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42節
他繼續說著,“就像你那天說,你看得清我們的站位,可是彌彌,你真的能看清嗎?你甚至連我都沒有了解?!?/br> “你說你怕以后不能體面,你這么不相信我嗎?我還不至于連一點體面都給不了你,我跟你說,不要想得太遠,讓你很難過嗎?” 鐘彌靜靜聽他說話,到這里,她又看見他眉頭微收的樣子,與那夜她淚眼朦朧瞥見的神情幾乎一模一樣。 那種被水壓擠得要缺氧的感覺,就快要重新鉆回到她的身體里。 她抿住唇,像縮住自己一樣,“嗯”了一聲。 那一聲短音,頓頓的,低顫如一截風里的小火苗。 叫人連繼續說話都不舍得,半點動靜不敢有,只用溫熱的手掌落在她額頭上,往她耳朵邊輕輕撫著,過了一會兒,才出聲:“彌彌,你不妨問問自己,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真的是連反悔都沒有半點損失的口頭承諾嗎?” 鐘彌屏住一口氣,沒有說話。 “彌彌,我從沒有、也早過了給人開口頭支票的年紀。我是一個生意人,無需成本的付出,在我這里是最沒有誠意的jian計,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如珠似寶,能取悅你的東西,也應該有與你相匹配的分量,懂了嗎?” 一雙烏瞳如盛光的清澈容器,陰雪天氣,白天室內也開燈,頂燈折下一片碎碎漾漾的亮星,盛著一個確確實實的沈弗崢。 此刻她的心臟,跳到與剛才激吻時無異。 鐘彌覺得自己撥開了一層霧,人們總把云開霧散比作一種好結局,但實際,霧散了會是一片更廣闊的天地,路好走了,卻并不指示終點,去哪里仍是一種選擇。 在這一刻,她選擇了坦誠。 “我想要的,是你喜歡我?!?/br> 沈弗崢忍俊不禁,低聲說:“還不夠明顯嗎?”話落手臂一收,從激情深吻到溫柔環擁,誰能招架。 唇瓣動了動,鐘彌本來還想說要什么的,但她抑制住聲音,覺得很夠很夠了,不要太貪心去求一個夢,她告誡自己,貪心不好,美夢深處終要醒。 視線越過他寬闊的肩,她瞧著墻上的一幅雕刻畫,刀功古雋,刻著魚游蓮下的紋樣,接天蓮葉,清池小魚,自然雅趣,連動物都知尋一處庇護,人又怎么會例外。 她依戀地,在他肩頭蹭了蹭。 他一只手抱著鐘彌,另一手貼在她白嫩臉側,忽而,指尖溫溫一潮,看著那點透明的濕潤,捻了捻手指。 沈弗崢低頭,望著懷里的小姑娘問:“為什么哭?” 鐘彌小幅度搖搖頭,只是落了一滴淚,聲音卻像溫水里泡久了一樣的軟:“不知道,你總把我弄得很奇怪?!?/br> 沈弗崢摸摸她薄薄的眼皮說:“那說點你不喜歡的吧?!?/br> “嗯?”鐘彌一下攏住眉,懷疑自己聽錯,“什么?” 腦子太活,她一下惴惴不安起來,怕會是什么丑話說在前頭大煞風景的話。 “你不是不喜歡京市嗎?” 鐘彌眨了一下眼,沒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沈弗崢湊近她的臉,他的眼睛非常亮,卻與清澈這類詞無關,似積雪返照的清寒,是一種無需表露原貌的干凈。 鐘彌在他眼里看見自己小小的倒影。 沈弗崢對她說:“我讓你喜歡它一點好不好?” 鐘彌還是沒明白,但這會兒門外有聲音傳來,打斷他們之間的后續對話。 楊助理說這邊離市中心有段路,得提前過去吃晚飯。 鐘彌笑了下:“你的接風宴呀?” 沈弗崢也笑了,食指輕輕勾了勾鐘彌鼻尖:“你見過什么接風宴是自己掏錢的?” “那我來!”鐘彌很瀟灑地大手一揮。 沈弗崢將她從柜子上抱下來:“那就謝謝我們彌彌小姐招待了?!?/br> 鐘彌微抬下巴,挺可愛地晃了一下腦袋:“小錢而已,多了我可沒有?!?/br> 非常默契的,那一瞬間,他們都想到了之前那夜在電話里說輸了半臺車的事。 鐘彌比較藏不住情緒,撓了一下眼角,把人往外請:“那個,你出去一下,我要換衣服了?!?/br> 沈弗崢看了下手機里,叮囑她今晚沛山會降溫,穿厚一點,說著仰頭掃了一眼正在運作的空調,剛剛已經將溫度調高,此刻風聲呼呼,吵得很,但沒什么熱氣。 鐘彌也隨著他的視線看,解釋了一句:“這邊民宿開很多年了,但旅游不太行,平時沒什么游客,這些電器都是老設備了,制暖有問題也沒及時修?!?/br> 運作聲音也大,每天晚上睡覺前,鐘彌都得把空調關了。 她催著:“你出去呀?!?/br> 沈弗崢將她往懷里一拉,手臂圈?。骸霸俦б幌??!?/br> 一低頭就能聞到她蓬軟頭發上橙花味的香波氣息。 鐘彌嘴角沒忍住往上翹,乖乖被抱著,又覺得這種膩歪行徑跟沈弗崢本人有反差。 