好吃?!?/br> 宋瑯忽然就不笑了。 蹙眉凝視她。 搖曳的燭火在他的瞳仁里顯得破碎而飄搖。 江柍神色未變,就他上一句話問道:“陛下要喝魚湯嗎?!?/br> 宋瑯許久未語,半晌才道:“朕以為你不會吃朕給你夾的東西,朕以為你會覺得吃這樣一頓飯不過是浪費時間,朕以為你已經迫不及待要朕死去,然后飛奔到沈子梟身邊當你無上尊榮的皇后??赡?,卻只是在用飯?!?/br> 江柍把目光輕輕落在宋瑯的目光深處:“不然陛下要我如何呢,是殺了你,還是勸你投降?” 宋瑯深看她一眼:“朕知道,你留下來不過是為那些逃走的宮妃爭取離開的權利,你從沒有一刻想過要和朕共同死在這鴻臺之上?!?/br> 江柍一笑,語氣如常接過話來:“陛下知道就好了,為何要把話點透呢?!?/br> 宋瑯雙唇緊抿:“所以你這樣平靜,是以為朕不會舍得在死之前先殺了你嗎?!?/br> 江柍笑深了:“是,我賭陛下舍不得?!?/br> “那你想過殺了朕嗎?”宋瑯問道。 江柍變得正色:“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br> “……”宋瑯的嘴唇蒼白極了,他空洞無神地看著她,剎那間變得冷寂。 過了許久,宋瑯才又道:“若你回答朕幾個問題,朕或許會考慮不殺你,若你回答得讓朕滿意,朕或許會讓你殺了朕?!?/br> 江柍微微訝異。 因他這番話,看似平靜,實則十分瘋狂。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宋瑯未等江柍答話,便問道:“第一個問題,為什么是他?!?/br> 江柍轉頭看了看遠處的欄桿,花燈將那處裝點得甚為好看,她知道沈子梟就站在樓下,她看不見他,卻好像離他很近很近。 她脫口而出:“因為他是一個看似強硬,實則比我柔軟,卻又比我堅強百倍的人。他的內心如一座山洞,初入一片漆黑,可走遠一些,會窺見天光?!?/br> 宋瑯許久未言,而后澀澀地笑了笑,才又問道:“若今日被困的是他,你會怎樣做?!?/br> “我會救他,拼上性命,若救他不得,我便努力活下去,用一生懷念他,若連我也活不下去,我與他殉情,到地底下還要攜手走過奈何橋,下輩子還做夫妻?!苯瓥诚胍矝]想。 宋瑯的心里仿若被她的話丟上數顆石子,漾起圈圈漣漪,他又沉默無語,端起玉斝痛飲一杯,才道:“你可曾有一絲一毫一瞬間喜歡過朕?!?/br> “從未?!苯瓥持币曀?。 宋瑯緊握玉斝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江柍不會騙她。 心緒還未平復下來,他又問道:“如果朕沒有設計殺死葉思淵,你是否會有可能愛上朕,或者說,你是否能和朕在這宮中相安無事地過完余生?” 江柍沉默了。 室內除了祁世的琴聲,再無任何聲響,而那琴聲未免顯得太過寂寥,空中的滿月亦格外蕭索。 她很久之后才說話:“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情,我想象不到沒發生過會是如何。至于是否能與你過完余生……即使沒有思淵的血債,陛下又何曾放過我,何曾不強迫,不傷害我?” 宋瑯喉結滾了滾,眼眸中似乎也籠罩了一層月霜,清冷得很孤獨。 他緩了緩才又道:“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不是我?!?/br> 他說話的時候斂眸看著桌上的酒,并不敢看向她。 江柍下意識泛酸,他以為改稱為“我”,便可抹殺這永遠也不可能會消失的身份懸殊?還是他誤以為,她不愛他,只是因為這一重身份? 那股淡淡的哀愁又泛上來,將她整顆心都包裹住,她為他感到深深 |||||| 悲哀。 她仍直視他,道:“因為你是我的瑯哥哥?!?/br> 是瑯哥哥,不是夫君。 卻也不是皇兄。 這樣的稱謂,無關身份,只在情義。 她原來真的在乎過他。 宋瑯看著面前那盞酒,呼吸一分分變得混亂。 似乎是得到了安慰,可似乎又同時得到了最惆悵的遺憾。 只因情義終究不是情意,至親終究不是至愛。 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眼中莫名蒸騰水霧,他有片刻的沉默,在努力把淚花壓下去。 