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同人)芝蘭逢珠玉 第38節
薛姨媽為著女兒的事去和王夫人商議,卻也只聽了她滿肚子的苦,一時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不免想道:“我不過拖了那夏家幾天,他們就開始重新相看人家了。如今那老太君直說寶玉還早,要再過幾年才提說親的事,他們家男孩兒倒是等的,寶釵可已經十五了,若是拖成了老姑娘,想再找別的人家,都不容易,難免要有人問東問西,多想些別的。要不也學著那夏家,騎驢找馬,看看別人?”但他們在京城毫無根基,王子騰又不在京里,他們家與王子騰夫人也不熟,這事兒又不能托了王夫人去辦。且真真比較起來,寶玉這樣的已經算是十分難得,京里這么多有頭有臉的人家,也有那么多適齡的公子哥兒,可萬一瞎打瞎撞的,選個賈環那樣形容猥瑣、舉止荒疏的,她的寶釵的一輩子豈不是毀了?因此又有些猶豫。幸好賈母那娘家的侄孫女湘云今年訂了人家,外孫女黛玉如今家里人又和這邊處不好,否則她真要擔驚受怕的??杉毾雭?,湘云比寶釵可小了好幾歲,現在已經定了親,薛姨媽怎么能不著急? 罷了罷了,這事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做主,還是等蟠兒回來,拿個主意吧。橫豎宮 里的老圣人據說時日不多了,國喪期內,寶玉也不好說親,等一等倒也無妨。說句不好聽的,賈母已經這把年紀了,便是現在看著還康健,又能活多久呢?況且宮里的娘娘也是支持他們的,賈母總不能不聽娘娘的? 她既然說服了自己,便也不強求了。一心只盼著薛蟠早些回來,畢竟夏金桂這樣的家世、長相,也是難求。自從薛老爺沒了,薛家的生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寶釵雖然能干,到底是女孩兒,并不能拋頭露面打理生意,全靠幾位老爺還在世時的老掌柜幫著打點??伤麄兡昙o也大了,又能幫多久的忙?況且到底是外人。也是要和夏家這樣的富戶結親,兩家相互幫襯著,才有出路呢。且薛蟠這個兒子,算是她養廢了,只盼著媳婦能拴住他的心,莫要叫他四處惹事了。若是趁早生個孫子,繼承家里的生意,她才敢閉眼睛去下面見夫君的。這么一看,那夏金桂倒是十分合適的人選了。薛姨媽心里覺得滿意,便著人去信給薛蟠,只說自己病了,叫薛蟠快些回來。 第102章 第102章 劉遇說要查甄家, 可不會因為他要被封作太子這樣的大事給耽擱了,皇帝對兒子大方過了頭, 令三省六部皆配合他辦差。有些老臣已經到了能做他爺爺的年紀了,還真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尤其是他自己精力充沛, 想到什么就會立刻著手去辦。有時雖未要求別人也同他一般通宵達旦, 但哪里有人真的敢放未來的太子爺一個人辦事, 自己回家睡覺去?也只能在衙門里熬著, 把他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好,提防著他什么時候要用,好隨叫隨到。年輕、想拼的還好些, 像周翰林這樣的老胳膊老腿的,還真招架不住了, 也算是替他冷宮里的女兒出口氣, 在要緊關頭告了病假。 劉遇問道:“周老的病可要緊?太醫怎么說?” 