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淡淡的悲傷在心頭浮現,但只是轉瞬即逝。 柏嚴撈起了她的手,捏了一下。 而本以為會直接穿過自己的小女孩,竟然停在言早面前,抬起頭撞上她的目光。 “jiejie?你為什么在我家啊?!迸⒀劬φ0驼0?,完全看不出恐懼和害怕,全然是對世界的真誠與好奇。 言早怔住,而柏嚴輕輕推了她一下。 她擠出一個不算太好看卻完全真心的笑,半蹲下身,握住女孩的手,“因為這里之前也是我的家啊?!?/br> 言早感受掌心的溫度,孩子的手輕柔得如同一朵羽毛。 女孩卻完全不怕生,點點頭就說:“那好,你以后多多來玩?!?/br> 言早知道自己沒辦法兌現這個承諾,就只是笑著點了點頭,稍微攥緊了女孩的手。 言早一手牽著柏嚴,一手攥緊女孩。 百分百真實而溫暖的觸感,黃昏的余暉打下,三個人卻只在金黃色的草地上留下一個影子。 心里有一點難過,可更多的還是開心。所有人,都有了新的人生。一邊是不堪回首的過去,一邊是令人想要緊抓不放的未來,但她只能選擇一個。 女孩拉著言早向家里走,興奮地要把這個新朋友介紹給mama和爸爸。 可是走到家門口,她新認識的jiejie朋友卻不往前走了。 言早看著自己變得半透明的手,或許是因為孩子的眼睛澄澈,也或許因為她們是血脈相連無法分隔的姐妹,巧合和幸運之下,她才能看見她。 而她卻永遠不能再出現在mama爸爸面前了。 于是言早站在原地,搖搖頭,說:“不行哦。jiejie有事情要走了,你 就替我跟mama和爸爸問好吧?!?/br> 說完,她松開了女孩的手。 在過去和未來的兩邊,她選擇了過去。 僅僅是一個轉頭,新認識的jiejie就不見了。女孩有些落寞,卻還是向著草地的另一方向揮了揮手,大聲說:“jiejie再見!我叫惜晨,下次還要來找我?!?/br> mama聽見惜晨大喊的聲音,走出客廳問她在跟誰講話,囑咐她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一副想教育孩子又心疼的模樣。 惜晨比比劃劃,描述言早的樣子,炫耀自己交到了新的朋友,聲音甜甜。但隨即也被拉進屋里,因為爸爸剛剛把晚飯端上餐桌,熱氣騰騰等著她們開飯。 飯桌上,惜晨重復描述了一邊言早的模樣。而言早看見mama爸爸笑著聽她說,眼底卻都藏著一絲悵然。 站在門后,言早被一種巨大的幸福擊中。 惜晨,惜晨,她不住咀嚼這個名字。和她的“早”是相同的寓意,但也寄托了更令人悲傷的愿望,珍惜、愛護,不要再那么短暫易逝。既是對這個孩子的期望,也是對她的懷念。 每一年,每一天,每一秒,沒有一刻能忘記。他們的寶貝女兒。 外面的世界車水馬龍,但言早只能聽見碗筷碰撞的叮當聲。 倏忽看見電視旁擺著兩張照片,一張是精致裱框的全家福,爸爸抱著惜晨,mama與他中間留下一個人的空缺,三個人不在照片中心。 柏嚴突然湊在言早耳朵旁邊,說出了迄今為止,他跟她說的最長的一段話:“如果那些憐惜,悲傷,痛你所痛;溫暖,感動,甚至連心臟都跟著跳動的情緒來源于喜歡。那么我喜歡你?!?/br> 她怔怔望向他的眼底,他卻還在說:“其他的我不懂,所以 你教教我吧?!?/br> 最后一縷夕陽照射進客廳。 “嗯?!甭暼缥迷G,卻也清清楚楚。 電視旁的另一張相框。 去h鎮之前,言早和mama爸爸到郊區玩拍下的最后一張照片。 綠色的、黃色的花海,被風吹出波浪狀。十五歲的言早頭發被風吹起,對著鏡頭,燦爛地笑。 第39章 故事之外2 這是一個在故事之前的故事。 【傳言1:痛苦的人,會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傳言2:h高從來沒有圖書館,但有通宵上自習的學生看見過一棟白色建筑在教學樓之間出現?!?/br> 柏已經忘記有多少年沒有跟人類講過話了,或許在他還是血rou之軀的時候就沒有了。 在他一開始生活的年代,他無疑是屬于幸運的一批人。但年少早夭,甚至算得上橫死,讓這份幸運蒙上了陰霾。所幸,他也因此活得比任何一個人都久,于是從結局來看,他又是幸運的。 他是和這片土地聯結在一起的。土地是寬厚的、穩定的、充滿母性的,也永遠不會改變。 而永恒的,不僅僅是生命,還有寂寞和孤獨。 于是,在這永恒的基調中,他看著身邊的世界人群湍急如洪水,他們循著一個方向來又順著另個方向去,直到身邊乍起棟棟高樓,那些柔軟脆弱的人類被水泥與鋼筋包裹。 可這些也與他毫無關系。 