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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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哇哇哇……”嬰兒的啼哭聲打破了寧靜。 六個侍女各捧一盆血水慌忙出了禪房,后頭跟著臉色慘白的穩婆。 穩婆像是三天三夜沒合眼似的,一出門就跪坐在門檻上,虛脫的說:“王妃誕下一位小世子,可惜……忽然血崩了……” 江柍咬了咬唇,從衣襟里掏出一個半只手掌大的金絲祥云葫蘆瓶,打開蓋子,倒出一枚丸藥來。 還未等江柍說什么,星垂和霧燈都涌了上來,拽住她的袖子說道:“不可啊公主,傳聞此藥乃是取上古神獸騶虞的心頭血所練成,如今世間僅存兩顆,公主也只得一顆,怎可……” “救人重要?!苯瓥痴f著話已把藥丸遞給穩婆,“快去,用燒酒服下?!?/br> 穩婆接了藥,幾乎是跌跌撞撞進了房內。 沈妙儀聽聞這藥如此珍貴,不由瞥了江柍一眼,頓了頓,終是沒有道謝。 不一會兒,里頭便傳來一聲笑:“哎呀呀,阿彌陀佛,血止住了!” “太好了,太好了?!北娙私允撬闪艘豢跉?。 仔細聽,正殿祈禱的梵音在禪房這邊也如此清晰,伴隨嬰兒的啼哭,一排山雀從叢林中飛出。 * 沈子杳從山下匆匆趕到的時候,江柍已助王依蘭平安產子。 他在王依蘭的床頭給江柍鄭重跪下:“太子妃何止救了淑華和孩子,更是救了本王一條命!” 江柍只見他滿頭大汗,必定是焦急趕來的,心下不覺感動,笑說:“都是一家人,這是本宮應該做的?!?/br> 沈子杳只差聲淚俱下,又說:“既然這孩子是太子妃所救,便請太子妃賜個名字?!?/br> 江柍只笑:“這樣的事本宮如何能做主?” 王依蘭睡在床上,只勉力撐著還沒睡去,說道:“娘娘若不肯,妾身便要起身給你磕頭了?!?/br> 說著就要掀被子。 江柍忙按住她的手,說道:“既如此,容本宮想想?!?/br> 江柍兀自在房中踱步,兩個來回,便有了主意:“本宮便給這孩子取個小名吧,既是佛門重地出生,便叫他‘佛生’如何?” “佛生……”沈子杳與王依蘭喃喃重復了一遍,又不約而同笑起來,都說這名字甚好。 王依蘭又道:“若是妾身此刻能夠起得來,必定要對娘娘叩首深拜,您是依蘭永遠的恩人!” 她氣若游絲,可眼神滿是溫柔堅定。 江柍聞言便笑了,只道不能再王妃費神,更不能打攪王妃休息,就先告辭了。 沈子杳出來送她,似是隨口一問:“不知娘娘今日在佛前許了什么愿?您做了如此積善積德的好事,想必會心想事成?!?/br> 江柍只道:“不過是祈求菩薩讓太子殿下平安歸來罷了?!?/br> 沈子杳聞言,斂了斂眸,笑道:“一定會的?!?/br> 江柍笑了笑,向他一頷首:“多謝騫王吉言?!?/br> 她轉身去往正殿。 沈子杳在身后目送她離開,似是在思考什么,久久才移開視線。 江柍臨走前又拜了拜菩薩,另向住持告了謝,才下山去。 誰知剛下了一半臺階,便聽身后有人叫道:“太子妃娘娘且慢?!?/br> 江柍停了下來,只見晁東湲從身后走至她身前斂衽一禮,說道:“擷華公主命臣女問問娘娘,救了王妃,可要什么賞賜?!?/br> 江柍差點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只差沒有笑掉大牙。 一個公主,要賞太子妃? 她壓了壓心緒,才說道:“先欠著吧?!?/br> 她欲走。 晁東湲卻上前一步,攔了攔她。 江柍見狀,便朝身邊幾個侍女擺了擺手,讓她們下去了。 晁東湲這才又開口:“娘娘心里定是覺得公主愚不可及吧,其實公主本性純良,或許是幼稚的,卻絕不惡毒?!?/br> 江柍如何不知,沈妙儀雖口口聲聲要賞她,其實是要謝她,只是抹不開面子罷了。 只是雖明白,卻并不想接受,因為有時候蠢比壞,還要可惡。 江柍只淡淡一笑:“你追了本宮一大段路,又暗示本宮遣退眾人,難道只為說這個?” 晁東湲不由抬眸看了眼江柍。 江柍斂了笑,自上而下掃視著她。 晁東湲站的臺階雖在江柍之下,卻并不顯得卑躬屈膝,仍持將門嫡女的風范,只是當江柍以這樣的眼神看她的時候,她還是會有一種承受不住,想低下頭去的感覺。 不是因為江柍能看透她,而是因為江柍并不在意她。 可正因如此,晁東湲在下意識退縮后,心勁兒又陡然上來了:“臣女不明白,娘娘教導自己的侍女要自敬自愛,為何還要以色侍人?!?/br> 以色侍人? 這沒頭沒尾,莫名其妙的指責打哪兒來??? 江柍笑了“你既提到姿色,是否表示,連你也不得不折服于本宮美貌,是嗎?!?/br> 晁東湲沒想到江柍是這態度,一時語噎:“……你,你不知自古紅顏出禍水嗎?” 江柍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紅顏禍水四字可是對女子美貌的至高稱許?!?