周翰林道:“謝王爺關心,老臣并無大礙?!钡故撬麅鹤? 哭哭啼啼地道:“太醫說, 父親是積勞成疾,若再不靜養, 恐怕……” “積勞成疾?!眲⒂鲋貜土艘宦?,“最近是辛苦周老了。鹽改、稅改都在要緊的時候,少了周老, 許多事情還真的無從下手?!?/br> 周翰林悶頭不語,倒也沒應承什么。 “周老好生修養,身子重要?!眲⒂鲇H手替他掖了被子, 周翰林忙道不敢,劉遇笑道:“周老不必同我客氣,倒是有一事需得周老指點?!?/br> 周翰林忙問何事。 “您是從一品的協辦大學士,繼任者自然是由父皇親自決定。但是我手底下現在這些周老經手的事,恐怕得麻煩您給我親自推選個信得過的人接手才是。您做了這么多年大學士,下頭那些小輩沒人比您更了解了,依您看,誰可當此重任?” 周翰林瞇起眼睛細細看了看,劉遇雙目含笑,只看那臉,仿若真是個嬌憨可掬的后輩在細心求教似的。但他話里話外的意思,誰又聽不懂呢?周翰林的兒子這下也不敢哭出聲音來了,退到一邊悄悄抹眼淚。 永寧王素來就不是什么善茬,和他做事喜歡留一線的父皇心相比,他仿佛生來就不會寫妥協兩個字,據說去年他頭年辦差,下揚州的時候,當著底下資歷、官職都不淺的老人家說:“我不管你們在皇祖父、父皇那兒有多少體面的,來了我這兒,就按我的規矩辦。我也不瞞各位說,在我這兒,要靠各位拿命博前程的。要是覺著我這兒苦,或者得罪人,也別干到一半撂挑子,趁現在就跟我說一聲,還有不少寒門學子等著靠這趟差事封妻蔭子呢。他們吃得苦,也放得開手腳?!卑此缃竦淖雠蓙砜?,這話他當年還真說得出口。 周翰林暗罵自己,日子過得太安逸了,倒忘了自己是怎么起家的了。當年他雖是功勛之后,襲著個不大不小的世職,卻苦苦不得升遷,后來好容易他們衙門有了用武之地,他上司卻在那時候死了老子,回家守孝去了,他頂了缺,殫精竭慮、廢寢忘食、戰戰兢兢,好容易做出點成績來,入了京面了圣,自此官運一帆風順。他那個倒霉的老上司官復原職后,就一直老死在任上,沒見動彈過。哪怕位極人臣,沒到死就還沒結束呢,正是掙功績的時候,別人都還在祈禱著家里老子娘多活兩年,別趕在建功立業的時候回家守孝呢,他倒是自己先把好好的餡餅推給別人了。 況以他如今和劉遇共事這么久的了解,除非當今圣上臨時轉了性子,像上皇似的忌憚起自己的兒子來,否則,單憑劉遇自己那行為處事,還真能做到滴水不漏,不出差錯,安安穩穩地當太子,誰也撼動不了。如今二皇子已沒了絲毫機會,他是老了,可他幾個兒子都還沒個著落,還等著他去求個一官半職的呢。劉遇和周家關系原本就尷尬,周翰林一開始協力他辦差的時候還提防著被穿小鞋,也是這半年沒出什么差錯,忘了形。他又何嘗不知,內閣幾個閣老,真正皇帝心中最看重的還是蔡客行,他雖不是可有可無,但 也不是無可取代的。 要是會顧及情分,低聲下氣地把他請回去,那就不是永寧王了。 果然,劉遇略坐了坐,就說下午戶部的人要來找他,怕耽誤事兒,得先回去了:“那周老歇著,要是缺什么藥,找我說一聲,我去想辦法。若是為了幫我辦事,累壞了自己的身子,周貴妃知道了該傷心了。您現在手底下那三個副官我就先用著,回頭您想起來,想薦哪個人先一聲就是了?!?/br> 他和戶部的人算完了賬,去向皇帝匯報?;实壑浪駜簜€去探周翰林的病,問了聲:“周愛卿的病嚴重么?” 劉遇把周翰林父子的話一一學了?;实劾湫α艘宦暎骸昂?,讓他養著罷。你那里的事耽誤不得,要朕說,也不必太拘泥,底下的人有用得順手的,直接提拔上來用?!?