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難撩 第13節
千日春是烈酒,也是祝捷酒,福伯知道郎君心里不好受,這么多年過去,衛家如今雖已重復當年榮耀,但衛家人心中的傷痛卻仍不能輕易抹平。 福伯長嘆了口氣,郎君身上尚有傷勢未愈,左肩和腹部各中了一箭,其中腹部的傷勢明顯,如今傷口尚未愈合。心中雖記掛著郎君傷勢,但主子發了話,他不敢不從,待將酒送到之后,也不敢離開,只同從前一樣,靜靜在院外守著,以期待能平靜渡過這個夜晚。 ** 兩日后便是同王辭約定見面的日子,沈鳶心緒不靜,拿在手里的書冊翻了又翻,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湯已然煮好,此時正在爐上煨著,沈鳶索性將書冊闔上,在房中干坐著,就等衛馳回府。 沈鳶如此想著,待聽銀杏來報將軍回府,便趕忙裝了熱湯,提在食盒中往主院走去。 主院外,福伯已經送了三回酒進去了,此時只靜靜立在院外等候天亮。醒酒湯福伯已一早命后廚煮好了,只是他沒有拿進去的勇氣,只敢按郎君的意思,一壇壇地往屋里送酒。 夜風起,廊下風燈輕晃了晃,光影搖蕩,福伯在院外憂心忡忡地吹著冷風,遠遠看著一道窈窕身影款款而來。 “敢問福伯,將軍可在屋內?”今日的沈鳶一襲白衣飄然,光影綽綽下,那張本就眉目如畫的臉龐也更顯楚楚動人,美得如同落入凡塵的仙女,“我想進去看看將軍……” 福伯怔了怔神,倒沒想到沈鳶會在這么晚過來,又看了眼她手中所提的食盒,立時明白過來她來此目的??蓱z她一個姑娘家,在將軍府中無依無靠,昨日才吃了沈鳶送的栗子糕,他不該將其往火坑里推,福伯好意勸道:“將軍今日心情不好,沈姑娘還是改日再來吧?!?/br> “可這湯……”沈鳶提了提手中食盒,向福伯表明來意。 “沈姑娘若信得過老奴,便聽老奴這一句勸,”福伯語重心長,“湯改日再送,別惹了將軍不快才是?!?/br> 沈鳶立在院外,遠遠已聞到屋內傳出的酒氣,加之看見福伯心神不寧地守在此處,還有福伯昨日的反常,今日難道不是喜慶熱鬧的慶功宴嗎? 心中生出其他猜想,可她卻不想退。 她自是信得過福伯為人,也不是一碗湯的問題。衛馳那樣的人,平日里冷肅疏離,難以靠近。今日這般,雖然危險,確是機會。 “知道福伯掛心將軍,阿鳶亦是如此,”沈鳶展顏甜甜一笑,“既是心情不好,那么更該有人陪著才是,福伯若信得過我,便讓我進去看看將軍吧?!?/br> 福伯覺得沈鳶說得不無道理,可這陪伴究竟該是怎么個陪法,他不知道,畢竟從前都是郎君獨自一人靜靜度過此日的,并無旁人敢去靠近。 福伯攏了攏思緒,他是衛府管家,自小看著衛馳長大,陪他走過衛家最低迷的那些年頭,眼下見人如此,又掛心著郎君的傷勢,一時也顧不得那么許多了。沈姑娘既執意要進去,便由她吧,他將手里的酒壇放下,趕忙命人將一早煮好的醒酒湯端了上來:“沈姑娘請?!?/br> 柔和燭火將光影拉長,福伯看著那道翩躚背影步入院中,暗自捏了把汗。 今日可是老將軍和大公子的忌日。 第17章 ◎不偏不倚倒在他的懷中◎ 百合曳地花裙裙裾搖曳,沈鳶推門,身姿款款地步入房中。 夜風忽起,吹得半開的房門吱吱作響,房中燈火昏暗,沈鳶四下環視了一周,方才看見獨自坐在角落的那道頎長身影。 方才在院外,她便聞見酒氣,而今入了房門,酒氣更是撲面而來,循著昏暗燭火看去,沈鳶看見角落坐著的男子寂寥身影和地上七倒八歪的酒壇。 