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復仇
夢中,趙高彷彿聽見姬丹與他道別。姬丹臉上濃鬱的憂思,化做陣陣漫天飛沙朝他席捲而來。 趙高不能抵御這般哀愁,他大吼,撕心裂肺,認為早習慣孤單的心臟在這刻莫名劇動。 然而忽然有道聲音破空而來,那語調甚微,趙高卻聽得清清楚楚,那聲音不疾不徐地喚著他的名字。 ──該醒了,你,以及你的宿命。 那聲音如是說,于是他的意識載浮載沉,就在甦醒后變得無比清晰。 濮陽先生依舊負手于身后,精神矍鑠,目光如電,直視趙高狐疑的目光,道:「孩子,現在并不是傷心的時候?!?/br> 趙高詫異,用手肘奮力撐起自己的身體。 「……是您!」 他雙眼盈淚,不曾想過會在此地見到濮陽先生,唯恐胡亥會發現這名老者也與姬丹有所關連,驚道:「您來這里太危險了!丹大哥他……他已經──」 「我知道?!瑰ш栢祰@著,「姬丹已然身死,但他的信念將由我這衰老之軀繼續完成,若老夫畏懼秦軍迫害,也就不會冒險與你相見了?!?/br> 趙高顫聲道:「您是這些年與丹大哥最親近的人,大哥他……他是否留下任何心愿?」 濮陽搖搖頭反問:「他唯一的心愿,難道你不明白嗎?」 聞言,趙高啞然而笑,「可是我……我有心無力……」 房中一燈如豆,濮陽緩緩伸出他的手蓋上了趙高的肩頭,他的臉在陰暗的光影下是那樣飄渺不定,但所說的每字每句都深深刻在趙高心上。 ──「老夫正是來幫助你的,若你愿意依計行事,自然可以為姬丹兄弟報仇?!?/br> ──「姬丹兄弟先前交託與你的十二道符咒是首要的任務,然后──」 ──「永遠不要忘記秦朝帶給你的恥辱?!?/br> 天明之前,趙高回憶起曾在「古牘殘篇」上顯現的文字。 他想起母親在臨死前說的那番話,還有她將這本古書藏到他懷里那時候的驚懼,總覺得是母親的魂魄冥冥之中在牽引著他,于是不由分說堅定了對古牘殘篇的信任。 那天,他在古牘上面用血墨寫了「復仇」,古牘上回應他的字是「濮陽」。 當時他看了很久,不解,只是記著。 而現在事情似乎都找到了解答。 所以他一點兒也不懷疑關于濮陽的計策,更何況這位智慧的前輩還與姬丹深交。 趙高在心底反覆計畫許多次關于從今爾后的打算,最后想起姬丹冤死,想起親人慘死,原本猶豫不決的心情就益發平靜。 至于胡亥,自從得知姬丹死訊,他先斬了看守牢房的兩名侍衛,吩咐要隆重埋葬姬丹尸首,同時讓李銘速去處理天水城中一切有關姬丹的事務。 他要抹滅掉姬丹的存在,已經不僅僅侷限于生死,而是要讓某人的存在變得毫無痕跡。 這是因為他的私心,他為趙高著想的私心,只因一旦給扶蘇一票人或者愛嚼舌根的老臣們知道姬丹的事,那么他要將趙高留在朝中必然變得艱難。 只是就算他這么做,也不能以此為藉口去向趙高表示自己與此無關。 他的高傲,不會允許自己否認對姬丹的凌遲,卻也不會容許自己承認對趙高的在乎已然義無反顧。 所以他現在只能躲著,躲在咫尺天涯的尷尬距離。 等著。 終于等來這天。 他如舊執起趙高的手,感受趙高冰涼的指尖膚觸,這雙手的主人已經久久不發一語,甚至連一聲咳嗽都沒有,但是今天他卻說句:「我餓了?!?/br> 「餓了?」 胡亥聽著趙高簡短而平靜的三個字,先是一怔,才回神對外頭大喊:「來人──備膳!」 直到趙高安安靜靜吃完一頓飯,胡亥心中終于有種遇到轉機的欣喜,他殷切地問:「要不要來些點心?再喝杯茶?」 趙高側過臉,看著胡亥然后勾唇一笑,「其實我想再喝一次密瓜汁,那天你餵我的那種?!?/br> 「好,好!」胡亥連連稱諾,立刻讓李銘去備。 一整天來回的路程,在兩個時辰以后以累死五匹快馬,調換三名驛官,出動農工數十人的代價被完成。 這對一向豪奢成性的皇親子弟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于是趙高后來在喝到密瓜汁的時候終于明白,當年褒姒鋒戲諸侯也不過爾爾,他趙高所要的絕非這些輕易可以被滿足的欲望。 