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淵 第93節
周霆摸了摸額頭,又摘了臉上的鏡框,用圍裙擦了好一會,重新戴上,似乎正在靠這些動作理清思緒。 在沉默半晌后,周霆抱著一絲期望問:“是不是你弄錯了,你們從小關系很好,有沒有可能誤把友情當成其他感情了?” “沒可能?!敝茼灣紨蒯斀罔F地斷去周霆的最后一絲希望。 餐桌上一片死寂,氣氛僵冷,宛如冰窖。 周霆作為一個寬容平和的父親,從小尊重周頌臣的想法,即便如此,兒子突然變成同性戀這件事對他來說也太過了些:“不是爸爸打擊你,你現在還年輕,等你到了社會能接受別人對你的指指點點嗎?” 這些問題周頌臣早已想過了,甚至想得更深更遠。 跟穆于在一起,對周頌臣來說不亞于等價交換,既然想要得到,便注定要放棄一定比重的東西。 周頌臣握緊了穆于的手:“我知道?!?/br> 周霆頭疼道:“你現在感情用事,太沖動了,很多事情都沒想好。其實爸爸mama還是希望你過平安順遂,正常一點的生活?!?/br> “比如跟一個和你門當戶對,同樣優秀的女生在一起結婚生子?!敝荟贿呎f,一邊拿起水杯,苦口婆心道,“你現在……” 話音未落,就聽砰的一聲巨響。 周霆被嚇得手一抖,水撒了一褲子。 一直沉默不語的穆心蘭紅著眼,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碗筷被震得摔了下去,四分五裂。 穆于也被穆心蘭的突發爆發嚇了一跳,他緊張地看著穆心蘭,卻聽穆心蘭用有些尖利的聲音,情緒激動道:“周霆你什么意思?你是覺得我兒子不夠優秀,也不夠門當戶對!配不上你們家周頌臣是嗎?!” 第87章 “你知道全國每年能成為職業棋手的名額只有三十個嗎?!你知道他參加的五場職業比賽里拿回了多少獎金嗎?你知道媒體都說他前途不可限量嗎!” 穆心蘭按著桌子,憤怒道:“你說他不優秀?你憑什么這樣說!” 周家再次靜得幾乎要凝固起來,獨剩下穆心蘭起起伏伏的喘氣聲。 周霆把水杯放在桌上,神情尷尬,不知所措道:“我沒這么想,小于當然也是很優秀的?!?/br> 穆心蘭卻不愿再同他多談,她猛地起了身對穆于說:“我們走?!?/br> 或許是剛才穆心蘭那段話過于石破天驚,亦或是他從未想過穆心蘭在這個當下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維護他。 甚至穆于不知道原來穆心蘭對他的所有比賽都有關注,他當下大受震撼。 穆心蘭是個母親,無論是否盡職,她的本能依然是維護自己的孩子。 穆于起身時,周頌臣沒有松開手,兩人在桌下緊握的雙手顯露到桌上來,肖韻和周霆都下意識避開了視線。 周頌臣握著穆于的手,仰首望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如果穆于在這種關鍵時刻松手了,不亞于是一種拋棄。 穆心蘭瞧見那緊握的雙手時怒火重燃,扭身離了周家。 穆于緩緩掰開周頌臣的手:“我先去看看我媽,晚點再給你消息?!?/br> 他跟著穆心蘭一起離開了。 肖韻看著父子倆難看的臉色,不由嘆了口氣,好好的家宴,怎么就鬧成這個樣子。 從溫暖的周家追出來時,穆于被走道上的冷風灌了個透心涼。 他回到一年未回的家中,門大敞著,里面開了盞小燈。 穆于走進去后順勢關上門,點亮燈,穆心蘭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 家里同從前一樣沒有太多改變,只是比先前兩個人住時的東西更少了些。 穆于進廚房準備燒點茶水,拉開柜子才發現里面幾乎積了層厚灰。 煮好了一壺茶,穆于端回茶幾上給穆心蘭倒了一杯。 穆心蘭專注地凝視著穆于,泛著血絲的眼看起來有幾分偏執:“是因為……你沒有爸爸嗎?” 穆于本來倒茶的手一顫,茶水濺出些許,他看向穆心蘭,很認真鄭重地反駁:“不是,跟這個沒有一點關系?!?/br> 穆心蘭被周霆的話語刺傷,無非是因為敏感。 單親家庭養育出來的小孩,從小沒有爸爸,好似天然地低人一等,叫人看不起,所以門不當戶不對。 費盡心血培育出來的孩子,亦有可能被人認為是不優秀的。 同樣,或許是因為沒有爸爸,穆于才喜歡上了男人。 穆心蘭抬手捂住了臉,單身生育有很多艱難與悔恨,她折磨著穆于也折磨著自己,但這是她第一次幾乎要被后悔吞噬。 穆于擰眉道:“性向是天生的,跟后天環境沒有太大關聯?!?/br> 其實穆于也不清楚有無關聯,但當下他不能放任穆心蘭這樣想,甚至忍不住開了個玩笑:“如果真是因為缺失父愛,我是不是該找個年紀比我大很多的?” 穆心蘭放下手,臉上濕淋淋的,全是未干的淚:“絕對不可以!” 穆于溫聲道:“所以啊,真的跟這個沒關系,mama?!?/br> 穆心蘭很少同穆于談心,甚至根本沒在兒子面前暴露過脆弱。 