有了福伯先前提醒,沈鳶的第一反應并非畏懼,反倒是意外,借酒消愁實在不像衛馳會做的事,況且今日還是宮中未鎮北軍舉辦慶功宴的日子,衛馳應當意氣風發才是,怎會渾身都透著頹唐和落寞? 不過好在衛馳看起來尚算溫和,他的這種“心情不好”看起來并不會遷怒于人,而是眼前這般安靜地自飲自酌。 沈鳶緊了緊手中的醒酒湯,顧不得多想,只上前行禮道:“將軍安好?!?/br> 女聲清泠,如渾濁烈酒中的一灣清泉,衛馳緩緩抬眼,循聲看去。迷蒙燭光下,少女墨發垂肩、眼瞼低垂,正手捧湯藥畢恭畢敬地立在幾步之外,暖黃燭光在她周身攏上一層珍珠似的光暈,將那本就眉目如畫的臉龐襯得更加楚楚動人。 記不清喝了幾壇千日春下肚,此刻不知是酒勁上頭,還是夜里風涼,眼前女子明媚靚麗的眉眼令他不由晃了晃神。 “會飲酒嗎?”衛馳將目光收回,低沉的嗓音中混了幾分醉酒的沙啞,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深沉又冷冽。 沈鳶怔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搖頭,卻很快止了下來,她輕點了點頭:“會?!?/br> 這是能夠接近衛馳的機會,她不能推拒。 以色侍人雖不長久,但卻是最快最簡單的做法,試問她還有什么能打動他的東西呢?那半本賬簿就要到手,她必得借衛馳之力才能為父親翻案,否則即便有證據在手,也是無用。 今日是她千載難逢的機會。 “過來斟酒?!蹦腥说哪抗饴湓诎笌椎窕ǖ你y杯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鳶走過去,在衛馳身側坐下,手中的醒酒湯放置一旁,福伯雖交代她送醒酒湯進來,但直覺告訴她,別在這種時候惹他不快。 銀質雕花的酒壺早已空了,沈鳶拿起放在案幾旁不大不小的酒壇,抬手倒酒,輕柔衣袖后滑,露出一截皓腕,酒香醇然,原本空置的兩個酒杯中,皆已滿上酒水。 即便已極力平復心緒,但每每與之近距離相對時,她心底總還是會生出抑制不住地緊張。輕顫的羽睫、微震的雙手,都將她的心思暴露無疑。 沈鳶將其中一杯往前推了推,另一杯則拿在自己手中。 眼前細節一一收入眼底,衛馳將目光從灑落案幾的酒水上收回,只仰頭將酒一飲而盡。沈鳶蹙眉看了眼手中杯盞,閉眼抿了一口。 千日春本就是烈酒,加之儲藏時日久遠,酒氣更濃,只是小小一口,卻已嗆得沈鳶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她從前只飲過些果酒,哪里試過如此烈酒,烈酒入喉,立時讓她原本瑩白如雪的面上浮現兩抹紅暈。 衛馳晃了晃手中的空杯,緩緩放下,并沒有為難或遷怒于她的意思。今日的沈鳶再次讓他想到了十二歲的自己,茫然、無助、身處絕境卻有一顆不甘的心。 衛馳將酒杯往桌上一撂:“罷了,你出去吧?!?/br> 早該猜到她不能飲酒,這般嬌軟柔弱的貴女,何嘗能飲千日春這樣的烈酒。 面上神情可以偽裝,酒量卻不能。 沈鳶緊了緊執杯的雙手,對此置若罔聞,只大膽迎上那道目光,似在用眼神證明自己可以,她的下頜緩緩抬高,露出優美的頸項線條,隨后仰頭將唇邊的烈酒慢慢飲盡。 烈酒灼喉,她卻生生忍住了,只是臉頰上的紅暈更甚,白皙纖長的脖頸也隨即敷上一層粉紅。 