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當天道之子許多年 第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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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木的聲音稍微頓了頓,當她再開口的時候,任是誰都能夠聽出她話語當中的輕松與解脫之意。 “我的請求很簡單?!比裟菊f。 “提起你的劍,斬斷我吧?!?/br> 第100章 長生道(二十四) 若木的這一個要求顯然并不是臨時才決定的。正好相反,無論是態度還是語氣都能夠顯現出,這顯然是深思熟慮之后才做出的決定。 甚至這種想法大概已經在若木的心頭存在盤亙了很久,只是現在才終于說出來了而已。 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請求。甚至可以說比商長殷原本所設想過的所有的可能還要來的難度更高。 但是這并非是什么能夠選擇的事情,而已經是商長殷必須去做到的“交易”以及“承諾”的一部分了。 商長殷并沒有立刻給出自己的回答。他把玩著自己手中的那一枚骰子,微垂著眉眼。黑色的鴉站在他的肩膀上,看著若木,有些不明白為什么對方會有這樣的要求和選擇。 渡鴉的眼睛能夠看見死氣,以此來判斷某一個生命還能夠維系多久。而眼下在渡鴉的眼中,若木周身可并沒有任何超過界限的死氣,不如說若木的生機有些過分的旺盛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其本身便是植物的原因。 這也即是代表,如果沒有來自任何的外界的侵擾的話,按照若木現在的情況來看,她足以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而在這樣的前提下,她卻是主動尋死。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這可都實在是稱不上正常。 若木也明白,如果自己不能夠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的話,那么商長殷可不一定就會按照她的要求去做。盡管天道最終會保證這件事情如實的發生,但是如果中間拖延很久的時間的畫手,那么天道是不會對這樣的事情加以關注的。 可是好巧不巧,若木并沒有那樣多的時間可以用于浪費——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多久才能夠等到下一個像是商長殷這樣的能夠看透最表層的那些虛妄的幻象,同時也有能力破開蟲子的包圍站到她面前的人。所以若木一定要抓緊這一次的機會。 “你必須斬斷我?!比裟菊f,“在我尚且還清醒、還能夠作為【自己】存在于這里的時候,將我送上末路?!?/br> 蟲的存在并不是單純的為了啃食她,而是為了能夠將若木同化,成為妖魔的陣營當中的東西。那些蟲子說白了是陰郁邪毒之氣所捏成的實體,是妖魔的一部分,時刻都在窺伺著云天仙城的土地。 而作為支撐起整座云天仙城的神樹之一,如果能夠讓若木墮化為魔的話,那么就相當于是讓除了白玉京之外十分之一的云天仙城都淪為了妖魔的囊中之物——便如同朱雀城那樣。 想要從這世道和妖魔的手中守護好一座城,護佑住在這座城當中生存的所有人,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但是比起守護拉屎,破壞無疑就顯得要太過于可達成了一些。能夠讓一座城敗落、魔墮的方式有很多種,而只需要將其中的任意一種走通,便能夠輕而易舉的達成所望。 這實在是令人感到無力。 妖魔所化的蟲蛀空了若木的內里,楊若商長殷按照若木搜要求的那樣,將這參天的樹木給攔腰砍斷的話,那么就會發現,在樹干當中所充斥的、填塞的滿滿當當的,是并不比天河水要來的少的蟲。 