/br> 劉遇應了一聲,心里倒是真有人選:“戶部左侍郎宋聚義,父皇覺得如何?” 皇帝也知道宋聚義做事靠譜,只是問了聲:“他和宋聚硯什么關系?” 先頭戴權買賣官職那事兒,御前侍衛統領宋聚硯也牽扯其中,因他沒有直接參與、收受賄賂,只是賣了戴權面子,倒也沒降職,只是罰了一年的俸祿。只是皇帝自此也對他有了意見。否則,論起資歷來,忠順王“告病”歸家后,他的職本該由宋聚硯頂替的。但皇帝索性直接讓林征頂上了。 “他們是族兄弟?!眲⒂鲎匀灰泊蚵犨^,“平日里來往其實不少。宋統領是他們家襲爵的那脈,宋聚義就偏了,小時候沒了父親,他母親替人納鞋底賺點錢供他讀書,才考上的進士,是個能人,為人有些不拘,幾個侍郎里,他最年輕,也愿意做事。遇事也不推卸,再棘手都愿意想法子?!?/br> 皇帝點頭道:“既然如此,就依你的,先暫時讓宋聚義頂上來,待朕好好考量考量他,再做打算?!焙龅南肫饋?,“昨兒個內務府的人去給你試衣裳,怎么回來說沒見著你人?” “哦,我昨兒個回去得太晚了,過了宮里出入的宵禁,李公公怕回不來,我家的管事的就請他先回來了。他先頭同我說過這事,但我忙亂了,回頭有空了去試就是了?!?/br> “別回頭有空了,今兒個回去了就試。大了小了的,現下還來得及改,別回頭到了日子,你不嫌自己丟人,朕還嫌丟了臉面呢?!?/br> 劉遇笑道:“父皇把我生成這個樣子,哪兒會丟臉面?!?/br> “油嘴滑舌的?!被实蹎柕?,“你二弟也到了出宮開府的年紀了,趁著這回給他也把封號定下吧,內務府好給他建宅子。依你看,定哪個為好?” 劉遇心里知道,皇帝這是不打算起復周翰林了,因此打算補償補償周貴妃母子,安撫周家。又怕他多心,特特地先與他商議。故而笑道:“這是禮部的活計,我做完了,喬大人他們做什么?”說到禮部,他又想起一件事來,“對了,前兒見著西寧郡王,我才想起來,昌平公主一直都還沒回西藏去呢吧?她是回來給皇祖父賀壽的,這也有幾個月了,西藏土司不催的么?” 其實當年和西藏遠遠用不著派真的貴女去和親的地步,西寧王自己上書獻女,自然也沒人拂他的好意??墒?,一開始就不和親,同公主已經嫁去西藏,生了孩子后跑回中原來不肯再回去那是兩碼事了。要是土司為此弄出什么風波來,反倒是中原名不正言不順了。西藏那兒偏遠,吃的穿的、風土人情都與中原大相徑庭,一個嬌女過不慣、覺得委屈是正常事,只是當年是西寧王府自己請纓的,也沒人逼過他們啊。 皇帝道: “西藏土司來了信,憐她離家太久,難得父女團聚。允她看完了你的冊立大典再回去?!?/br> “昌平公主在京里,挺活躍的?!眲⒂鲂χ鴵u了搖頭,“她是個公主呢。說起來,西寧王對這個公主執君臣禮么?改天問問?!?/br> “你怎么什么都問,得虧你生在朕家里,不然早晚做個御史,不知道被多少人打了?!被实坌αR了他一聲。 劉遇嘻嘻哈哈地又陪皇帝坐了會兒,才狀若無意地問:“這次會追封已經沒了的人么?” 皇帝覺得莫名其妙的:“誰沒了?” “子義君?!眲⒂稣f罷便低下頭去。 子義君劉昀,絕對是這個后宮里最難以啟齒的一個角落,皇帝嘆道:“你的豆還是他過給你的呢,還記著他?你是生怕你皇祖父不氣出毛病來啊?!?/br> 其實說起來,若非有搖鈴,讓義忠老千歲自亂陣腳,讓忠定王得意忘形,也輪不著他當這個皇帝,不過這世上有多少人愿意承認就是色令智昏、上皇自己枉顧了人倫?