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兩人同時抬頭,蘇夢蓉就站在前面。這樣由下而上觀看,她的身材著實豐滿驕人,可林春卻無意欣賞,只感到侷促,遂甩開陳秋的手,低頭含糊說了句:「我先去廁所,你們談?!龟惽飦聿患皢咀∷?,他就快步踏出演講室。 演講室建在學校新翼,一出去再走幾步,就是欄桿,底下是學?;@球場。天色開始暗下來,已經快要六點了。林春實在沒勇氣看著陳秋和蘇夢蓉站在一起,他們活脫脫就是一對璧人。不管陳秋再怎么說喜歡他,可林春始終覺得只有蘇夢蓉那種美人能待在陳秋身邊。 花花公子與花蝴蝶……林春悲涼地笑?;ɑü由磉叢豢赡苁且粋€憂鬱的普通男子。林春無時無刻不作心理準備,總是跟自己說:快要離開了,快要分開了,總有一天得分開。一開始陳秋就不屬于他,他亦不屬于陳秋,有了這一層覺悟,那么到了真正分開的那天,就不會那么痛苦了。若干年之后,或許還能重聚,到時候,陳秋雙眼依然會水秀清麗如昔嗎? 林春伏在欄桿,抬頭看天,天空是寶藍色的,尤如天光前的顏色,四周漫天漫地一片藍,好一個夢幻的世界。他偶爾四處觀望,才看見幾個身位之外,站著一個嬌小的女生,看真一點,正是葉芝。 「你怎么獨個兒站在這里?」林春詫異地問。 葉芝一頓,又微笑反問:「那你呢?」 林春反應不過來,只搖搖頭,望著籃球場,沒再說下去。倒是葉芝走近了一點,打開話題匣子:「你想進什么系?我猜你一定會進c大?!?/br> 「c大?為什么你覺得我會進c大?」 「為什么……也許是女人的直覺?!谷~芝蓄著中長發,把小臉旁的發繞回耳后,她說:「你平常愛看書,個性文靜,比同齡的男生多愁善感,而且纖細敏銳,我覺得樸素文藝的c大比較適合你。k大的人都玩得瘋,你不會喜歡的,我也怕你進了k大之后會『摺讀』。你日后會從事文化那邊的工作嗎?」 「我沒你說得那么好……」林春哭笑不得,卻又覺得葉芝真是個厲害的女人。交情不深,卻猜中了他的性格。他補充說:「我只想做一個公務員。收入穩定,踏踏實實,老了就靠退休金,便了卻一生?!?/br> 「真悶?!谷~芝說:「你甘心嗎?難得來到世界,卻以這么無趣又公式化的方式,匆匆過了一世。難道你就不想去做一些更特別的事情嗎?我……別看我這個樣子,我都想好了之后的路了?!?/br> 「之后的路?」 「嗯。我想入c大中文系,日后去做老師。這份工作收入穩定,起薪點高,但這些都不是我想做老師的原因?!谷~芝轉過頭來,那雙幼長的眼睛在一片陰藍中,尤如黯淡但穩定的星光:「我想創造未來——世界的未來。每一個孩子都拿著一條鑰匙,那就是開啟未來的鑰匙。很老土,對嗎?但我真心覺得孩子就是未來的棟樑。 「我對這個世界很不滿。我不滿子女跟父母互相殘殺,我不滿少女出賣自己的身體去換名牌,我不滿年輕人只懂蹲在家做尼特族,我不滿這個依順中央、搖擺不定的墻頭草政府。既然不滿,就要行動。我一個人的力量很少,可是教得一個得一個。我教化了一個人,那一個人就去教化更多人,一個傳一個…… 「就像我那般。我也是受了恩師的教導,才有這個念頭去做老師、去改變世界。假如我將來出去做老師,改變更多年輕人,那香港說不定就會逐漸改變?!?/br> 林春本想直截了當跟葉芝說:你一個人又能做什么?可他想起海星的故事——有一大群海星被沖到海灘旁,若不把牠們放回海里,牠們便會被熱毒的太陽曬乾。有一個人就走過去,撿一個海星、掉一個出海,有人就問他:「你這樣做,能救得到所有海星嗎?要撿到何時才撿完?」那人就說:「如果我一個都不撿,那就一隻海星都不會得救?!构适碌挠饕饩褪菑淖约鹤銎?。 「葉芝,祝你成功?!沽执河芍缘卣f。葉芝回他以一記清笑:「我也祝你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沽执阂汇?,葉芝所講的,跟陳秋所講的重疊起來——想要。