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淑寧有點想挑刺，欲言又止憋回去。

    她這兩天是有點心情不好，站在講臺前更是殺氣騰騰。

    學生們適應了向來溫和的梁老師，對偶爾代課的許老師更添三分敬畏，上課去洗手間都知道要舉手了。

    果真是慈不掌兵，許淑寧喝口水潤潤喉，對自己這些天的成果很是滿意，臨放學的時候說：“課文回去要熟背，下節課我要choucha的?！?/br>
    都是附近幾個大隊的學生，為了照顧路途遠的，今天來上課的二年級的學生。

    有膽子大的哀嚎一聲，問：“梁老師還不回來嗎？”

    問中許淑寧的心事，她也不知心上人的歸期是何時，像是自我勸慰：“很快會回來的?！?/br>
    紅山大隊小學就這么一個老師，學生們的受教育時間很有限。

    說是二年級，其實很多人十位數內的加減法才搞清楚，大家對很快沒概念，只當就是明天的事情，歡天喜地夾著書回家了。

    這種時候，許淑寧又能從這幫孩子們身上看到幾分可愛。

    她把教室的門鎖上回家，遠遠看到宿舍有炊煙裊裊升起，

    這個時間點，按理大家都在上工才對。

    許淑寧心中一喜，轉念一想不大可能，小心翼翼地推開院門：“誰在家??？”

    賴美麗從廚房探出頭：“我在呢?！?/br>
    果然，許淑寧心頭好像誰牛蹄子踹一腳。

    她道：“怎么這么早？”

    賴美麗不好意思笑笑：“我來事了?！?/br>
    她一下午雙腳都在抖，實在撐不住才請假的，但仍舊是閑不住，想著趁大家沒回來先把飯做上。

    都是女孩子，更能感同身受。

    許淑寧：“你趕緊歇著去，我來?！?/br>
    賴美麗也沒推辭，只是拖了把椅子在灶膛前：“有點冷，我坐這兒還舒服點?！?/br>
    她接著火光還在看書，手不釋卷的模樣令人欣慰。

    許淑寧感慨：“要是每個學生都能跟你一樣就好了?！?/br>
    她就不會每天都氣得太陽xue突突跳。

    賴美麗語帶悵然：“其實我小時候也很皮的?！?/br>
    不過父母雙亡，哥哥去部隊，她的童年好像比別人更快按下休止符。

    許淑寧心想她也不容易，故意提起：“明天郵遞員就來，你哥肯定又給你寄東西了?！?/br>
    說起哥哥，賴美麗有一種平常不顯現的嬌氣和依賴。

    她道：“然后一邊批評我的信錯別字連篇?！?/br>
    許淑寧失聲笑：“沒事，按你的進度，再過兩年我都教不了你了?！?/br>
    她固然有夸大其詞的成分，還有一半的真心在。

    賴美麗靦腆笑笑：“都是老師教得好?！?/br>
    又順嘴問：“梁哥什么時候回來？”

    許淑寧添一把柴火：“我也不知道?！?/br>
    來回坐火車都得一個禮拜多禮拜，難得回一趟有肯定得多待兩天，因此人走的時候就沒定時間。

    很長一段時間里，賴美麗過的都是寄人籬下的生活。

    她更有揣度別人情緒的本領，抿抿唇：“我哥剛去部隊那年，我也很擔心?！?/br>
    人之間的相互安慰是這樣的，總要尋找一點共鳴。

    許淑寧憋了好幾天，有一瞬的失神：“美麗，你覺得大隊好還是縣城好？”

    當然是縣城，只是賴美麗覺得她這么問有用意，說：“大隊也挺好的?！?/br>
    月是故鄉明嗎？許淑寧：“對我們來說，西平也是最好的地方?！?/br>
    賴美麗忽然察覺到其中的意味：“但梁哥也會回來的?！?/br>
    許淑寧更像是自我安慰：“當然了?！?/br>
    她不想做那個患得患失的人，從理智上也知道梁孟津在家里會更好，卻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賴美麗幫她加強信念：“你在這里，粉身碎骨他都會回來的?！?/br>
    要是得粉身碎骨的話，還是在別處老老實實呆著吧。

    許淑寧被逗笑：“我還是希望他好好的?！?/br>
    賴美麗才發現自己的用詞不對，倉皇捂著嘴：“不是，我意思是，反正就是……”