/br> 又很快斂了笑,氣定神閑循循善誘道:“天下女子誰不希望自己傾國傾城?這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夾縫生存已是不易,又何必計較女人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才站穩腳跟呢?” 江柍緩緩說道:“何況這天下給女人立身之命的選擇又有幾個?女子能入仕途嗎?女子之中除了妓子花魁外,誰又能拋頭露面去賺銀子?明明是男人把女子逼得什么都做不了,唯有相夫教子,以色侍人,最后卻又痛斥女子無才,美色誤人?可笑的是,連女子之間也要拿此事做筏子,互相擠兌,實乃可悲可嘆?!?/br> 晁東湲沉默了。 江柍乘勝追擊,說道:“就拿你來說,聽聞你自幼習武,馬術箭術比男子還要厲害,可你能征戰沙場嗎,能建功立業嗎?!?/br> “我是不能?!标藮|湲說道,“但是古代有花木蘭替父從軍,有李娘子鎮守娘子關,何況女子縱使不能登廟堂之高,也要心系天下?!?/br> “這便是了,中原幾千年的歷史,也只不過出了一個花木蘭,可卻出了多少秦瓊關羽?你既有心系天下的眼界,為何又要在此為難我這小小女子?”江柍問道。 晁東湲輕嗤:“我同意娘娘所說,女子不易,無論是在方寸之地洗手做羹湯,還是出去闖蕩,都是一樣可敬的,然而我卻不敢茍同‘以色侍人’的道理?!?/br> “真是奇怪,你又不是本宮和太子跟前伺候的宮娥,如何對本宮如何侍君如此了然?”江柍盯著晁東湲。 晁東湲語結了片刻。 不過很快便直言道:“我既然敢問,就敢實話實說,是公主為臣女打抱不平時告訴我的,不過娘娘切勿跟公主動怒,她素來對我不設防,今日我供出她,來日定會向她賠罪?!?/br> 江柍的心卻如日落西山般,一點點沉了下去。 沈妙儀說的? 這丫頭在意的是謝緒風,打聽她和沈子梟日常怎么相處做什么? 再者說,東宮內闈之事,沈妙儀又如何打聽得到? 更何況沈妙儀身為沈子梟親妹,何須在東宮安插眼線?又何來手段去打點眼線? 一個整天就知道嘰嘰喳喳的小笨鳥,若是能做成這些事,江柍把腦袋摘下來,給她當馬球打。 不會是沈妙儀。 但晁東湲所言,也不像信口胡謅。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思及此處,江柍悚然一驚。 她想到謝輕塵那有幾分輕蔑的眼神。 一切都合理了起來。 謝輕塵愛慕沈子梟,便在東宮安插了眼線,用他的日常消息以慰思念,卻不妨得知他和江柍在私下是何等荒yin無度。而沈子梟在人前又是極克制的人,謝輕塵便斷定是江柍“以色侍人”,不齒她這樣,所以輕蔑,又向往她那樣,所以復雜。 當然,一切只是猜測。 若是真的,那么笨笨的沈妙儀和直愣愣的晁東湲,豈不都成了她謝輕塵借來的刀? 晁東湲見江柍久不言語,以為她是無話可說了,下意識給自己壯了壯膽,把腰板挺得更直,說道:“娘娘,于臣女心中,最勇敢的事莫過于敢為自身爭取,您與我心中都清楚,您與殿下只是聯姻,而臣女卻在您嫁來之前便已是殿下屬意之人。您既不是殿下真心想娶的人,只怕會紅顏未老恩先斷?!?/br> 江柍因這一番話回過神來。 她露出一抹心平氣和的笑:“多謝你的提醒,本宮也要提醒你一句,本宮與太子絕非‘只是聯姻’,不然你也不會這般貿然前來了,是也不是?” 她理了理鬢旁的發絲,從容說道:“你這般自傲之人,若真的厭惡本宮以色侍人,定然不屑與本宮打交道,可你還是來了。你這樣會讓本宮誤會 晁東湲脫口而出:“我沒有?!?/br> 江柍悠悠看她一眼:“不妨實話告訴你,本宮根本不在乎你是否嫁進東宮,因為你視若至寶的太子,于本宮而言不過是一個普通人?!?/br> 言外之意,我對太子根本無意,是太子對我有情。 晁東湲汗毛猝然直立! 她本就對江柍美貌有所忌憚,而更讓她心慌的是,這兩次接觸下來,發現江柍的氣度與智慧,連她這個女子都生出好感,何況男子? 誠如江柍所說,她害怕了。 所以當她聽了妙儀說“她就是個狐貍精,聽說白日里也逼迫我皇兄宣yin”之后,便不斷說服自己,江柍就是以色侍人。 她這樣貿然前來,所說的話看似是在批判江柍,實則是在給自己壯膽。 而她沒想到,江柍的話不僅證實了“沈子梟對江柍有情”的猜想,還扯出“江柍壓根對沈子梟無意”的事實。 她費勁想爭搶的,竟是人家毫不在意的? 這叫她如何能接受? 其實江柍說出此話,心也突突跳呢。 她哪里知道沈子梟對自己有沒有情意,又有幾分情意?不過是硬撐著自己的臉面,不能輸了架勢罷了。 可見到底是唬住了晁東湲,她便又說道:“本宮知曉你是聰慧的女子,身上亦有普通女子沒有的豁達與瀟灑,只是認準一個理兒慣了,許多事便不懂轉彎,不要緊,你有的是時間去思考?!?/br> 她對晁東湲一笑,便下山了。 直到她上了馬車,掀開帷簾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