非得給她打個禍國殃民的罪名,連帶著她那個不知道父親是哪個的兒子,也成了宮里人人避諱的災星。但平心而論,他們又做錯了什么呢?怪搖鈴生得太美被忠定王、太上皇看上?怪劉昀不該出生,成為皇家的奇恥大辱?還是怪他不該認識劉遇,讓他在這時候還提起來? 你就是此刻把太上皇從病榻上搖醒,問他,子義君到底做錯了什么?他也只會罵著畜生要左右殺了你,而說不出任何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來。他是皇家之恥?然后應該感到羞恥的根本不該是他。 皇帝從前一直聽太后夸劉遇仁厚,說他是所有孫兒里最心善的。當年三公主夭折,唯有他沒哭,卻也只有他還記著在三公主生日那天派人去探了陳嬪,還給meimei燒了些小玩意兒?,F在,整個京城,也只有他一個人記得子義君。 “孰湖,心腸太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你將來是要做皇帝的人,朕不是教你要狠下心來,你的兄弟姐妹都是朕的親生兒女,朕自然是希望他們好好的,在你手底下,朕也放心。只是手心手背雖然都是rou,十根指頭伸出來還是有長有短的,朕也從來不怕人說朕偏心,因為你將來要管理整個國家的,你懂么?” 劉遇跪下來,悶悶地應了一聲。 “劉昀的事兒,著禮部再議。若是這次不行,就等你皇祖父……了再辦?!?/br> 方才聽父皇那么交代,本以為這事再無商量余地,卻不料聽到這句話。劉遇一時紅了眼眶,端端正正地給皇帝磕了個頭。 有個太心軟的兒子,總要跟著擔心的?;实劭粗谋秤皣@氣。 但對害他出花子的人都能心軟,對天下子民,想來也硬不起心腸來罷。 第103章 第103章 賈母在家提心吊膽地等了幾日, 還是等到了甄應嘉被撤職,甄家被抄家的消息。她一時也不知道該嘆這一天到底來了, 還是果然如此。幸得賈家同他家雖關系好,到底來了京里這么多年了, 路途遙遠, 這些年來往不比從前, 否則, 甄家的那些“生意”,怎么都要讓賈家來分一杯羹的。人嘛,都是這樣, 沒出事的時候,羨慕人家身居要職, 有賺錢的門路。出了事以后, 又要慶幸自己家沒摻和多少,平安是福。賈母對自己兒子是什么樣的人心里再清楚不過了, 賈政倒還好, 雖然管不住人,但一向清高, 惹不出什么事來。賈赦那樣的,現在沒職沒權,也掀起這么多風浪, 要是真讓他得了勢,怕是全家老老小小的,都要替他陪葬。 甄家托人運了些箱子來京里, 想要請他們幫忙“走動疏通”,她原意是想探探黛玉的口風,請她哥哥們幫忙回旋一下,只是在外孫女那兒就碰上了軟釘子,這些箱子現在也變得棘手了起來。她命人搬進庫房里,仔細地封好,記上賬,也不敢寫是甄家的東西,只隱晦地記了一筆是金陵來的。鴛鴦自不小心幫著賈璉夫婦把林姑娘的傳家物拿出去典當,叫人家抓了個現行之后,也是戰戰兢兢的,畢竟老太太平時再疼她,也只是拿她當奴才的疼法。璉二爺、鳳奶奶那是人家親孫子、孫媳婦,一家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她這個小丫頭可就沒這么好運了。然后等了數月,料想中的懲戒卻還沒落到她頭上來,甚至老太太的庫房鑰匙都還在她身上。她不知所措了一陣子,終是明白了。老太太年紀也大了,心腸不比年輕時硬不說,現在也沒有精力再養第二個丫頭了。她是做錯了事,可屋里大大小小的丫頭們,誰沒有做錯過事?竟還真找不出比她更貼心的了。