這些重置在若木的體內已經停留了太久的時間,以至于已經和若木幾乎要徹底的融為了一部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渾然一體,根本分不出一個彼此來。 倘若時間再久一些,其實若木自己都不知道,她還可以保持多久的自我。 “所以,斬斷我?!比裟緦χ瞄L,重復了一遍這個要求。 她就算是轟轟烈烈的死去,也決不允許自己墮落為那等丑惡的、以人為食的邪魔。這是作為神樹的若木一定要堅守的底線與驕傲。 商長殷這一次并沒有再說什么拒絕的話,只是提起了另外的話題。 “斬斷你很容易?!彼f,“但是斬斷你之后,外面的天河水,被與奧摩侵占的析木樓中的仙與人,這些又都該怎么辦?” “這里仍是青龍城?!比裟据p聲的回答他,“我不知道在這當中究竟是出了什么問題,才導致青龍尊者遲遲不對我發去的請求予以回復。但是只要尊者尚在,青龍城未曾陷落,那么一切便都還有最后的兜底?!?/br> “在尊者的鎮守下,那些魍魎與鬼蜮都不敢有浮上來和見光的時候。若木隕落必然引起空間不穩,魔氣外泄,到了那個時候,青龍尊者定然無論如何都會抽身前來,解決事端?!?/br> “那么,析木樓上下,便也都能夠得到一條生路了?!?/br> 商長殷品了一下她的這一番話,露出了點恍然大悟的神色來:“你打算用自己的隕落,引起青龍尊者的注意?!?/br> 若木在試圖用自己的死亡,去交換一個讓析木樓活下去的機會。 然后,若木看到自己面前的少年唇角微勾,露出一個可以稱得上是燦爛的笑容來。 “我還以為是什么事情?!鄙倌耆饲謇实穆曇粢蛔忠痪?,再清楚不過的落在了若木的耳中,“這也值得你去尋死?” 若木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要反駁:“這可并非是什么小事?!?/br> “我們更改一下交易的內容吧?!比欢鴮Ψ絽s說,“作為你告知于我的那些消息的對等交換,我來暫時壓制析木樓的問題,并且代你去青龍城主城走一遭,親自問一問那位青龍尊者,是為什么一直以來都對析木樓的求援視若無睹?!?/br> “這個交易,你看如何?” 若木原本想要嘆息這不過是一次不自量力的嘗試,但是當她對上了商長殷那一雙隱隱泛著金芒的雙眸的時候,卻是猛的一頓。 啊。 是她先前總是想左了啊。 若木“看著”這個少年。 對方披著玄色的大鰲,內里的紅衣像是火焰一樣的灼灼而又奪目。眉宇間的笑意縱然淺淡,卻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有如散發著煌煌的光芒的七彩的琉璃。 她忽而憶了起來,面前的少年并非凡俗。他是這世界上的最后一只三足金烏,并且足夠扶桑梧桐放棄涅槃的機會和永生的資格,只是為了給他鋪路。 他是太陽。 光華璀璨,逼人不可直視,照耀萬物,無有陰霾。 于是,若木幾乎是在某種植物對于太陽的本能的追隨和信任之下,鬼使神差的應下了商長殷的話。 “好?!彼f,“我會等你?!?/br> 等你為我從青龍城帶回一個答案,也當你為這析木樓……帶來一份可能的轉折與生機。 商長殷聞言便笑了起來。 “好啊?!鄙倌耆说?,面上神采飛揚,“定不辱命?!?/br> 第101章 長生道(二十五) 其實在有如魔怔的一般的脫口而出答應了商長殷之后,若木是有些后悔的。然而話己出口,契約既成。這一份交易的雙方的籌碼都已經被擺上了臺前并且經由天道見證,無論是誰都不可以再對其做出違背和修改。 若木不管怎么想這件事情都怎么覺得心頭有些不得勁,看著商長殷的時候目光也都是狐疑的,不知道自己是種了什么樣的邪,才會像是這樣一口答應下來。 她一邊暗自的懊惱著,自己居然一時不察中了這么一個小輩的道;一邊卻注意到商長殷并沒有要立刻從這里來開的意思;正好相反,后者正在周圍轉來轉去,時不時的從若木的身上摘取一些枯枝,有如選妃一般的慎重。 這就是若木看不懂的東西了。 