他們總是說「想要」、「想要」,但林春卻鮮少有想要的東西。一直以來,他都慣于接受別人的安排,達到他人的期許,他以為這就夠了,卻從來沒真正問過自己想要什么。 那他應該想要什么呢。 葉芝掉下一句話就回去演講室了,她說她要跟朋友會合,然后一起走,林春無意欲挽留她。畢竟他只當葉芝是……他也不知道葉芝算不算是朋友。他倆平時沒有交往,就是碰上了,偶爾談幾句話,便感到很舒服,葉芝有時還會解開林春的一兩個心結。 葉芝與陳秋所給他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林春可以肯定地說,他和葉芝不會有機會走在一起,可對陳秋,他卻狠不下心腸這么說。他只能說,他跟陳秋早晚會分開,可不知道那個「早晚」是在什么時候。假如明天忽然就要跟陳秋分開,老實說,林春接受不了??墒?,若說明天就要跟葉芝分開,林春也覺得沒所謂,反正他們本來就沒什么感情。 因此,林春真不明白,為什么陳秋總忌憚著葉芝。他知道,要是他跟陳秋說了以上一番話,陳秋一定會放心,可林春又無意說清楚。他想,陳秋有太多選擇了,而且太懂得玩感情游戲,若一下子對他剖白,林春就會覺得自己像個衣不蔽體的人,全身上下都教陳秋看清,那種感覺有點不舒服。 「一個人?阿秋怎不出來陪你?」林春轉過頭,赫然見到陳心立在自己旁邊。上次見陳心時,總覺得陳心長得比他高,現在一看,原來他跟陳心差不多高。林春不知怎回應,陳心背靠著欄桿,自說自話:「剛才我不過在他面前說幾句,他就像母老虎護著幼虎般護著你,生怕我對你不軌似的。你得小心一點,陳秋是一塊牛皮糖,黏上身,就不是那么容易撕得下來,可是一旦他想走,又怎也留不住?!?/br> 「所以你也是這種人嗎?」林春說,陳心一笑,秋風將他的發吹得微亂,他忽然摘下眼鏡,仰天呼一口氣。 「我一直也想跟你見見面?!龟愋暮鋈贿@樣說,林春訝異反問:「為什么?」 陳心正眼看著林春,林春發現陳心摘下眼鏡后,一張臉更是秀氣,還透出些嫩氣,若不是靠那副眼鏡,想必陳心也會被人譏笑為男生女相。陳心將林春由頭看到腳,像觀看什么野生動物,品足評頭的說:「看了你這個人,反而讓我更好奇,你到底是靠什么綁住我弟呢?我也不想轉彎抹角,你們的事我多少也知道?!?/br> 「我沒綁住陳秋,陳秋也沒打算綁住我。我們好來好去,就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你不必想太多?!沽执罕荛_陳心的視線,趁陳心開聲之前先反擊:「戴志呢?個多小時之前就見你們出去了,現在才回來。啊,不,戴志人還未出現。你們又去談了什么?」 陳心把玩著掌中的眼鏡,沒有回答,唇邊有一抹淺笑:「你猜呢?」 「我就猜你們去談補習的事而已,不然你以為我會猜你們去干什么?比如去做一些不見得光的事?」林春挑眉,回答說。 「想套我話?你道行還太低,不過你跟我預想的很不同?!龟愋拇骰匮坨R,鏡片后那飛揚得近乎囂張的鳳眼閃爍不定,比陳秋的眼睛更要復雜,他說:「就先談到這里。那傢伙看了出來這么久,一定很擔心,你還是趕緊回去的好?!?/br> 陳心經過林春身邊時,林春喚住他:「等等?!?/br> 「怎么?」 「你應該沒有近視,對不對?」這件事并不重要,只是林春想拖延時間,不想這么快進去,才隨意找點事說。 「是的,我沒近視,這只是平光眼鏡。你觀察力還挺強的。如果你能夠將這份觀察力用在生活上,那該有多好?!龟愋呐呐牧执旱募?,眼也沒看過來,說:「我替你跟陳秋說聲??茨阋桓辈幌脒M去的樣子……我是不知道你跟陳秋發生過什么事,但是既然不想進去,就先在這兒待一會吧。就等到戴志出現,你再進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