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噩耗
當趙高張開眼睛后,太醫就立時命人把屋里的燈全點燃,他當然不曉得這是因為胡亥害怕看見趙高臉上過于蒼白的臉頰而會產生無比煩躁的緣故。 但當胡亥衝進屋子,胡亥很清楚看見趙高依然明亮的雙眼。 那雙眸子溫潤如昔。 胡亥顫顫執起趙高的手,想用力擁抱他,不敢,只能這樣惶惶不安地看著他。 趙高同樣凝視著眼前這張邋遢頹喪的面容,但他的情緒卻彷彿靜如止水,他微啟雙唇,淡淡開口:「……我活著?!?/br> 胡亥心底一陣緊縮,又急又怒道:「我不許你再尋死!」 用悲哀的語氣說出強硬的命令,趙高感覺體內生寒。 他脖子上的傷口并不疼痛,只是纏著布條很不舒服,那些敷在傷口上的藥泥氣味時時刻刻竄入他的鼻腔,彷彿提醒著他的莽撞,更提醒著他的初衷。 胡亥感覺握在掌心的手掌有了一絲顫抖,便聽見那人哀求道:「公子,求你放了我大哥吧,他是無辜的?!?/br> 「無辜?」他揚聲表示懷疑。 「他只是下官的結義兄弟,下官懇請你放了他吧?!?/br> 胡亥皺著眉看著趙高的焦急,心中涌出的妒意遠比之前更深,但他又想起方才姬丹說的那番冷言,為了顧全面子偽裝自己氾濫的嫉妒心,便故意隱忍不發。 他冷笑道:「我只是請他過來作客而已,你沒發現那時候牢房周圍根本沒人看守嗎?!?/br> 趙高怔愣片刻,才想起似乎是這么回事,可作客二字說的實在太過諷刺,卻不知這本就是胡亥故意設計要發洩怨氣才讓趙高首先發現姬丹被挾持。 誰讓胡亥聽見趙高睡夢里還喊著別人的名字呢? 不過現在是胡亥怎么說就怎么算了。這只因太醫之前曾言,趙高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為身體積鬱成疾,自絕造成的傷口傷害倒是其次。 胡亥當然知道趙高所謂的積鬱,他沒說,只是因為他早就下定決心要為趙高解決這一項難題,只是在滿足趙高念想的前提下,他用了身為皇室血親過于偏激的手段。 想要,頤指氣使,拿不到手,就搶,他們都喜歡把搶來的東西拽在懷里當寶貝。 沉默間,胡亥對著一旁候命的太醫道:「過來給他看看?!?/br> 見狀,趙高急急拉住胡亥衣袖,「公子──」 「急什么!」胡亥橫眉道:「我早就把人給放了,你若是再敢做出什么無知的舉動,下次本公子肯定將他五馬分尸!」 居然為了一個結義大哥尋死? 若按照他以前的脾氣,非把姬丹連人帶骨剁碎不可,更何況從前根本沒有人敢這樣忤逆他。 他還記得先前有個女人就在他耳邊叨絮幾句寂寞心事,可偏偏他就不吃這套,后來那個女人的下落如何?現在胡亥甚至連她的臉孔都想不起來。 但趙高卻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雙眼定定地望著胡亥,任憑太醫在旁邊搭脈開藥。 胡亥被這款渴求的視線看得極不自在,故意轉過身,把李銘叫過來吩咐去把姬丹放了,再拿些療傷還有進補的藥材給姬丹讓他別那付要死不活的樣子,等到李銘領命而去,胡亥才總算不那么心虛了。 當他回首看見趙高仍是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料想或許只能等到姬丹真的站在他們面前,這不知死活的男人才懂得他胡亥已經對他退讓太多。 不待胡亥提問,太醫早就主動稟告,「公子,讓趙大人多歇息歇息就好,最主要的,還是別動到脖子上的傷口?!?/br> 胡亥稍微點頭當作應了,就聽見身后有侍婢的聲音輕輕道:「趙大人的藥已經熬好了?!?/br> 「好!」胡亥也沒想到這太醫這么利索,連忙叫那侍婢去給趙高餵藥。 見胡亥愁眉舒解,太醫暗暗松了口氣,想著今晚總算可以睡個飽覺,不料胡亥突然衝到榻邊,對侍婢責備道:「粗手粗腳的,你到底會不會──」 原來是趙高因為受傷的關係所以吞嚥不便,幾口藥水喝了就吐了出來。 胡亥哪里管得這些,把侍婢手里的藥碗奪下,大喝:「滾開!」自己一屁股坐下,親自執羹。 趙高愣愣看著胡亥發火,自己一口湯藥還含在嘴里難以嚥下,只是口里的藥苦,心口的滋味竟是酸的。 人生匆匆數載,知己能有幾個,更何況是真正為自己安危而擔心的人? 其實趙高也明白若非自己十分清楚胡亥的心意,否則怎會用自己的性命威脅于他,胡亥手下冤魂無數,多半是他看不順眼就抓去車裂,若胡亥真不在乎他,現在怒氣沖沖的樣子是裝給誰看? 趙高終于把嘴里的湯藥吞下,喉嚨上的傷口頓時隱隱作疼,可看見胡亥生澀地把湯藥遞到他唇邊,之前再多的怨恨,也就暫時被自己拋諸腦后。 可是他們之間這種莫名其妙的曖昧,又能和諧到那個時候? 驛館的另一邊,李銘的人早就已經抵達牢房,只是他意想不到姬丹居然斷了氣,死的時候除了臉上的五官勉強可以辨認外,身體竟然骨瘦如柴。 這情況實在很不對勁,而且現在夜間冷風一波波地吹,吹的他心底直發毛。 他馬上讓人去檢查姬丹的尸體,侍衛們把尸體拖出來后,就從他身上搜出一張寫著不同于小篆的文書,李銘一看,赫然回憶起幼時在祖父李信房中瞧見有關于秦伐六國的戰利品,這張文書肯定是當時遺留下來的。 李銘在靠近趙高房間前,他身上配劍與鎧甲互相撞擊的聲音早就被趙高聽見,趙高頓時停止喝藥,仰頭看著房門前李銘正站著。 「快喝?!购Q著雙眉低叱一聲,又把調羹硬塞到趙高嘴里。 趙高勉強把這一口湯藥吞下,就忙問:「我大哥呢?」 李銘聽見,支支吾吾,「那位周丹……」 正想著中車府令的結義大哥他該如何稱呼,胡亥已經催促著:「吞吞吐吐做什么?!罐D念一想,若不是姬丹出了差錯,李銘這表情怎會如此怪異。 他隨即轉過身,想讓李銘閉嘴,李銘卻已經不敢再推託,直言道:「他人已經死了?!?/br> 「不可能!」胡亥脫口而出,瞪大著眼睛看著李銘,又想起趙高此刻聽見不知作何反應,卻忽然不敢回頭。 李銘不知其中事由,怕胡亥降罪,只好把手里的文書呈上,解釋道:「這是當年燕國里通行的路引,那周丹的身份絕不尋常,看這上面的圖章,或許他還是燕國王室的子孫?!?/br> 胡亥正自訝異,忽然聽見旁邊太醫疾呼:「不好!」 趙高居然再度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