她問:“你要做什么?” 商長殷懷里面抱著那些長短不一的枯枝來到了若木的正南方?;蛟S是因為他面上的表情實在是太過于平靜,周身的氣質又太過于華貴的緣故,以至于那些枯枝被他抱在懷里都莫名的提升了品質,顯得奢華了起來,仿佛抱著的是金銀所打造出來的,美麗而又繁茂的花枝。 若木并非是那等不識貨的人,她能夠大概看懂商長殷在做什么。后者在就地取材,于這物資貧瘠的空間當中硬生生的從無到有的構建出一個陣法,并且企圖用這個陣法去達到一些什么。 商長殷一邊將這些花枝在若木的面前按照某種獨特的規則擺放好,一邊口中回答了若木的問題:“我給你留一個陣在這里?!?/br> 那些樹枝被他看似隨意的撒了下去,在地面上扦插好,看著倒似乎隱隱約約的像是一個八卦陣的圖案。 “這個陣可以保住你的靈臺清明,讓妖邪jian佞無法靠近。雖然陣法的作用經由一時,并且會因為所遭受到的攻擊而有折損和衰減,但是作為一時的抵御,倒也夠用?!?/br> 若木這下子倒是咂摸出一些味兒來了。 “你這是怕我在你前去主城一探究竟的時間里面出現什么意外,導致我徹底隕落,連帶著析木樓最后的希望也都跟著被一并覆滅了啊?!?/br> 商長殷笑了笑,并沒有否認若木這樣的說法。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盡可能救上一救的?!鄙倌暾f,“我并不強求說非要做出一個什么結果來,但也做不到眼看著一切都在我的面前發生,自己卻視若無睹一般的什么都不做?!?/br> 而按照若木所說,只要能夠將青龍請動,對方便一定擁有可以解決這般窘境的方法。他雖然并非陣法一道上的大才,但是也多多少少略通一二,只是這數個月的絕對嚴密的防護,倒也不是做不到。 若木有些難以描述自己心頭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于是到了最后,這一株神樹便只苦笑了一聲,決定將一切都交給商長殷,而她自聽之任之便好。 “那么?!比裟菊f,“一切便都拜托給你了,扶桑的小朋友?!?/br> “我已同你許下過承諾,自然會做到?!鄙涕L殷含笑應允,“我商長殷,最是說到做到?!?/br> *** 對于柳浮生來說,這幾天的日子可實在是過的有些刺激了一些。 他如同自己所期望的那樣跟隨著商長殷成功的進入了析木樓的境內,但是讓柳浮生有些死亡的是,即便是在這仙人所聚居的樓宇當中,其實也很少能夠見到仙人的身影。 作為區區一介凡人,能夠成了商長殷的光跟著進入這析木樓當中已經史書僥幸,是撞了太大的運氣與機緣;至于旁的更多的……至少析木樓在邀請上場前前去做客的時候,是并不會有想法要去把他的仙侍也一并請去這只屬于仙人的機會之中的。 柳浮生以往便知道仙凡有別,而這之間看似差之毫厘,實則謬以千里。 可是以往,他和仙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過于遙遠,說的難聽點便是連對方的一點衣袍角都難以觸及。于是那種距離感并沒有切實的落下來,至少并不會如同現在這樣,讓柳浮生深刻的意識到于仙人來說,他的存在是如何的仿佛螻蟻一般的可笑。 “仙人,仙人……” 他站在自己所被安排的、那位于若木比較靠近下方的、無論是采光也好,還是裝潢也好,自然都是不怎么比得上若木更靠上方的那些天字號客房的房間當中,望著窗外的一片燈火通明,在口中反復念誦著這幾個詞。 若是現在在這房間里面還有第二個人的話,那么就會驚駭的發現,如今柳浮生的面上,可是半點都沒有平日里的那君子端方、溫文爾雅的模樣。 正好相反,那一張本該是江南水鄉當中所將養出來的如玉貴公子般的面龐上,流淌出來的是某種漆黑的翻涌著的惡意,就像是不見底的深潭,誰也不知道在其中究竟都暗藏的有多少見不得光的東西。 這一部分一直都被柳浮生給藏的掖的死死的,也就是現在,確認周圍并無旁人,再加上柳浮生也的確是被窗外的、那由于在若木頂部的仙人的聚會而散發出來的將黑夜都映襯的有如白晝一般的華彩給刺激的心頭火氣郁結,方才會有眼下的這種真情流露。 