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大悟。

    白發蒼顏的老人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水：“這節課我來給你們講?！?/br>
    “老齊師傅？”宋同和趙捷同樣訝異。

    “是我?！迸c兩位年輕人不同，這會兒的老齊分外游刃有余，想來早就料到了此般光景。

    他從包里拿出一把京胡。那胡琴看起來有年頭了，但質量上乘，被人保養得極佳。趁著還沒到上課的時間，他先調了調音，而后演奏了一段。

    琴聲像流水一樣緩緩而出，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令人忍不住駐足側目。

    宋同為他鼓掌：“老齊，真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本事?！?/br>
    老齊笑道：“年輕人，你才吃過幾粒米？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br>
    “那是?！彼瓮χt虛地調侃：“晚輩才疏學淺，這才需要向您學習呀?！?/br>
    老齊佯裝不耐煩，笑著沖他擺了擺手。

    不一會兒，眾人落了座。

    趙捷向來不是過分活潑外向的人，他坐在中間靠窗位置，像過往的許多年一樣安靜而認真地看著講臺上的老師。

    聽了小半節課，他忽然明白為什么自己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老齊拉琴的動作細節和杜譽非常相似，有幾個瞬間幾乎一模一樣。

    他想起了對方曾經跟他說過的話：杜譽的胡琴是周老板教的。

    那周老板呢？

    “小趙?！崩淆R敏銳地發現了他的走神，遂放下胡琴敲了敲黑板：“你來重復一下我剛才說的話?！?/br>
    趙捷趕忙站起身：“您說手腕一定要穩，琴聲才能流暢好聽?！?/br>
    “坐下吧?！彪m然趙捷的答案是正確的，但老齊看起來卻并不十分滿意，看向他的眼神中帶了警告的意味。

    課間趁著老齊出去接熱水，宋同湊到趙捷身邊：“這個老齊平時看起來是個老好人，沒想到上了講臺竟然這么不茍言笑，還有點兇巴巴的?！?/br>
    “你知道他是誰嗎？”趙捷壓低了聲音：“他年輕的時候是榮慶社最好的弦師，后來又跟著周老板回了遙城?！?/br>
    “真的假的？”宋同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聽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榮慶社當年的當家弦師的確姓齊，只是他為人極為低調，自從六十年代中期告別舞臺，就再也沒在大眾的視線里出現過?！?/br>
    “我騙你干嘛？”趙捷說：“他這是退休了，在家閑的沒事做?！?/br>
    “原來是這樣?！彼瓮c了點頭。

    充實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轉眼間又是一年秋去冬來，到了小年。

    北方的小年是臘月二十三，這天正好是周六，上午趙捷睡了個懶覺，一出房間就被李淑茵喊到了廚房。

    “你快趁著吃午飯之前把這個給你師叔送過去?！彼噶酥冈钆_邊上放著的袋子。

    趙捷打開一看，只見里面有炸藕合，還有灌的香腸，都是年節的美味。食物尚有余溫，想來是李淑茵今天上午新買新做的。

    “快去換衣服?！崩钍缫鹪谇胁说拈g隙抬頭囑咐他：“外面下大雪了，路不好走。你早去早回，注意安全?！?/br>
    “我爸呢？”趙捷后知后覺地問。

    “去親戚家了?！碧崞疒w毅，李淑茵氣得翻了個白眼：“他自己今天不下廚，還嫌我把菜做淡了，數他毛病最多?！?/br>
    “你們怎么突然想起來給我師叔送吃的？”對于李淑茵的熱心腸，趙捷依然木訥，沒睡醒似的。

    “我聽說他去年一直對你很照顧，送點東西難道不應該嗎？”李淑茵放下菜刀，擦干凈手上的水，把趙捷推了出去：“快去?！?/br>
    雪天的路的確很難走，公交車上都帶了防滑鏈。趙捷到的時候杜譽不在家，他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杜譽才回來。

    他望著從遠處走來的杜譽：“今天是小年?！?/br>
    “嗯?！睕]等趙捷反應，杜譽打開門走了進去：“天氣冷，先進屋吧?！?/br>
    趙捷識趣地跟在他身后。

    杜譽的住處簡單又窄小，因而雖不像城里的那些房子有供暖，但與外頭的冰天雪地相比倒也顯得暖和。

    “有什么事嗎？”杜譽脫掉厚重的外套。

    對于趙捷來說，這是一句他最熟悉不過的開場白。每當他來找杜譽，對方總是這樣問他。

    “這回確實有事?！彼咽种械拇臃诺阶雷由希骸拔覌屪屛襾斫o你送點兒吃的?！?/br>
    “行，幫我謝謝嫂子?！倍抛u笑了。

    見趙捷并沒有要走的意思，他問：“你還有話要說？”

    “你總是明知故問?！壁w捷摘下自己的棉帽子，環顧著杜譽近乎沒有生活氣息的家。

    他已經有段時間沒向對方提起過自己的心思，但這并不代表他的情意有絲毫減損，尤其是當他看到即便到了年節，杜譽對待生活也依然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他心里非常難受。

    對于眼前的年輕人，杜譽最了解不過。他慢悠悠地拿起一本書自顧自地看，等著對方先說話。

    “杜譽，我是真心愿意跟你一起面對往后漫長而瑣碎的日子。你呢？”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屋里，趙捷抓住杜譽的手，試圖想要到一份承諾。

    然而在對比之下，杜譽卻顯得漫不經心。他用另一只手拿著書，看起來頗為享受這午飯前的閑適光陰。

    見他默不作聲，趙捷手上的力道漸漸減小，眼簾也在不覺間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