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榴蓮
接弟弟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許了。 本來想說不耽擱阿森的時間,想要匆匆趕上最后一趟火車,老媽卻硬是把我們給留了下來:「都那么晚了,明早再走啦!剛剛你舅父帶榴蓮來了,正好來一起吃啦!反正你弟肯定不能吃了,我一個人吃不完?!?/br> 「可是,媽……」我不安地望了眼阿森,又望向老媽,小聲說道:「我們家里沒房間讓他睡啦?!?/br> 「哎喲,男孩子睡一下沙發會死嗎?」老媽卻理所當然地把客廳的沙發讓了出來。 阿森倒是毫不介意,還一直頻頻看向廚房地上的那堆榴蓮,雙目發亮:「沒問題??!」 我翻了個白眼,這個阿森,就是為了榴蓮,把自己賣了也不知道吧! 老媽馬上看出了阿森對榴蓮的意思,拿出菜刀,手腳利落地剖開了榴蓮。 「我好久沒吃榴蓮了?!拱⑸蚪蛴形兜爻云鹆裆忰r黃的果rou。 「那就要多吃點!來來!」老媽就像找到知音人一般,興奮地開了一顆又一顆榴蓮,我和阿森吃了一瓣又一瓣,很快地榴蓮殼、榴蓮種子就堆了一個小山。 「哇咧,你看,這個是俗稱『允核』的榴蓮果rou!好吃??!」阿森還不時發出感嘆,讓老媽剖榴蓮剖得更開心了。 「小子果然識貨??!」老媽笑著說。 就連不能吃榴蓮的弟弟,也跟著捧著碗面,圍坐在一旁,跟我們聊起來。 那天的晚餐,我們便四個人圍在地上展開的幾張報紙邊上,一邊剖榴蓮、吃榴蓮,一邊說著笑著,度過了。等我一回神的時候,才發現,家里已經很久沒這么熱絡的氛圍了。 三個人的單親家庭,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就有了那種必須甘于寂寥的默契。 誰也沒想過,也許,我們可以打破這種對立。我也可以和老媽平心靜氣地說話,我們也可以開弟弟的玩笑,老媽也可以取笑我小時候的趣事。 不知道為什么,持續如此多年的僵持,在那個晚上,似乎就瞬間瓦解了。也許是有外人阿森在的關係,又或者,是因為那個人是阿森。 「那首歌叫什么來著?又真又假的那首!譚詠麟的!」老媽歪著頭問道。 「什么又真又假啦?」弟弟也被老媽的問題給弄得哭笑不得。 「我知道!我知道!」阿森幾乎要跳起來:「一生中最愛!」 「對啊對??!那首歌就叫『一生中最愛』!」老媽大笑起來。 「你干嘛聽歌的品味跟我媽一個年代???」我忍不住虧阿森。 阿森倒是一點也不感到不好意思:「經典的歌是不會遭到時代的淘汰的!」 「小子這話就有見地了!」老媽馬上附和道。 不知不覺中,我們三個人竟然把一堆榴蓮給吃光了,都飽得肚子快掉出來了。 我催促已經開始在打呵欠的弟弟去休息,老媽也收拾收拾,準備去歇息了。 等到我洗了個澡出來,客廳里只剩下僅僅被分派到一張沙發的阿森了。 我拉起掛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還微濕的頭發,側頭望著他,想了想,還是說:「真的很不好意思,耽擱了你一天的時間?!?/br> 阿森躺在沙發上,聳了聳肩:「沒關係啦,真的好久沒吃榴蓮了?!?/br> 我走到他身旁蹲下來,以便讓自己能和他在同一個水平線說話。 「謝謝你,阿森,真的?!刮液苷J真地說道。 不管是陪著我搭火車,還是聽我說關于弟弟的事情,還是給我們家帶來了活絡的氛圍。 「拜託,那么羅嗦!你再謝,小心我就要你以身相報哦!」阿森瞥了我一眼,賊笑道。 我抓起沙發上的墊子扔向他的臉:「我很認真在跟你說話啦!」 阿森避開我的攻勢,順手把墊子推向我的臉,我一個重心不穩往后倒去,他還死沒良心地哈哈大笑起來:「噗,你看你倒的那姿勢!」 我馬上跳起來,氣得用毛巾甩向他:「笑什么啦你!」 阿森眼明手快地抓住我甩過去的毛巾另一端,用力地一拉,我卻跟著毛巾一起再度失去重心,只是這次倒向的方向是面前的阿森。 「??!」我急忙想要往后退,但是還是來不及,一把撲到了阿森身上,雙手撐在他脖子兩旁的沙發表面上。 阿森的臉距離我只有幾寸的距離,他的一雙深褐色的眼怔怔地盯著我的眼,他近得我能夠感覺到他鼻子呼出來的溫熱的氣息。 我屏住了呼吸,一時間也忘了如何反應,只愣愣地盯著阿森的臉,我潮濕的發絲垂落在他的耳上、脖子上。我的腦袋似乎剎那間無法運轉起來。 這時,阿森張開了嘴巴:「我還聞得到你身上有榴蓮的氣味?!?/br> 說完,他又笑了起來,我則馬上回過神來了,把毛巾塞他臉上,從他身上跳離。 「你也有榴蓮味!」我怒罵道,接著也被他的笑聲感染,跟著笑了起來。 阿森把毛巾從臉上抓下來,還在不停地笑著。 兩個人也不知道就這樣毫無理由地笑了多久,笑到沒力了才停下笑聲。 我坐倒在地上,背靠著阿森躺著的沙發,笑得快斷氣了,才用力喘著氣。 「喂,認真的,回去我請你吃飯?!菇K于不再想大笑了,我才輕輕說道。 「那我也認真的,不用啦?!刮衣犚娚砗蟮陌⑸f。 「我不喜歡欠人情?!刮艺f。 「我不喜歡朋友跟我說欠不欠的?!?/br> 「可是——」 「我不想朋友傷心的時候,我幫不上忙?!拱⑸驍辔业脑捳f。 「嗯?」 「至少,我還能陪著你?!拱⑸p聲說。 「至少,你還愿意當我是你的朋友?!拱⑸掷^續說道,聲音似乎越來越微弱了:「至少,我還走得進你的世界,而不是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說不了?!?/br> 我回過頭,卻見阿森已經閉上了雙眼,似乎進入了夢鄉。 我望了幾眼他熟睡的眉宇,又轉過頭,仰頭望著懸掛在天花板上的風扇,輕輕呼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