要是從頭再培養一個,沒那精力也不說,屋里其他人,誰能服氣?她自然是比先頭更對老夫人感恩戴德,小心謹慎,想著便是拼著得罪賈璉、王熙鳳兩口子,也不敢再拿老太太的東西取巧了。好在鳳姐怕是也吸取了教訓,再沒開過這口。 這幾個箱子里的東西怎么處理,都成了燙手山芋。里面的是官銀,查得出來歷、批次的。要是只單純放著,那誰也不能甘心,何況賈家如今的財務情況每況愈下,能有一筆是一筆的。要是用出去了,難免會給家里惹出事端來,況若是甄家以后東山再起了,他們家這筆錢要不要還?一時間,賈母還真是有些犯了難。好在如今甄家也元氣大傷,暫時顧不到這兒,還可從長計議。 今年因為老圣人出了事,元宵節也沒人敢太熱鬧。元妃命人送了花燈回娘家,讓弟弟meimei、侄兒們猜燈謎,復又賞賜了些小玩意兒下來,命太監同賈母與王夫人道:“陛下仁慈,憐惜我等分別太久,允宮妃娘家人過了正月進宮探望,一敘相思之苦。二位夫人若想進宮給貴妃娘娘請安,現下便可遞折子了?!?/br> 每次進宮,都要天還漆黑著就起來裝扮,宮里宮外上上下下地打點好些銀兩,先在皇后宮外等上大半天,皇后和每個命婦不咸不淡地說上幾句話,才能見著自家的娘娘,也不過說幾句話,就到了規定的時辰,得出宮了。折騰一整天,其實大半時間是在候著,王夫人也是年過五十的人了,賈母更是高齡,大冬天的來來回回地在宮門外頭等著也不是回事兒。元春一向體恤祖母、母親,輕易不主動叫她們進宮的。故而府里猜到她必是有什么話要說,一時間都有些忐忑不安。 王夫人悄悄與賈母說道:“每次進宮,同娘娘說話說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她宮里的兩個女官,莫說比抱琴體面了,看起來比娘娘還要刷威風。娘娘要是真有什么要交代的,怕是也難說出口?!?/br> 她說的這些賈母有什么不懂的?只是眼見著來家里的太監態度越來越敷衍,猜到元春在宮里恐怕不如先頭受寵。她們做祖母、母親的,在宮外什么忙也幫不上,只能干著急。況 且親眼見著元春,就算不能真的把話說出口,看看她的模樣、狀態,也才安心。賈母心里知道,原先東府上的重孫媳婦秦可卿的葬禮辦得太過了,四王設路祭,八公來吊唁,端的是赫赫揚揚,轟動京師。賈政先頭是責備賈珍把排場鋪得太大,后來知道了元春封妃,才放下心來,只當大家都是看在貴妃的面上來拉攏賈家。賈母卻心里犯嘀咕,這元春封妃的事兒,他們自家人半點風聲也不曾聽聞,怎么四王不提,其他幾個國公府倒提前知道了?現在想想,倒有些像他們這些上皇舊部不甘心今上即位后對他們不夠重用,用賈府一個重孫媳婦的喪事來施壓了,喪禮上來得人家越多,越不容小覷。如果真是這樣,興許元春封妃,真是皇帝對上皇妥協的緣故?如今上皇一病不起,元春也沒了靠山? 若是尋常,賈母必不敢再深想下去,徒增煩惱,可自木蘭事變后,多少上皇的老臣都折了?元春入宮十年,依舊是一個尋常女官,賈母當時都不報期望了,同王夫人商議著她到了年紀回家來的親事,結果一朝受寵,無子而封貴妃,連帶著一大家子也風光無限。事出反常即為妖,照理說,越過了那么多份位,直接封了貴妃,該是受盡寵幸才對。但看元春的日子,過得仿佛也不那么自在。和皇后、吳貴妃有嫌隙也罷了,宮里的女人哪能真的親親熱熱地做好姐妹?就是他們家這一畝三分地里,王夫人和趙姨娘不也互相看不順眼?可連太監、宮人們的態度,都不像。賈家自然是不敢對宮里來的天使說“不”的,可元春堂堂貴妃,見著宮人們對自己娘家人呼來喝去的,也不制止?