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41節
鐘彌一瞬焦躁起來,腳放到床下去穿拖鞋,腳尖都對不進洞里,于是開始無差別攻擊,低聲吐槽著:“要你說!他來了就來了,是怎么樣?他難不成是仙女下凡,我們所有人都要出去列陣歡迎嗎?” 鐘彌打開門,聲音無精打采,目光跌在地上。 “歡迎?!?/br> 門外站著一八幾的男人,就算不抬頭看,也很難忽略存在感。 “你看起像不太歡迎的樣子?!?/br> 他低低笑一聲,是那種溫和的氣音,鐘彌熟悉,但并沒有因為熟悉就對其免疫。 她說話帶刺:“我的歡迎很重要嗎?” “當然,不然我怎么會出現在這里?!?/br> 鐘彌一下又陷入過去那種情緒里,好像挺長一段時間沒見面,也沒有對這個人陌生,他一旦開放那種縱容的磁場,她就像一尾入水的小魚,立馬活起來。 她享受這種縱容,但游一會兒,又會因為察覺身邊沒有他,他不是和她同游的另一尾小魚,他是魚缸外的溫柔投飼者,而覺得不公平。 鐘彌抬頭看他,有些意外,居然在這個仿佛永遠都八風不動的男人身上看了風塵仆仆。 轉瞬她想,沛山是機場都沒有的小城市,飛機只能降落在省會,再轉車過來,少說要三個小時,這一通忙下來,除非是自帶坐騎的大羅神仙,是個人都會風塵仆仆的。 鐘彌來的時候就體會過這種累。 那他呢,從金堆玉砌的京市跑到遙遠偏僻的沛山來受這份累是為什么?這問題似乎有答案,但鐘彌仍然不滿意。 她不想說“你過來挺辛苦的吧”這種虛假客套話,誰來不辛苦啊,也沒人逼著他來,苦情這兩個字放在沈弗崢身上有喜劇效果,最好別刻意渲染。 這個人永遠不會狼狽。 即使是此刻。 不想說客套話,所以鐘彌看著他,只動了一下唇,什么聲音也沒有。 他倒先出聲,目光一眺:“里面有洗手的地方嗎?” 鐘彌點頭,領他進去,還一路送他到衛生間門口,這邊的房間陳設都很基礎,水龍頭上暖冷都沒標了。 “這邊是熱的?!?/br> 房間里進來一個男人,仿佛這房間就不是她的了,鐘彌不知道站哪兒才能顯現自己狀態十分自然,不被看出破綻。 看了一眼正運作的25度暖風空調,鐘彌再看直灌冷風的門口。 她猶豫著,走過去。 剛把門關上,沈弗崢就從洗手間里出來了。 不僅洗了手,應該還洗了一把臉,額前有幾縷黑發沾了濕氣,鐘彌猜他用得是涼水,因為此刻,他那張臉線條緊收著,有種既冰冷又通透的感覺。 晶瑩剔透不適合用來形容長相,但這種感覺非常合適。 鐘彌扭了一下脖子,不知道要不要解釋,兩秒后,她選擇解釋:“風太大了,吹進來很冷?!?/br> 沈弗崢將擦過手的紙巾丟進垃圾桶,眼一低,凝住眉說:“怎么連襪子也不穿?” 這話有一種逾矩的親昵。 鐘彌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小步,腳趾在絨絨的拖鞋里蜷起,雪白腳背繃起青筋。 好像不該給他看到自己的腳。 沈弗崢從柜子上拿起遙控器,將溫度往上調了兩度。 滴滴兩聲響,把房間襯得更安靜了。 他好像也不介意她的不作聲,放下遙控器,淡淡掃了一眼房間布局:“這邊條件不太好,來拍戲,還好玩嗎?” 鐘彌如實說:“一般般,也沒什么意思?!?/br> “能讓你覺得有意思的事,大概是很少的?!?/br> 她試圖拿回對話的主動權,便以無中生有的廢話提問:“我聽說你這次過來,是考察,投資拍電影嗎?” “我沒有女主角?!?/br> 這話像在說旁巍靳月,又像在說她和他。 情緒來得莫名,她有攤牌的架勢:“你說話太繞了!為什么總讓別人猜!” 他帶有歉意地解釋:“說直接了會怕嚇到你?!?/br> 被惹怒,好像并不需要惡語相向,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人就會立馬不高興:“你的聊天方式太曖昧,我有時候真的分不清,你是在克制還是在迂回?!?/br> 沈弗崢還是那樣,態度溫和,游刃有余,鐘彌覺得自己也沒有進步,還是既控制不住沉淪又抗拒自己下陷,有點迷戀他的清醒,又有點討厭他永遠理智。 她往他身邊走的時候,有一刻腦海里閃過他城南別墅里的水晶燈,搖搖欲墜。 仿佛不受控的本身。 “彌彌,你現在狀態不對,就像在城南那晚,你說著看似很理智的話,實則你內心恐懼,又拒絕溝通,你把事情往壞的方面想,這樣的你,看到的我,有失偏頗?!?/br> 鐘彌知道他在說話,但完全不愿意思考,他越理智,她越想和他反著來,她站定在他面前,很近的距離,仰著頭,忽然跳出現下的溝通問他:“沈弗崢,你現在想親我嗎?” 她故意的,見他一怔皺眉,也預料到一樣。 沈弗崢嘆了一聲氣,掐腰抱起她,讓她坐在柜子上,仿佛她太不規矩,他試圖固定她,從固定行動開始。 