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來了？”合肥當地京劇團的演員以為他是來找杜譽的，伸手給他指了一下：“在前面呢?！?/br>
    聽見聲音，杜譽回頭看見了他：“有事嗎？”

    趙捷走上前搖了搖頭：“我想在這里?！彼露抛u趕他走，立刻補充說：“我站在邊上，保證不影響任何人?！?/br>
    主持人的話音落下，演員即將上場，杜譽沒心思與他較真：“你安靜一點，別破壞舞臺效果?！?/br>
    趙捷連連點頭：“一定?！?/br>
    不過他沒想到，正是從那時起，他養成了站在舞臺側面看杜譽的習慣。這個習慣一直延續了十多年，直到杜譽再也上不了舞臺。

    這出戲暢快又熱鬧，流水板一氣呵成，引得臺下紛紛叫好。

    趙捷情不自禁地開始模仿起來，從唱腔到身段，從云手到臺步。他想：所謂學習，何嘗不是個從模仿開始的過程？

    回憶著磁帶里的聲音，趙捷發現，這么多年過去，杜譽的唱法有了細微的變化。

    他的咬字愈發精準、吐字愈發清晰，顯得更加老練、更加游刃有余。他表演的尺寸更加松弛，與從前相比少了匠氣、多了自如，這讓他看起來是個名副其實的舞臺經驗豐富的演員。

    趙捷難以想象，在他久久闊別舞臺的那段時間里，他究竟是怎么生活、怎么練習的。他那時連一個能說幾句話的人都沒有，可臺上的本事卻半分沒丟掉。

    第二天上午他們去包公園玩了一圈，看了園子里郁郁蔥蔥的綠竹。大概是真的累了，回程的火車上，杜譽一直在睡覺，直到下車時趙捷叫醒他。

    “我回家了?！闭驹诨疖囌緭頂D的人群中，趙捷提著自己的行李：“杜譽，明天見?！?/br>
    “小趙?！倍抛u喊住他。

    趙捷停下腳步轉過身，疑惑地望著對方。他不知道在這本該行色匆匆的時刻會聽到什么話。

    杜譽走上前，盯了他片刻：“這世上有很多人壓根不配稱為人，他們嘴上說得比誰都好聽，心里想的、手上做的卻盡是些蠅營狗茍、黨同伐異的腌臜事情?！?/br>
    他一字一句地說，話語混在嘈雜的人聲里，卻清晰無比：“你是我遇見的為數不多的例外?！?/br>
    趙捷怔在了原地，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覺得杜譽和旁人都不一樣。

    原來杜譽對自己也有同樣的感覺嗎？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他問。

    “字面意思?！倍抛u聳了聳肩膀：“快走吧，你爸媽肯定在家里等你呢?！?/br>
    很久之后趙捷回想起1985年的那段光陰，才發現其實那會兒杜譽已經動心了。后來的他很確定這件事，只是當時的自己毫不知情。

    那時他實在是太過年輕，平白蹉跎了好光陰。

    因為不知，還弄得分外委屈，每每想來竟是全然沒必要。

    下了公交車沒等上樓，趙捷遠遠地看到了閑坐著曬太陽的老齊。

    他主動走上前打了個招呼。

    “剛從合肥回來吧？”見他拎著行李，老齊寒暄道。

    “是?！壁w捷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

    老齊打量了他一會兒：“你怎么樣了？”

    “還能怎么樣？”趙捷垂下頭，在心里默默對他的明知故問表示不滿：“你說得對，這不是一條好走的路，我是該受辱受挫?！?/br>
    “我就知道?！崩淆R緩步走近：“年輕人，別灰心。他現在還肯讓你和他一起出去，就說明他沒有當真生你的氣?！?/br>
    “真的嗎？”趙捷又驚又喜。然而想起杜譽曾經說的話，他復歸沮喪：“可我只是在傳承周派小生藝術這方面對他有那么一點用而已，沒什么特殊的?！?/br>
    第36章

    “有這個用處就足夠啦。他這個人呀，我還不了解嗎？”老齊笑道：“你想想，除了周派小生這點兒家當，他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在乎的事情？你認真精進你的本事，別偷懶懈怠，別學了那些旁門左道，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br>
    “也對?！甭犃死淆R的話，趙捷重新有了信心，語調也上揚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他會接受我？”

    他把方才的言語牢牢刻進了腦子里，乃至成為了他一生的行事準則。

    “這話我不可敢亂說。我只能告訴你，你自己必須想明白才行?！崩淆R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別等到以后想后悔都來不及?！?/br>
    “我沒什么要后悔的?！壁w捷顯出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

    老齊并不想與一個年輕氣盛的晚輩爭辯這些：“聽說最近你和你宋師兄都在上京胡課？”

    “對，省戲曲學院開的周末培訓班，請了幾位退休的老師傅輪流來教?！壁w捷想起了杜譽坐在巷子里拉胡琴的模樣：“我越來越覺得京劇演員應該多了解京胡，才能對自己的唱腔有更好的把握?！?/br>
    “這話說得在理?！崩淆R滿意地捋了一下自己的山羊胡：“當年周老板拉得一手好琴，杜譽的胡琴就是他教的?！?/br>
    “難怪杜師叔的京胡也拉得那么好?！壁w捷感嘆道：“周老板對杜師叔真是傾囊相授?！?/br>
    “你聽過？”老齊問。

    “有一次我去找他的時候剛好碰上?！壁w捷好奇地說：“對了，我還沒見過你拉琴呢?！?/br>
    老齊笑了：“急什么？早晚的事?！?/br>
    趙捷一開始并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直到下個周末他與宋同小兩口一起進了省戲曲學院的教室，才發現坐在講臺上的正是老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