還是根本無能為力? 在這點上,賈母同王夫人倒是一條心,都指著家里寶玉能爭氣,宮里又有娘娘扶持,方能振興家業,光耀門楣。不過現下寶玉到底還小,心思還不在上學讀書上,加上身子骨弱,賈母也舍不得他像賈珠似的,書倒是讀出來了,人一命去了,留下一家子老的小的,福沒有跟著享到,眼淚倒是留了一筐。因此這時候,元春在宮里的位置就顯得格外重要了。賈母是一向唾棄厭惡趙姨娘短淺粗俗,可是現下又忍不住覺得,王夫人家世雖好,到底太木訥了些,不像趙姨娘那樣會說話討賈政喜歡。元春為人端莊隱忍、識大體,沒進宮前就幫著照料寶玉,教他學語認字,活脫脫一個更美、更有才情的王夫人,可女子嫁了男人,要在他那兒獲得寵愛,端莊可不夠!賈母有心希望她學得更機靈、更懂男人心事些,可這些東西,女孩兒在閨閣中是不好教的,等真的嫁出去了,想她自己學會,也不容易。更何況皇宮里那些妃子們,哪個是善茬?就是所謂的失寵的周貴妃,難得出來一次,地位都比元春高哩。 她們心事重重,好容易出了正月,立刻遞折子要進宮請安。 上皇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若真有什么不測,這進宮與娘娘相見、一敘天倫的恩典可就沒了,加之過完年沒多久,今日來宮里請安的人還不少。賈母同王夫人身著朝服,在寒風里瑟瑟站了許久,聽得皇后宮里人一波一波地進進出出,又是焦急又是不安。宮里規矩森嚴,王夫人亦不敢攙扶婆婆,只能苦苦熬著。 好容易等周貴妃娘家人出來了,宮人來宣賢德妃家人覲見。賈母同王夫人才得以進了殿里,先同皇后行禮。 “免?!被屎蟮惯€是同以前一樣,看不出來高興還是不高興,賜座、賜茶。 賈母千恩萬謝了,茶盞捧在手上,并不敢真的喝,隨時聽著準備應答。 皇后捂著額頭苦笑道:“從去見了太后回來,就沒歇下過?!?/br> 賈母等知道這是懶怠得同她們客氣、拉家常的 意思了,雖慶幸可以早些見到元春,但不免更是心驚——緣何皇后連這表面上的事兒都懶得做了?正在不知所措,屋外的太監小碎步進來,悄聲同宮女說了句:“永寧王來了?!睂m女立刻來稟報皇后,皇后笑道:“先頭還說呢,今兒個在太后那兒也沒見著他,咱們王爺怕不是知道自己要當太子了,不高興來我們這兒玩了?!痹捯粑绰?,劉遇已經進了殿來,先掀袍給皇后作揖賠不是:“勞母后久等,昨兒個多喝了幾杯,睡過了頭,望母后恕罪?!?/br> 賈母與王夫人忙站起身來,同他行禮。 “還沒喚你呢,這就進來了?”皇后雖在罵他,臉上卻笑吟吟的,“春喜,給永寧王上茶,解解酒,頭暈不暈呢?” “謝母后,回母后的話,已經好些了?!眲⒂鲞@才見著賈母,親自跨來一步,扶她起來,“老夫人何須多禮,是來宮里見賢德妃娘娘的么?” 賈母忙稱是。 皇后道:“時辰也不早了,賢德妃想是也等得久了,我就不拉著你們說閑話了,還是早些去團聚得好?!币幻嬗置鼘m人去給劉遇搬小幾來吃些熱乎東西。 賈母心知她要忙著接待劉遇,也不敢再逗留,急匆匆地退下,去見元春了。 元春果然已經等得望眼欲穿,見到她們來,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也不肯叫祖母、外祖母與自己行禮,扶著她們就往里間走。女官提醒道:“娘娘,請老夫人落座罷?!彼拍搜蹨I,同賈母、王夫人分主次坐下:“我派人去皇后娘娘那兒打聽,說是周貴妃jiejie家的人才出來,我還以為要再多等會兒,沒想到祖母、母親出來得倒快?!?