他低頭耐心說著:“彌彌,我們要把事情聊清楚,你也需要有人幫你理一理?!?/br> 鐘彌冷笑,不乏賭氣:“我就知道你是這樣!可是我不喜歡!你太清楚了,我想要的是一個不清楚,一個會為我發瘋失智的男人?!?/br> 聞聲,沈弗崢臉上的表情仿佛被按了一下暫停,一瞬怔然里,是突如其來的困惑,又好似突破限制的頓悟,非常微妙矛盾,兩者交織,有一種震懾的壓迫力。 鐘彌被空調吹到發干的喉嚨,空咽了兩下,沒壓住預警一樣的寒顫,就在她想從柜子上自己跳下來時,沈弗崢猛把她按在回原位。 鐘彌后背貼著墻,嘴上貼來男人冰涼的嘴唇,他吻得又深又重,輾轉深入,叫她感受冰涼之下的火熱溫度。 彌彌從反抗到被攥著手腕松下力氣。 這一個吻,漫長洶涌到仿佛用盡世間所有的氧。 他終于慢慢停下來,和鐘彌分開一些距離,像是演示完畢,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試圖教育:“彌彌,你確定想要被這樣對待嗎?” 鐘彌是懵的,臉和脖子都紅了,脖子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剛剛掙扎,沈弗崢用手掐的。 力度控制得很好,既讓她真被嚇到,又沒讓人真受傷。 他太有張力,好似最優秀的話劇演員,臨場發揮,以假亂真。前一刻吻她的人,如同他身體里的另一重人格,皮囊完美,笑起來蠱惑人心,既粗魯,又脆弱,熱衷暴力性.愛。 鐘彌懵得徹底,哪哪都紅了,像只煮熟的小蝦,心臟跳得特別快。 沈弗崢看著這樣的她,忽而一笑,食指抬她下巴,拇指按在她嫣紅微腫的唇上,輕輕摩挲著,說:“看來是真的喜歡?!?/br> 第29章 欲雪夜 月不在窗,月在天上 手一揮, 鐘彌將捏自己下巴的那只大手揮開,匆匆朝一旁別開臉,不敢看他。 唇上似乎還有廝磨余留的熱度, 想不明白,他進房間不到半個小時, 怎么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她試圖出聲,卻更將慌亂暴露無遺。 “誰, 誰說喜歡了, 是你、是你太突然了?!?/br> 想起那句導火索“沈弗崢,你現在想親我嗎?”似乎出自她口,她現在怪旁人突然,好像顯得倒打一耙,站不住腳。 可鐘彌不管。 我說就是隨便一說的, 你怎么還真的亂來???我幾歲, 你幾歲啊,你跟我計較,你這不就是仗著年紀大欺負人嗎? 她不看沈弗崢。 這人卻盯她盯得緊, 瞧她臉上細微的小表情跟放電影似的有趣, 忽的, 帶著那種清冷淡香,垂首靠近她:“在心里罵我呢?” 溫薄的話息, 不設防撣在耳際, 鐘彌脖子縮了下,側過臉去看他, 那種下意識的草木皆兵, 像隔著透明玻璃, 魚缸里的小魚猛然發現有個人類正湊近在欣賞自己。 小魚哪懂人類的喜歡。 “怎么, 不能罵?罵你要被抓去坐牢嗎?” 他笑了聲,真在哄她:“是你的話,就隨便了?!?/br> 鐘彌睨他,哼了一聲。 不清不楚和曖昧很像,甚至分不清,好像開心的時候就是曖昧,不開心的時候就是不清不楚了。 沈弗崢將她的臉轉過來,好聲好氣地說:“你體諒體諒我,年紀大了,實在不知道你們小姑娘喜歡什么?!?/br> 鐘彌才不管他自貶,怨惱地噘著嘴:“你太知道我喜歡什么了!所以你才有恃無恐?!?/br> “我要是真有恃無恐,會來這里?我的確知道你對我有好感,但我也知道你年紀小,可能只是圖一時新鮮,會喜新厭舊?!?/br> 天降黑鍋,鐘彌立馬往外甩:“我才沒有喜新厭舊!” 說完才發現自己是丟了黑鍋,進了羅網,他全知道了! 田忌賽馬都是有先后講究的,就像牌桌上出錯一張牌,后面每一步都不好走了,走一步錯一步,越錯越離譜。 鐘彌陷入更大的怒氣里。 那種怒,像沸騰的糖漿,瞧著挺有氣勢,實則炸出來的小泡都是透著甜味的。 鐘彌呼呼出著氣:“你——你——” 刀兵相接的較量一刻,他倏的雙手捧鐘彌的臉,低頭吻下來,平息一切,似風口里承住方向的那面獵獵而動的帆,深厚龐然。 亦正亦邪的角色,邪往往只是一層表面張力,那種更切合他偽裝的正派和溫柔,實則才有最大殺傷力。 這是鐘彌在這前后兩個吻里得出的感悟。 唇與唇分開,她再看他,眼里柔得仿佛要落雨。 男人的指腹一下下蹭著她臉上柔軟的皮膚,如一種無聲安撫,他也告訴她:“彌彌,你不要把我們之間想成相互角力,那樣你會很累,我們之間怎么可能是相互角力的關系,這不成立?!?/br> “怎么不成立?” 男女之間,你來我往,互相試探,不就是強與弱的角力嗎? “因為我是傾向你的?!?/br> 那聲音似寒冬暖風,叫鐘彌一瞬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