酒水辛辣,卻能壯膽。 生怕衛馳再叫她出去,沈鳶抬手,很快又斟了兩杯,與上回不同,待杯滿之后她未將酒杯往前推,而是將其拿在手上,身子微微向前,親手將酒送到了衛馳手中。 溫熱觸感交纏指尖,沈鳶沒有松手,反倒大膽地勾了勾男人的手心。 方才烈酒入喉,為沈鳶清澈透亮的眼眸染上一抹緋紅,眼中原有的那份純然還在,但卻多了幾分平日不曾見過的嫵媚妖嬈。 衛馳未動,也未拒絕。即便醉酒,他卻仍然端坐如山,保持著一個武將的英挺之姿。 若是平日,衛馳定已將人推開,然今日不知是心情低落,還是酒精作用,他未有推拒,只借著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眼前之人,似在看飛蛾在燈中如何撲火,看白兔在籠中如何掙扎,他想看看她究竟能主動到哪一步? 沈鳶今日一襲白衣,方才遠看時有種飄然的純然之美,此時從這個角度細看,卻又隱約可見頸下的隱隱春色。不得不承認,沈鳶的容色和身段都生得極好,這一點衛馳在兩年前就清楚,但今日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容色之美所帶來的吸引力,卻又是另外一番全然不同的體會。 楹窗之外,微風拂過。 兩人雙手交握,沈鳶緩緩將身子靠近過去,少女馨香飄了滿懷,衛馳卻始終保持著端坐不動的姿勢。 距離逐漸拉近,待到少女鼻息的溫熱灑在頸間,沈鳶卻只將銀杯往衛馳手心一推,猝然將手收回。 衛馳勾了勾唇角,沒想她竟還會欲拒還迎的一套。 指尖分離,沈鳶隨即拿起桌上的另一杯酒,仰頭飲盡,那速度快得便是衛馳想攔都已來不及了。 衛馳卻是沒動桌上的酒,只靜靜看著眼前之人。 兩杯千日春入喉,沈鳶此刻已覺有些恍惚,心底的那份緊張和畏懼早已煙消云散,只覺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然,她晃了晃手中銀杯,只側頭直勾勾地看著眼前之人。 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眸染了緋色,又有水霧氤氳,半媚半俏,風情畢露。怕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樣一雙眼睛,有多誘人。 衛馳眸色稍暗,只將目光收回,仰頭將杯中酒飲下,酒入愁腸,方才還覺寡淡的酒水,這會兒竟意外灼了他一下。 沈鳶很快又倒了第三杯酒。 她伸手執杯,還未將銀杯拿起,衛馳便先一步伸手過來,骨節分明的大章按壓在她手上:“別喝了?!?/br> 沈鳶手上動作一頓,這會兒酒勁上頭,心里早已沒了膽怯和畏懼,只將原本低垂的眼眸慢慢抬起,大膽對上面前那道冷冽目光,滿眼的純然無辜。 “將軍……”沈鳶櫻唇微啟,柔柔喚了一聲,似在詢問,更似在嬌嗔。她的嗓音本就甜軟,此刻飲了酒,嬌中帶媚,只是短短兩個字,就足以令人酥了骨頭。 衛馳低頭看她,只覺喝了一整晚都沒令自己感到醉意的酒,此刻竟起了效用。 明明已握著酒杯卻喝不到酒,沈鳶有些不愿,酒意上頭,她早沒了先前的膽怯和畏懼,論體力她自不及衛馳半分,但她自有旁的辦法。她狡黠一笑,只將身子一歪,從他臂上滑至胸膛,而后不偏不倚地倒在他的懷中。 衛馳身子一僵,思緒少有的怔了一下。 沈鳶握著杯盞的手趁機逃脫,銀杯觸唇,她快速將第三杯酒飲下。