這時的胡亥就如同他手里輕取的水晶杯,易碎而且受他擺弄,他又怎能放過這種充滿利益的機會? 當晚,趙高主動提起留下胡亥。 刻意攤倒在胡亥懷里的趙高眨著碧波般的眸子輕喃著,「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會給我所有我想要的一切?!?/br> 「……不錯?!?/br> 胡亥并沒有猶豫,他只是因凝視趙高似水的目光而迷炫。 趙高把臉湊近,在胡亥耳邊刻意提起敬稱輕笑問:「公子好像也說過你知道下官要的是什么?!?/br> 那絮語般的情話讓胡亥瞬間按耐不住,他的右手把趙高的腰桿抱緊,左手則已忘情揉著趙高的臀部。 趙高只是笑著,他笑的那樣狡黠,卻又帶點哀怨。 狡黠的是他如愿以償牽著胡亥的鼻子走,哀怨的是他只能忍受這種不堪。 一直等到姬丹再度死去,他才知道原來身邊有個人可以傾訴心事竟是一種奢求,從前自己獨立慣了倒覺得不怎么樣,此時此刻居然在孤身時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難受。 這種難受,這種不堪,如今與誰說? 但胡亥哪里曉得,他已經被趙高這種飛蛾撲火的勾引迷亂心神,現在他消渴的慾望只能在趙高的身上尋求管道,彷彿至死方休。 綺羅帳內,春風無度。 胡亥不等趙高身上的衣物完全卸下,便已將人壓倒,他的動作是那么地迫切,像是個害怕手中冰糖被搶走的小孩,他細細地舔著趙高的敏感,從耳后開始,然后在意外瞥見趙高脖子上結痂的傷口時停頓。 「以后不許你再傷害自己?!顾麚嶂w高的臉,輕輕款款,「我要的是完完整整的你,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里,懂嗎?」 趙高本想故作泰然回應著他,卻不料喉頭哽咽,竟然數度無語,于是便把自己的一只手深入了胡亥手掌,緊緊交扣。 然后,胡亥似乎能領會般地親吻了趙高的下唇一下,便不再說,任憑彼此體內慾望撩動。 ──若這一切真是如此純粹,不知道該有多好。 趙高仰著脖子,迷茫地想起濮陽先生與他說過這是他與胡亥的宿命,他與胡亥在千年以前早就注定此生糾纏,互相羈絆,所以那些無端產生的眷戀充其量不過是所謂的緣分在作祟。 緣分有好有壞,他與胡亥之間很明顯是孽緣。 孽緣所產生的曖昧情感已經蒙昧了他的理智,所以他才會對胡亥有牽掛、有愁思。 那時濮陽先生說的很平淡,淡的讓趙高覺得自己僅僅是個被宿命所玩弄的傻子。 「在想什么?」胡亥看著趙高略微分神的眼眸,啞著聲音開口:「不舒服?」 趙高鼻子一酸,伸出手臂來擁著胡亥的后頸,他說:「我好冷……」這不是謊言,但感到寒冷的又豈是身體而已。 胡亥仔細凝視著他,彷彿要將趙高的靈魂洞穿,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又恢復一貫的戲謔與輕浮。 他用力攬起趙高的身,陽具一下一下沉沉撞擊著。 如果rou體在交合的過程中可以讓對方明瞭自己的心意,那么趙高就會知道他身上這個人對他無比執著──執著千年的執著。 可惜,一切事與愿違。 趙高緊緊環抱住胡亥的手在胡亥睡著后緩緩地挪動著,那細長的手指沾著白色的藥粉從胡亥的后頸一直摩擦到背脊,又回到胡亥的腰上,就像是從來都沒動過。 胡亥的呼吸還是平穩的,心跳也是。 趙高卻覺得他的心已經停了。 秦始皇三十六年末,嬴胡亥結束巡察長城的任務回到咸陽城,與趙高一同面圣,胡亥提議將長城以西遼東一帶再增設郡縣以利管制,皇帝幾經思量,批準,于是秦朝便由原本的三十六郡增加為四十郡。 這日,皇帝大喜,在宮中設宴,大肆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