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有光 第109節
“你叫什么?”江岌換了個問題。 她這才答:“陳江北?!?/br> “那你跟誰生活?” “我自己?!?/br> “知道自己生病了么?” “知道?!苯背蛄私б谎?,過了一會才開口說,“錢我會還給你的?!?/br> “怎么還,”江岌語氣嘲諷,“偷別人的手機賣了錢還我?” 江北撇了撇嘴:“能還你錢就行了,你管錢哪來的?” 江岌沒再搭理她,自顧自地往前走著。 見江岌一直不說話,一段路后,江北主動地又跟他說了起來:“你以后不要把手機放在兜里,很容易丟的?!?/br> 江岌冷笑一聲,沒應聲。 路過商店,江北自己跑了進去,出來時手里多了兩只棒棒糖和幾個泡泡糖,她快步跑著追上了江岌:“給你吃?!?/br> “自己留著吃吧,”江岌朝她手上看了一眼,不怎么感興趣地繼續朝前走,“偷來的東西我吃不慣?!?/br> “這不是偷的,”江北的聲音明顯變小了,低著頭,認錯似的,“是用之前那個打我的人給我的兩個鋼镚買的?!?/br> 原來這小孩知道偷東西這事兒是錯的,江岌心里頓時有些不是滋味,他心里清楚,偷東西可能是這個小孩唯一的謀生方式。 “我不愛吃甜的?!庇滞白吡藥撞?,江岌這么說。 一大一小的兩個人沒再說話,一直走到之前江岌丟手機的那片巷子,路過那家手機修理店,再出了巷子口,就到了一片廢棄的拆遷區。 大片的漆黑中閃爍著零星幾點燈光,江北步快跑到路口,探出頭朝張望了一下,然后回過身朝江岌揮了揮手:“行了,我到了,你回去吧?!?/br> 她看起來還挺謹慎,江岌腳步停頓,沒繼續往前走:“你家就在前面?” “嗯?!苯秉c了點頭,見江岌轉身要走,又朝他跑了過來,“你把電話給我吧,我攢夠了錢就聯系你?!?/br> “算了,”江岌冷淡道,“說了你也記不住?!?/br> 江北從兜里掏出一只很短的鉛筆,還有一張從煙盒上撕下來的小卡片,那上面歪歪扭扭地記錄著一些數字。 “你可以寫在這上面,”她翻過那張小卡片,“我識數?!?/br> 見她堅持遞過來,江岌沒再多說什么,接過筆隨便寫了個假號碼,還了回去。 江北接過來,讀了一遍上面的數字,跟江岌確認了沒有錯誤,才轉身走了。 看著江北走遠,江岌卻沒立刻走,倚著墻點了根煙抽起來。 他被這小孩搞得心里挺不是滋味,想到了曾經被樂器店老板踹出了老遠的自己。 相比這個小孩,他甚至是幸運的,畢竟俞蘿還活著的時候,給他提供了基本的溫飽和很多的愛。 而這個小孩……看她的樣子,應該沒什么人管,平時就靠著偷手機還錢維生,估計沒少挨打。而且,病得這么嚴重,估計哪天會忽然暈倒在巷子里,然后在無人出手搭救的情況下,無聲無息地死了吧。 剛剛是不是不應該給她假號碼,江岌吐出一口煙霧,腦中冒出這樣的念頭,雖然不指望她還錢,但如果她真的無路可走,或許自己能出手幫一把…… 這樣想著,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都自顧不暇了,還想著幫一個萍水相逢的病秧子? 然而幾秒鐘后,江岌卻鬼使神差地邁開步子,循著之前江北回家的方向,走進了這片拆遷區。 有光亮的地點沒幾處,江岌試探性地朝最近的一處走了過去。 他看著周圍這些幾近廢棄的棚戶房,窗戶破碎、四面漏風,連基本的遮風擋雨都做不到。臘月的天氣里,燕城氣溫很低,幾乎每晚都是零下幾度,據說最近幾天在寒潮的影響下還要持續降溫。住在這種地方,可能就算被凍死了,尸體也都得過幾個月才能被發現。 以往江岌覺得,背著一身債務的自己已經夠慘了,沒想到這世界上居然還能有個比自己慘上幾十倍的小女孩——她上輩子是試圖毀滅過地球嗎? 