許久后,他才看向她:“愛愛可知,瑯哥哥的心里也有那一絲溫暖的光亮,只是……從沒有人往深處走,從沒有人愿意……愿意接受完整的這個我?!?/br> 這話說出,最終還是哽咽了。 沒有哭,可比哭泣還要讓人傷心。 曾幾何時,眼前這個男人先臥薪嘗膽,后叱咤風云,一夕之間便讓朝廷上下血流不止。 他犯過錯,也受過傷,害過人,也被人所害。 可如今,他不過是一個走到生命盡頭的可憐人。 他的世界荒無人煙,沒有人愿意踏足。 所有的掠奪都是他的自虐,所有的殺戮都是他的詰問,所有的偏執都是他的不甘。 祁世的琴聲停了下來,哀傷地看向宋瑯。 江柍的眼神中也有悲憫。 宋瑯的目光瞥向果盤上那只給橙子削皮的小銀刀,拿起來,放在手掌心上顛了顛。 對江柍說道:“朕是不可能降的,也不愿死在別人之手,你既然這么想殺了朕,那么朕就為你做這世界上最后一件事,也好讓你此生都再也忘不掉朕?!?/br> 他拉過她的手,把那把小銀刀,放在她溫涼的掌心上。 江柍看著那把泛著冷光的刀,一時竟有些顫抖。 宋瑯感覺到了她的顫抖,似是不敢相信,悵然一笑:“事到如今,你竟遲疑了?!?/br> 江柍把視線從小銀刀的身上緩緩移到宋瑯的臉龐。 他平日除了盛大的朝會,甚少將長發悉數束起,他更愛將長發半披散,飄逸如山中隱士,又浪蕩如紈绔公子??蛇@一日,他將頭發束得工工整整,一絲贅發也沒有,又用珍貴的白珊瑚玉簪固發,多出幾許平日里沒有的溫潤來。 江柍恍惚想,若沒有經歷這一切,宋瑯出身富貴人家,縱使沒有功名建樹,也會是個流連溫柔鄉的翩翩佳公子,自有他的安穩人生。 宋瑯說得對,她遲疑了。 到底是少年情誼,郎騎竹馬,低嗅青梅。 宋瑯貪戀地望著江柍的容顏:“那我就再給你說一會話吧……你可知我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是沒有一開始便向你表明心跡,也是后來明知你我已無可能卻還向你表明心跡?!?/br> “我本該在你對我最親密的時候就要了你,既然錯過那個時機,后來就連提也不應該再提?!?/br> “我也后悔,我沒有一錯到底,不該在你無法反抗的時候放過你,卻也慶幸沒有一錯到底,當初沒有強納你,或許才能得到你對我最后的這一點遲疑……額?!?/br> 宋瑯的話斷在喉嚨里,只因江柍的手猛地往前一送,那小銀刀悉數剜進他的胸口。 這動作快速又果決,他瞪大眼睛看著她,鮮血暈紅了他繡以金龍的銀袍。 江柍的手又往里送了送,她聽到心被剖開的時候,皮rou切割裂開的聲音。 她比自己想象中更要狠心:“宋瑯,我是遲疑了,卻不是打算放過你,而是在想,這刀子怎樣殺你才能一刀斃命?!?/br> 宋瑯痛苦地倒地。 祁世驚呼“陛下”,飛奔至他的身邊,摁住他不住流血的傷口,讓他靠在他的懷中。 江柍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看著宋瑯:“你以為你說了這許多,我就會糾結難受嗎,自你殺死思淵的那一刻起,把刀插進你胸口的動作已在我腦海中練習過千萬遍,我等這一日,已經等了太久?!?/br> 宋瑯怔怔地,忽地凄然一笑,有血自他口中噴出。 江柍漠視他痛苦的模樣。 只見他嘴角張合,似乎在說些什么。 祁世湊近了去聽,卻聽不清楚,只急得掉眼淚。 宋瑯見狀,伸出手去擦祁世臉上的淚水,卻沾了他滿臉的血痕,這一幕尤為凄愴。 宋瑯的手很快就無力垂下,他抽搐著,雙目半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才清晰說出這樣一句: “終于,你可以做那種不被人任意擺布的皇后了?!?/br> 江柍腦海中似有什么坍塌了。 記憶如柳暗花明—— 在僻靜的花園角落,紀敏騫看向她,問道:“你不想當皇后嗎,當了皇后就有了權利,就不用任人擺布?!?/br> 江柍看著漫天的孔明燈笑起來:“不想,陛下都任人擺布,何況是陛下的皇后?” 卻不知,宋瑯聽到了這句話。 他一直都記在心里。 他很在意。 或許奪權親政。也不過是他在為這句話而較勁。 宋瑯忽然又伸出手來,似是透過稀薄的空氣,看到燈火闌珊處的某個影子。 沒人知道他看到了那個一襲黃裙的女子。 只見他睜大了眼睛,喚道:“再…再跳一回《子夜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