    她一時圓不回來，用力點下頭：“誰都看得出來，他心里只有你?！?/br>
    許淑寧不好意思地捏著褲腳：“哪有這么夸張?！?/br>
    她越說沒有，賴美麗越要證明，連著說了好幾件事。

    有些許淑寧都沒發現，她現在很需要更多的呈堂證供，過了會覺得不對勁站起來掀鍋蓋。

    冒出來的熱氣熏得她手一抖，還是往鍋里先倒瓢水。

    水一澆，糊味更是冒出來。

    賴美麗的嘴巴漸漸張圓：“怎么辦，闖禍了?！?/br>
    許淑寧一本正經：“你知道什么叫大人的權威嗎？”

    賴美麗腦袋疑惑地向左偏：“什么？”

    許淑寧彈一下她的腦門：“就是小孩不敢問‘今天飯這么糊了’?！?/br>
    好厲害，賴美麗豎起大拇指，雙手噠噠噠地鼓掌。

    許淑寧看孩子似的笑笑。

    她嘴上說著沒關系，還是敲了三個雞蛋上鍋蒸，晚飯出爐就往外端，故意地板著臉。

    陳傳文鼻子尖，小狗一樣地聞著，看一眼“大人”的臉色，捅一下今天還沒能達成和解協議的齊晴雨：“停戰，晚上的表情極為不妙?！?/br>
    還用他說，齊晴雨夾著不存在的尾巴：“你不惹我就沒事?！?/br>
    陳傳文難得沒反唇相譏，兩個人安靜地吃著飯，和諧得像是宣傳畫上的模范家庭。

    許淑寧看他倆就是透明的，憋不住想笑。

    她拋給賴美麗一個“我說什么來著”的眼神，慢條斯理地喝口湯：“別裝鵪鶉了?！?/br>
    這是警報解除？齊晴雨猛地抬起頭，先發制人：“淑寧我跟你說，陳傳文今天又被大隊長批評了?！?/br>
    好像她得到多少表揚了，陳傳文：“我比你多干半壟地?！?/br>
    堂堂七尺男兒，半壟地好意思張嘴。

    齊晴雨：“說出來不嫌丟人?！?/br>
    陳傳文：“好歹強過你?！?/br>
    很好，又掐起來了。

    許淑寧自動屏蔽這一耳朵的官司，看一眼窗外，心想：故鄉的月，應該也是亮的吧？

    第83章

    今天的西平沒有月亮, 從早上開始就在下雨。

    梁孟津出門走親訪友回來，褲腳處能滴三斤水。

    他站在屋檐下擰干，順手把鞋放在窗臺上, 才要伸手，門從里面被打開。

    梁孟京跟哥哥面面相覷, 血緣沒有彌補他們多年不見的生疏, 只是從相似的側臉能窺見處一絲端倪。

    還是梁孟津先開口：“出去嗎？”

    梁孟京下意識地垂眼看地上：“呃, 去東子家寫作業?！?/br>
    他從小就是活潑有余，定力不足。

    梁孟津見過的形形色色的學生們也有好些, 意味深長道：“去干嘛？”

    梁孟京鞋底在地面搓來搓去, 不知為什么在哥哥面前很沒有底氣：“就, 隨便玩玩?！?/br>
    果然，梁孟津側過身：“到點要回來吃飯?！?/br>
    梁孟京嗯一聲撒腿就跑, 也顧不上外面還風大雨大的。

    跑出幾步路他回過頭看，哥哥正蹲在院子里清理堵在下水口的落葉。

    真神奇, 下鄉好像把他變成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梁孟京想起很小的時候，雖然并沒有太多的記憶, 但印象里哥哥是個不愛動的人, 手里永遠捧著書, 衣服扣得很整齊, 眼里總是有孩童難以言喻的情感。

    忽然之間，他不由得懷疑是自己的腦子主動的添油加醋, 衍生另外版本的事實。

    思及此，梁孟京默默地往回走。

    梁孟津察覺到身邊多出個人, 詫異看他：“不是出去玩？”

    梁孟京：“爸快下班了?！?/br>
    其實他挨打是常態, 平時半點不放在心上的。

    梁孟津幼時體弱，父母連根手指頭都沒碰過。

    他大概很難體會這種害怕, 撐著膝蓋站起來：“沒事，我跟他說你去幫我拿東西?！?/br>
    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也就是哥哥嘴里說出來才有人信。

    梁孟京耳朵動動：“來不及了，已經到門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