她貼在他胸口,忍不住問一問剛剛沒聽明白的話:“你說我不喜歡京市,你讓我喜歡它一點,是什么意思???” 下頜貼著她頭發,沈弗崢揉了揉她的后頸說:“希望你開心的意思?!?/br> - 晚上這頓飯吃得比較簡單,就靳月,楊助理,沈弗崢和鐘彌四個人,也算破了沈先生過來考察投資的流言,因為他對電影以及有關電影的其他人一點不感興趣。 制片人里有一個京市人,好像認識沈弗崢,但在鐘彌看來很可能是單方面認識。 給他人引薦也是一項技術活,就比如有些人你說他是誰,哪兒的人,做什么的,跟誰誰誰有什么關系,怎么樣的人中龍鳳,這類當眾恭維是給其他人的提醒。 但有些人,說難聽了你連提鞋都不配,阿諛奉承都輪不到你干。沒有乞丐會給其他乞丐介紹,這個國王特別富有,他只需要說這是國王就行了。 “京市的沈先生?!?/br> 那位制片人介紹完,其他人紛紛說著沈先生好。 沈弗崢點點頭。 鐘彌在他身上發現了平易近人這個詞的妙處,真就適合形容那些其實一點都不好接近的人。 制片人熱絡關心著,“早上就聽旁總助理說了您要過來,我們這邊太亂了,條件不太好,您這一路過來真是辛苦了?!?/br> “也還好?!?/br> 楊助理察覺這位沈先生的平易近人即將接近告罄,適時出聲說:“沈先生中飯都沒吃上呢,再不走,到市里更晚了?!?/br> 制片人立馬不敢再多言,笑著說那趕緊去吃飯,路上開車小心,晚上要降溫,車里空調提前開,別感冒了。 話特別密特別殷切。 沈弗崢也習慣了這種人,沒什么感覺,一回頭,走廊燈下鐘彌拿著圍巾包包。 “站在那兒笑什么?” 鐘彌便邁出燈圈,朝他走去。 楊助理跟制片人導演打完招呼,在前領著路往民宿的停車場走去,靳月在中間,邊走路邊玩手機,鐘彌沈弗崢殿后。 沒走多遠,鐘彌納悶回了一下頭,人已經散了。 “不用喊導演他們一起嗎?” 沈弗崢說:“不用,給你省錢?!?/br> 在市里吃完這頓飯已經很晚,街口刮起降溫冷風,楊助理給沈先生安排了市里星級最高的酒店下榻,沈弗崢問她:“要不要留下來跟我一起???” 鐘彌眼睛剛瞪圓。 “再給你開間房?!?/br> 鐘彌也沒松下氣,搖頭說:“我的行李都在那邊,明天走,東西都還要收拾呢?!?/br> 話雖然這么說,但鐘彌其實也不想現在就跟他告別,這一天總像沒完,就像一段話寫了大半,還剩個結尾。 她說不清這結尾是什么。 好似高中寫八百字作文,動筆的時候不能預知最后一句話會寫什么,但有條線在卷面上標著,她知道不該停在這里,得再往下去。 “那我送你回去?!?/br> 聞聲,鐘彌覺得心往下定了定,聽見他又問楊助理:“我的行李送去酒店了嗎?” “還沒,在后備箱,要現在先送去嗎?” 沈弗崢說:“不用了,先送她們兩個回去?!?/br> 夜深了,但民宿里依舊吵鬧,因為這部分取景結束,很多器材要運走,人員調動還需要分配,從停車場過來,一路上哪哪都是人聲。 鐘彌聽到有人催進度,說待會兒可能要下雨夾雪。 他們一前一后進了房間,白熾燈先閃了閃,然后亮在頭頂之上,房間里很冷,鐘彌按完燈又去開空調。 沈弗崢從風口下走過,制暖非常不行。 “你這幾天在這兒睡不冷嗎?” 鐘彌將椅子上衣服收起來,以便待會兒讓他有地方坐,說著:“還好吧,我一般回來就縮進被子里,有時候半夜會覺得冷,之前沛山下了雪,很小,落地就化了?!?/br> “那你快去床上待著吧,我出去一趟?!?/br> 鐘彌點點頭,以為這句出去一趟,只是給她留出洗漱換衣的時間,免得兩人擠在小小的屋子里會尷尬。 沒想到她洗漱完,甚至把行李都收得七七八八,沈弗崢都沒有回來。 鐘彌等了一會兒,光著的腳很冷,撐不住就縮進被子里,被子里也冷,她正團著,就見窗戶外走過一道高大身影,隨即房門就被敲了敲。 “進來?!?/br> 她看著門打開,他穿那身風塵仆仆的咖啡色大衣,米色高領毛衫襯得脖頸修長,手里拿著一個帶絨面的暖水袋,鼓起的形狀像已經裝滿了水。 鐘彌目光跟著他:“你去哪兒了?” 床尾的被子忽的掀起一角,露出一雙瘦伶白皙的腳,燈下如玉色,鐘彌覺得腳踝被一只大手掐住,皮膚貼皮膚,渾身一激靈,想縮想躲,可被攥著,沒法兒動彈。 下一秒,鐘彌腳底一暖,暖融融的東西墊著她腳心,是那只暖水袋。 “去問人要了這個,水是早上燒的,不夠熱,又等了一會兒水開?!?/br> 他說著,將被子重新蓋下來,往里掖了掖,望了一眼燈,明晃晃照下來,人躺著會被這光刺得很不舒服。 他去開桌上那盞臺燈。 夜深人靜,欲雪冬夜,昏燈一盞,構成了所有吐心吐膽無保留的氛圍。 “你以前的女朋友一定很喜歡你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