/br> 她這一說,賈母也叫苦不堪。說不知道其實皇后跟這些后妃的娘家人也沒什么可說的?可是拖也得拖一陣,顯得她親切,也是給底下人體面。就只有她們,只進去了一會兒便出來了,別的宮妃要是也打聽到了,指不定以為皇后怎么厭棄她們呢,只得道:“偏是湊巧,我們給皇后娘娘請安的時候,永寧王也來了?!?/br> 元春嘆了口氣:“那怪不得,永寧王來了,皇后娘娘哪兒還有心思同別的人說話呢?” 賈母只覺得這話說不得,可又不能明著提醒娘娘慎言,只能小心地同她打了個眼色。 第104章 第104章 元春這話, 卻是有感而發。都說寶玉是榮國府的寶貝疙瘩,只要有他在, 老太太眼里必只看得見他一個??筛缹幫醣绕饋?,別人哪兒算得上是眾星捧月?皇后一貫冷情冷性, 誰也不愿意搭理的, 如今見了他, 也像見了親生兒子一樣, 噓寒問暖,笑臉相迎。按理說,元春娘家還和他舅舅家沾親帶故呢, 她又不像周貴妃、吳貴妃那樣有自己親生的兒子,總要去和永寧王爭一爭, 但偏就是這點“親”, 讓她幾乎抬不起頭來。劉遇金口玉牙認了黛玉是自己的“表妹”,那哪怕那林黛玉是元春親姑姑生的女兒, 她也不能說那是她的表妹, 否則,她成了什么輩分了?偏前面和吳貴妃起爭執的時候, 每次都是她落了不好,還回回都叫永寧王撞見,幫著哄帝后高興。怕是那劉遇眼里, 她是個頂頂尷尬、頂頂狼狽的人了。 這些話她也不能對娘家人說,事實上,除了剛封妃的時候她有過些許念想外, 現在已經看清楚了,皇上心里,她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封她為妃,多半就是為了穩住那些老臣的心。幾個妃子里,周、吳二位貴妃都有兒子做依靠,雖周貴妃看起來遭了厭棄,但她娘家勢大,將來二皇子出去分府了,還愁沒有她的好日子?吳貴妃有皇上的寵愛,周貴妃有在忠平王府時陪伴的情分和資歷,她有什么?她起初也只有上皇的舊臣們給皇上的壓力,如今上皇病危,舊部分崩離析,她這個棋子,早晚要被清算的。 說起來,其實如果在后宮里安分守己地熬日子,悶不吭聲的,皇后也不是那種會趕盡殺絕的人。比如蔡嬪、簡貴人之類的,除了每半個月一次的請安就見不著人,有什么能露臉的事兒也不爭先掐尖兒,成天在自己的宮里不出門,大半年的沒見著皇帝一面,也不著急,該吃吃,該喝喝,難得看見她們一次,紅光滿面,心寬體胖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才是宮里頭最自在的人呢?;屎筮@個人,心眼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沒見她給底下的妃嬪賣過面子、賞過好處,但不惹到她頭上,她也不為難你。原先簡貴人失寵,被內務府的人欺負了,告到皇后面前,別人還笑她不識趣,自討苦吃,結果皇后還真替她討回了公道。若是元春自此學著蔡嬪一樣,不再管那些事兒,關上門來,彈彈琴寫寫詩,說不定也沒有這些煩心事了。 可她不能!她娘家當年多顯赫的一門雙公,金陵四大家族之首,誰見了都要贊一聲氣派的人家,自祖父去世后,便一直在走下坡路。她進宮前,連家里的下人都知道“榮寧二府,都不如從前了”,她進宮的時候本就是為了重振家族榮光的,原來做女史的時候,熬了快十年,也不曾放棄過,想方設法地要在皇上面前露臉,現在封了妃了,反要為了自己的安穩躲起來?