在窗外那些明明滅滅的、以仙家的手段所點亮的火光的映照下,似乎能夠隱隱約約的窺見到青年原本應該是屬于人類的、棕黑色的眼眸深處,瞳孔不知何時已經細細的逼成了一線。有冰冷的金色從深處爬了上來,染在最底層,讓那一雙眼睛看上去好像色澤都更淺淡了一些。 那不是應該出現在一個普通的人類身上的眼睛,而更像是某種冰冷、惡毒、詭譎的邪物。 “仙人,可真是高高在上,令人憧憬啊?!绷∩@樣說著,扯了扯嘴角。那并不是一個會讓人感到舒服的笑,不如說在其中蘊含了太多的惡意與嘲諷。 只是不等柳浮生再說上些別的什么,異變就在這一刻展開了。外界的一切都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而當柳浮生從窗戶探出頭去,想要看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么的時候,卻“有幸”見到整個世界——至少是他眼前所能夠看到的世界開始如同被浸泡到水中的畫卷那樣掉色,先前一切的良辰美景奈何天都化作一紙空談。 柳浮生自然是不可能像是商長殷那樣,被忌憚而又恭敬的由真正有著若木和天河水在的那個空間給吸納進去。他于是被留在外面,成為了虛假的析木樓當中唯一的活物。 柳浮生甚至是站在窗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樓下街巷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身體爆開,但是從中噴射飛濺出來的卻并非是血rou,而是一只又一只散發著不詳的黑氣的蟲子。 先前還是熱鬧非凡的好好的安寧和平的街坊,不過是在幾個呼吸間就已經成為了被蟲子所爬滿的人間煉獄。偏生這樣的景象沒有任何人站出來宣布為此負責,幾乎要讓柳浮生以為自己其實并不是在仙人云集的青龍城析木樓,而是什么妖魔狂歡的樂土。 柳浮生覺得那其實不過是一個愣神的功夫,那些蟲子卻已經“窸窸窣窣”的以一種令人匪夷所思的極快的速度開始朝著這里唯一的一個鮮活的人類——也就是柳浮生本人而來。 倘若不出意外的話,那么柳浮生接下來的結局幾乎是可以預見到的:要么是淪為這些蟲子口中的餌糧,要么是也被蟲子給蛀空,然后填充他的皮囊。除此之外,再不會有第三種選擇。 蟲子的速度就像是瘋狂的蔓涌上來的潮水一樣的快,不過短短一秒便已經躥到了柳浮生的面前,要將他直接給淹沒吞噬下去。然而在漫天的驟然坍塌下來的黑色“水幕”當中,卻是有一點金色的光猛的閃爍了一下,有如漆黑長夜當中在某個瞬間亮起的那一豆星火。 “妖魔,哈?!绷∩匝宰哉Z,“妖魔?!?/br> 有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在室內刮起,伴隨著某種可悲的尖嘯,只是在這尖嘯當中,卻又暗藏了一些低小的、惡意的笑聲,以及“咔嘰咔嘰”的奇怪的擠壓聲。 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依舊站在這里的是近乎毫發無損的柳浮生,只是要忽略掉他那蒼白的仿佛被抽干凈了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的臉色,以及單邊的那灼灼的、絕對不屬于人類的,寫滿了暴虐與兇戾的金色的眼睛。 “我付出了那么多,可不是為了成為妖魔的?!?/br> 這個男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一種無比冰冷的殘酷在其中,任是誰來了,都會因為那話語當中所蘊含的某種極為可怕而又偏執的情感而動容。 “我會成仙?!绷∩@樣說著,有狂熱的色彩攀爬上了他的臉頰。他整個人看上去狀似瘋癲,是會讓并不熟識他的人心頭莫名一跳,生出某種警惕乃至于是畏懼的外露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