離光亮越來越近,江岌忽然聽到了幾個人叫罵的聲音,伴隨著一下又一下打人的巴掌聲,他們說話的內容也越來越清晰: “cao,愛咬人是吧,老子今天把你扇到張不開嘴!” “那孫子是誰,不是還領你去醫院了嗎?你把他給我叫來!” “這兔崽子手上攥著什么東西攥的那么緊呢,我他媽掰都掰不開?!?/br> …… 江岌從地上撿起一個廢棄的酒瓶,然后加快步伐朝前走了幾步,從窗戶直接跳到了那個傳出聲音的棚戶房。 房間角落,江北被手機店柜臺的男人拽著衣領,兩邊臉頰已經被打成了紫青色,嘴巴也被打得溢出了血,五官腫脹起來,眼睛只能勉強睜著。她全身癱軟在地上,任憑打罵,只有一只手死死地攥著拳頭,另一個人怎么都掰不開。 看到江岌從窗戶跳進來,兩個人驚了一下。 心有余悸之下,兩個人互相使了個眼色,拿出折疊刀對向江岌,企圖恐嚇他不要靠近。 看到這兩個畜生的所作所為,江岌徹底被激怒,他拎著酒瓶走過去,直接砸向其中其中一人的腦袋,“砰”的一聲,酒瓶瞬間碎裂,與此同時折疊刀應聲掉落,那人蹲下來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 江岌拎著殘存的酒瓶,用碎裂的那側指著另一個毆打江北的人:“欺負一個小孩,顯得自己挺能耐的是吧?!?/br> 那人目睹了江岌的狠勁兒,扔下折疊刀開始求饒,“我錯了哥,我錯了,我再也不來了……” 江岌丟掉酒瓶,拽住這人的領口,一拳一拳地砸了過去,直到他的臉被打成了紫青色,嘴巴被打得溢出了血,五官腫脹到扭曲,才像扔垃圾一樣把他撇在了一旁。 沒管那兩個倉皇逃走的混混,江岌朝坐在角落的江北走近了,打量著屋里的環境——一堆鋪在地上的舊報紙,一個盛水的玻璃瓶,還有一卷不知道從哪撿來的臟亂的破棉被,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地的垃圾。 “就住這破地方,”江岌看向江北,沒什么語氣道,“你不怕凍死???” “我不冷?!苯闭f,“這兒挺好的?!?/br> 江岌的目光移到她手上,從他進來那會兒,那兩個人就一直試圖掰開她緊攥的手指。 “手里攥著什么呢,”江岌半蹲下來,挺好奇,“握那么緊?!?/br> 江北沒說話。 “我看看?!苯дf。 似是有片刻猶豫,然后江北緩緩地朝他攤開了手——是那張從煙盒上撕下來的紙片,上面記著的,是江岌不久之前瞎編的那串號碼。 一時間,江岌沉默下來,看著那行自己潦草寫下的筆跡。 過了一會兒,他嗤笑一聲:“怕他們找到我實施報復?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br> 他拿過那張紙片,揉成一團扔了,沒等江北說什么,他出聲道:“試試還能不能走?!?/br> 江北撐著地面,試圖站起來,但因為沒什么力氣,剛起來一點就又坐了回去。 江岌嘆了口氣,背過身半蹲到她前面,將她背了起來,朝屋外走過去。 他什么都沒說,江北也什么都沒問,身后光亮漸遠,兩個人的身影緩緩融進了夜色里。 第98章 “大概就是這樣,”江岌仰頭喝了幾口水,“我那會兒在酒吧夜場上班,晚上家里沒人住,就讓她住那兒了,等到白天我回去的時候,她就挺自覺地出去玩了,再后來到了紅麓酒吧駐唱,鶯姐提供了酒吧二樓的那兩個房間,就是你看到的那樣了?!?/br> 聽完江岌講的這段往事,秦青卓好一會兒沒說話。 他想栗子說得那句話沒錯,自己都活得挺辛苦了,居然還養著一個生病的小女孩,這種事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而江岌在說起這件事時,從頭至尾的語氣卻都是平淡的。 “就……沒想過把她送福利院?”秦青卓說出這句話,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是說,畢竟你自己背著一身債務,已經過得這么辛苦了?!?