別說家里人要失望,她自己的心氣都受不了。 這次叫祖母與母親進宮,也是為著這個。她倒是能讓夏守忠給家里傳話去,可那夏守忠也不是她的心腹,她平日里給娘家賞下一兩銀子,這些內監們必有辦法敲詐出十兩銀子去,可是有什么辦法?和這些太監們撕破了臉去?一來她不是永寧王,有這個體面,二來,還得靠著他們傳話呢,現下倒是能懲戒了夏守忠、周太監呢,以后呢?在這宮里做聾子啞巴?她心知自己在宮里缺少心腹,只是這些人又不似抱琴,從小一起長大,死心塌地的,各有各的心思,活脫脫的墻頭草,她得勢時,他們扒著奉承,眼見著她被吳貴妃打壓得喘不過氣來了,他們見風使舵,恨不得當著她的面就變臉。這也是她為什么不敢像蔡嬪、簡貴人那樣委曲求全了。你要一直是個默默無聞的,也罷了,可你曾在高位,為了穩固這個位子花了多少心血、撒了多少銀兩,現在想放棄?她就是對得起自己,也對不起娘家這些年為她被這些太監們打的秋風。 故下定了決心,對王夫人道:“我原先在家里時,宜人說夢坡齋里的熏香你不喜 歡,我如今想來,卻覺得那味兒挺安神的,宜人回去問問,若是還有,我打發人帶些進來?!?/br> 賈母倒還罷,王夫人聽了,卻是一驚。原來那夢坡齋不是別處,正是賈政的書房,王夫人也確實抱怨過,因著當時賈珠沒了,王夫人悲痛欲絕,又要照顧寶玉,不提防,竟叫夢坡齋里的一個磨墨的小丫頭勾引了賈政,她心底不忿,又因賈政為人一向正派,賈珠更是他們夫婦倆寄予厚望的,一病沒了,她不信賈政會在這時候把心思打到丫頭身上去,同周瑞家的說,怕別是這丫頭使了什么手段。周瑞家的亦覺得夢坡齋換的香奇奇怪怪的,打聽到是那丫頭換的,覺得這其中有什么古怪。不知是不是那時候叫元春聽見了,信以為真。 到了如今,連王夫人自己都不信這說法了。你道為何?原來那趁著賈珠命喪、賈政獨居書房時爬上主子床的丫頭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趙姨娘。那一朝一夕的,還可是使了些手段,后來她住到了別處,還是勾著賈政,生下探春、賈環來,總不能還是香的問題了??僧斨@宮里的女官的面,她也不能說那香純粹是周瑞家的胡謅的,只能訥訥應了,又說年代久遠,怕是找尋不到了。 賈母知道二兒媳婦平時素來懶得管事,但對元春、寶玉卻盡心得很,如今見她支支吾吾的,也察覺出了問題,略想一想,想到了趙姨娘的出身,還有什么不懂的?她一時也感慨萬千,又嘆孫女兒不易,又欣慰她到底還沒放棄,愿意爭上一爭,又急幫不上什么忙。思來想去,她到底是活了這么多年的老人家了,雖然自幼長在勛貴之家,家教森嚴,什么情啊愛啊是不敢說的,可哪能真的一無所知?底下那么多人在她眼皮子底下耍的那些小手段,她能真不知道?故而也想出一個辦法來:“娘娘可是心神不寧?老身倒聽說過一個方子,也不知有沒有用?!?/br> 元春笑道:“有沒有用,橫豎沒壞處的,試試也罷了?!彼烀藴蕚涔P墨紙硯。 賈母寫了,抱琴接過來,遞給元春,元春也不細看,把方子遞給禮儀女官:“請太醫院的太醫幫我掌掌眼,這方子有用沒用,若是吃了沒害處的東西,姑且給我抓幾貼來試試?!?/br> 女官應了一聲,便出去了,賈母這才拉著抱琴道:“你自跟著娘娘進宮來,也多少年不曾見過家里人了,你母親有口信捎與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