接下來的談話中,穆心蘭本能地回避了性向這個話題,甚至不愿談起周頌臣。 他們只聊了聊穆于的學業,畢業之后有什么打算。 穆心蘭沒敢再強硬地干涉穆于的選擇,而穆于也有自己的規劃。 聊完之后穆心蘭煮了一鍋素面,母子兩個人默默分食。 穆于沒有離開,而是留在家中過夜。 他的房間跟他離開時沒有兩樣,能看出有人在定時打掃。 穆于鋪好床單后前去洗漱,等回到房中瞧見坐在床上的那個人時,他下意識反鎖房門。 空調溫度開得很高,周頌臣只穿著一件短袖,躺在他床上,單手托腮,凝視著穆于的眸色深深:“回來了?!?/br> 穆于豎指抵唇,噓了一聲,示意他小聲。 他沒想到周頌臣這樣大膽,在兩家人鬧成這樣的當下,還敢潛入他的房間里。 穆于抬手關了燈,只留了床頭的一盞,黑暗隱約的光線勾畫著周頌臣的臉,空氣中有種微妙的迫切感。 他走到床前,不意外地被抓住了手,倒進了柔軟的床鋪中。 床墊承擔了兩個成年男子的重量,發出吱呀響聲。 燈將他們的影子投在了墻上,像沉默起伏的山巒,咫尺天涯。 周頌臣俯身看著穆于,臉上沒什么表情:“你害怕了嗎?” 不等穆于回答,周頌臣就將冷冰冰的唇壓了下來,沒有吻穆于,而是啄在了他的頸項,親吻著那具有生命力的,帶著血管的脆弱薄地:“害怕也沒有用了,穆于?!?/br> 周頌臣不再叫他哥哥,聲音沉而冷的,像是種威脅。 他的手探進了穆于的衣服里,掠過溫暖的小腹,一路往上攀爬,直到抵達胸腔施力下壓,感受里面蓬勃的心跳。 不像是愛撫,更像是一種確認。 穆于莫名地覺得自己像是闖進了妖物的洞xue,只要一字沒能答好,就會被咬破喉嚨。 而不愿獻出的真心,妖物可以用血腥的方式親手得到。 “我沒害怕?!蹦掠诟杏X身體被撫摸時隱隱泛起的悸動,“我說過我早就想好了,這話沒有騙你?!?/br> 按在他胸腔上的手力道稍松,周頌臣自他頸項處抬起眼,緩緩笑了,身上那股森冷感伴隨著笑容褪去,變得懶洋洋的,像是瞬間藏起了獠牙,露出偽裝的一面。 他壓著穆于,輕聲說:“哥哥扔下我走了,不該有補償嗎?” 穆于配合著他的裝模作樣:“你想要什么補償?” 周頌臣揉捏著手中的薄rou,穆于身體纖瘦,自是沒什么rou的。 穆于以為周頌臣會趁機提出更符合當下行為的要求,例如親吻,比如情事。 身體隨著對方的揉捏而戰栗,熱度伴隨著血液涌過全身,穆于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在當下的環境中拒絕。 然而周頌臣卻說:“既然家里人都知道了,我們的關系是不是該明確下來了?” 他把手從穆于衣服里抽出,好似單純地只是揉捏了幾把。如同那晚在酒店,看著要用身體色誘穆于,結果睡得比誰都快。 穆于沒有立即回答,周頌臣在他的沉默中明白了意思,被氣笑了:“要是我剛才提出要做,你是不是反而不會拒絕?” 穆于無辜地眨了眨眼,當然沒有承認。 周頌臣翻身坐起:“好啊穆于,你很好?!?/br> 周頌臣口中的很好不是出于真心,但江萊現下是真的覺得穆于好極了。 奶茶店里,江萊差點被珍珠噎到。 “所以你沒有答應他?”江萊目瞪口呆地盯著穆于,豎起了大拇指,“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哥!” 穆于和周頌臣自那晚就少了聯系,仿佛發起了一場冷戰。 不過周頌臣的朋友圈一直有在更新,穆于可以得知對方的近況。 辯論法庭總決賽贏了,學術論文登刊了,協助處理的好幾個案件都得到圓滿結果。 雖說周頌臣情場失意,但事業上可謂是春風得意。 對于自己和周頌臣的事情,穆于也只是選擇性地跟江萊說了一下,提到周頌臣生病不吃藥,讓自己病得更重。 僅僅聽到這,江萊就忍不住說:“其實我早感覺到他這個人有點極端?!?/br> 江萊終于告訴穆于,在他離開的一年里,周頌臣為了得知穆于消息,故意闖入她家,就算她報警也不走的事。 “你知道嗎,我感覺他好像巴不得自己進監獄,如果這樣能把你逼回來的話?!苯R摸了摸胳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真的太瘋了,這人不正常?!?/br> 穆于低頭喝了口咖啡,沒作聲。 他自幼同周頌臣一起長大,清楚知道周頌臣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人。 周頌臣性格冷漠,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 從小周頌臣就不愛跟同齡人共處,覺得他們愚蠢可笑,當然穆于作為同齡人中的一部分,很長時間里都是遭到周頌臣的嫌棄。 周頌臣是漠然的,事不關己的。 即使有人在周頌臣面前摔下山去,他都不會伸手抓人一把,因為擔心對方會連累自己一同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