/br> “想過,一開始還跟她提過,但她挺抗拒的,也不說為什么?!苯б暰€微垂,“后來跟她聊的時候,無意間發現她應該是有父母的,但她父母可能對她不怎么樣,也不想要她,所以我推測她不想被送到福利院的原因,大概是害怕被發現之后,她就要被送回她父母身邊了,不過看她不想說,我也沒細問?!?/br> 秦青卓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問:“江北以前是不是也消失過?” 江岌“嗯”了一聲:“經常?!?/br> “為什么?” “因為不想讓我花錢,”江岌呼出一口氣,“小孩子么,覺得自己少做幾次透析也沒事,所以一到臨近去醫院的日子,就會想盡辦法提前消失,能拖多久是多久,這樣就能少做幾次透析了?!?/br> 原來是這樣……秦青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與此同時,以前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也忽然全都有了解釋。 譬如為什么《長夜無邊》那場比賽錄制之前,一向古靈精怪的江北卻忽然會迷路走丟…… 再譬如為什么那次臨到醫院門口,明明之前還捂著肚子一臉痛苦的江北,卻忽然大聲說“我肚子不痛了”…… 秦青卓看向病床上的江北,江北仍然在熟睡著,小孩子的睡眠本就比成年人更沉,再加上江北目前的身體格外虛弱,所以即便剛剛兩個人一直在窗邊低聲說話,江北也沒被吵醒。 目光從江北身上移開,秦青卓看向江岌:“換腎是不是得做登記?” “腎移植配型登記,”江岌說,“做過了?!?/br> “一直也沒配型成功?” 江岌這次卻沒立刻答,眉心漸漸蹙了起來。 秦青卓心里隱隱有了某種猜測。 半晌沉默,江岌深呼吸一口氣,才出聲道:“之前配型成功過,但當時沒錢,就放棄了那個機會?!?/br> 猜測得到了證實,秦青卓的心臟沉了一下,好一會兒,才繼續問了下去:“是什么時候?” “今年的七月份?!苯дf。 今年的七月份……秦青卓想,也就是《躁動吧樂隊》這檔節目錄制前一個月。 腦中浮現出初遇江岌時,那張寫著“這cao蛋的世界”的臉,還有最初那張偷拍的照片和囂張的威脅,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釋。 “我之前看到一個新聞,”半晌沉默,江岌又低聲說,“有人等了十幾年也沒等到腎源,也不知道錯過了那次機會,還能不能等來下一次?!?/br> 秦青卓握住江岌的手,極輕地嘆了口氣。 這種時候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譬如“一定會等到的”“肯定還有機會的”這種安慰性質的話,聽上去都太無力了。 過了一會兒他看向江岌:“是不是從昨晚到現在就一直沒怎么睡覺?” 江岌“嗯”了一聲。 “先睡會兒吧,”秦青卓說,“這事兒一時也急不得?!?/br> 單人病房比樓下條件要好得多,病床旁邊設置了專門的陪護床,從昨天到現在江岌確實累狠了,躺下沒一會兒就沉入了睡眠。 秦青卓坐在床邊看著他,等他呼吸放緩,完全睡沉了,才緩緩將自己的手從江岌的手里抽出來。 站起身,他幫江岌把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俯身在他額頭上落了個很輕的吻,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機,一邊調出通訊錄一邊往病房外面走。 江岌這一覺睡了接近兩個小時,醒過來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