嫣紅唇瓣沾了酒水,更顯飽滿潤澤,許是喝得太快,幾滴酒水順著唇角滑下,直至頸間。 “沈鳶?!毙l馳出言訓斥,聲調不高,卻明顯帶著怒氣。 那聲音雖然駭人,卻不足以令沈鳶的神志清醒過來,酒意稍醒了些,她茫然無措得看他一眼,卻沒有退縮,只將手中杯盞往案上隨意一放,轉而伸手環上他的窄腰。 衛馳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著實沒想到她能有此膽量,先前倒是小看她了。 “沈鳶,夠了?!彼终f了一遍,語氣比方才更冷,警告之意明顯。 這聲呵斥比方才威震得多,酒意一下醒了大半,沈鳶自是聽出他言語中的警告和怒氣,但她不想退縮,也不能退縮,既已到了這一步,斷沒有停下的道理。 借著所剩不多的酒勁,沈鳶環在對方腰上的手臂更緊,發熱的臉龐緊貼在他精壯的胸膛上。 “我知將軍今日心情不佳,阿鳶雖不知緣由,卻能懂這種孤寂和無力的感覺,”沈鳶低聲呢喃,嬌柔嗓音中帶著幾分哽咽,“將軍別趕我走……我不說話,也不動,我就這么靜靜陪著將軍,可以嗎?” 四下闃寂,案旁的燭火輕晃了下,正如衛馳眼中一閃而過的失神。 抬至半空的手頓了一下,他本想將人直接拎起來、丟出去,然此刻聽著她聞聲低語,卻猶豫了。她一語道破了他此刻的心情,孤寂又無力得感覺,父兄已然不在,即便他如今戰功赫赫,即便衛家重回巔峰,然而這些,他們卻都已經看不到了。然沈鳶卻是不同,沈明志只是暫時關押,判決未下,沈家或許真有洗刷罪名的機會。 衛馳低頭看了眼懷中之人,眼底怒意盡散,到底是他先叫她留下,也是他叫她飲酒的,遲疑片刻之后,終是收回了手。 “松手?!毙l馳冷言。 沈鳶沒動,只抬眼防備地看了對方一眼,緊貼對方胸膛的小臉一動未動。 “松手,否則出去?!?/br> 沈鳶眨了眨眼,纖長羽睫上仍掛著晶瑩淚珠,酒勁雖醒了大半,但腦中仍然懵懵怔怔:“將軍的意思是,只要松手,便可以留下?” 衛馳對她的理解力感到無奈,但卻并未應聲。 沈鳶只當他是默認,她輕點了點頭,而后訕訕將手收了回來,坐正:“多謝將軍?!?/br> “來人,將沈鳶帶出去?!毙l馳高聲說道。 沈鳶愕然,感覺自己被人擺了一道,她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福伯聞聲而入,看見郎君黑沉的臉色,又看了眼案上一動未動的醒酒湯,還有案上歪倒的銀色杯盞,對沈姑娘方才的境遇大致有了推斷。人是他放進來的,福伯覺得待明日郎君酒醒之后,自己的遭遇也不會太好。 “沈姑娘,請吧?!备2Ь吹?。 事已至此,沈鳶已別無他法,依衛馳的性子,沒將她直接丟出去已算是好的了,她手撐案幾,吃力起身,然這酒后勁太大,她腳底一軟,身子跟著踉蹌了下,險些就要栽倒下去。 衛馳伸手扶了她一把,沈鳶柔弱無骨得倚在他懷中,這回不是刻意,而是當真沒力氣站穩。 這一下可叫福伯看不懂了,也不好上前幫忙,郎君既叫人來送沈姑娘走,這會兒又姿勢親昵地扶著人家,這到底是? “罷了,你留在這里便是?!毙l馳將人扶著靠坐在案幾旁,剛想離去,眼鋒掃過她紅透的脖頸,又轉手拿了件披風罩在她身上。 “去毓舒院叫她的婢女前來伺候,再燃個炭盆?!毙l馳轉頭對福伯道,言語中聽不出喜怒,似在下達軍令,待說完之后便頭也不回地出了房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