直到某一天,他看見了一個陌生的生命。 不能說是從第幾次開始觀察她、在意她的。 因為自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發現并進入了這里。她是唯一的訪客、唯一的朋友、唯一的 而柏對她的第一印象是,沉默羞澀的。 雖然她在這個學校中稱得上是勇敢, 連續多次翹課而來。對這個學校的大部分人來說,上下課鈴聲稱得上是梵音,而他們也只是一群遵守程序設計的機器。 不過他并不挑剔,沒有對比和選擇,他只能觀察她一個人。 可漸漸的,隨著她發現這里沒有其他人后,他看見她變得更加鮮活。 她會笑, 這幾乎稱得上是一句廢話,但是她的笑不同尋常。 不經意的微笑跳躍到一張年輕卻沉寂苦悶的臉上,像是閃電劃過陰暗的天空,也像是黑白電影突然有了顏色??墒悄切┬偸寝D瞬即逝,雖然對于這個觀察的結果感到詫異,但是柏發現,她不敢多笑,好像這張臉帶上笑意就會對不起誰一樣。 “你應該多笑一笑的?!?/br> 柏想這么對她說。 他也可以想象出來,如果他坐在她的對面,說出這句話,她就一定會抬起頭,露出一個迷惑但純凈的眼神。 純凈的眼神。 柏看過很多人,在這不知道多少年間,他也看過無數雙眼睛,那些眼睛中投射出來的眼神,有的讓人悲傷,有的引人憤怒,但極少的,像水。 水沒有自我。你加入什么顏色,它就會變成什么顏色。 但是無論什么顏色的水,還是水。 水會任意地流淌,涓涓細流從她的眼睛中流向了他的眼中,又匯聚在他心里,等待某日決堤。 他控制不住地觀察著她,如同天文學家觀測宇宙,大片的星空向他展開,每一顆星星都有自己的名字。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特別的,卻把他人分類成庸常。而當你開始在意一個人,并發現其實那個人也有著心跳和思想,那么你就離心動不遠了。 他看著她。 她不是左撇子,卻喜歡用左手開門,笨拙而可愛。 她喜歡茨威格的小說,這里的每一本都讀過不止一遍。他當然也讀過,卻覺得對她來說,這有些過于悲傷了。 她喜歡咬指甲,每當看見緊張的情節時,她就會面目嚴肅地咬指甲,直到故事劇情告一段落,才能舒下一口氣。然后,柏就又能看見那個轉瞬即逝的笑。 她很痛苦。 因為柏看見了黑色怪物。 按照容易理解的說法,它們可以被稱為心魔。 這里就像一個放大鏡,所有負面的情緒都會被投射成為現實。 她第一次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時,就聰明地躲了起來。 黑色怪物不會開門,它們只能在被限制的區域內游蕩,就像產生它們的感情一樣,封閉而自傷。 她在廁所隔間顫抖的時候,他的心也與她綁到一起,地動山搖。 他以為他會這樣一直看下去。 可是那一天,水流出來了。 那本來是一個平常的下午。 她照例來到三樓,而柏在她進入這里的第一秒就捕捉到了她的呼吸。 他沒有現出身形,看著她微蹙眉頭沉浸在故事里。她剪了短發,新發型不是特別合適她。 看著看著,她睡著了。 明明已經離開了故事,但是她的眉頭還是皺著。 柏凝視著她在夢中喃喃。 緊貼著臉頰的書頁卻突然被洇濕了。柏睜大眼睛,源頭是她不住顫抖著的睫毛。 她在夢里流眼淚,不聲不響,卻是最讓人傷心的哭泣方法。 柏無法透過她的眼皮再尋覓到那水一樣的眼神,但是那些水一刻不停地還在流淌,淌到他的心中。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終于,被擰盡了最后一滴水。 第一次,他允許自己現出身形,觸碰她。 他碰到了她的臉頰,和想象中一樣,溫暖而柔軟。 但只是瞬間,他就收回了手,端正地坐在她對面,認真看著她。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的整張臉都被眼淚覆蓋,而她終于睜開眼睛醒來。 “你還好嗎?” 這是柏左思右想后,選擇的與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果然盯著他,一雙眼睛像是湖泊。 然后他把手帕借給她,為了下次她洗凈后的歸還,她與他道謝、聊天,甚至為他對這里的熟悉發出連連稱贊。 黃昏將至,快要離開的時候,她抬首看向柏,“我們還沒有介紹自己呢,”伸出手,“我叫言早?!?/br> 這是柏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