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醫院
趕到醫院的時候,老媽看起來總算冷靜了不少。 「護士說你弟的燒開始在退了?!估蠇屨驹诘艿艿牟〈策?,臉上的淚痕已干,只是一雙紅腫的眼依然掩蓋不住憔悴。 「那就好?!刮乙宦飞弦恢睉以诎肟罩械男?,終于落了下來。 我伸手輕握弟弟的手,他的手很燙,大概是發燒的馀溫未降。我看著他蒼白的臉,那雙緊閉的眼,感到一陣心疼。 「我來了,阿弟?!刮逸p輕地說。 弟弟只是微微地動了一下手指,但沒有醒來。也許他真的太累了吧。 「這是?」老媽此時才注意到一直跟著我到病房來的阿森。 「伯母你好,我是阿萍的同學,叫阿森?!拱⑸R上向老媽伸出手,露齒微笑。 老媽望著阿森好幾秒,才有點不知所措地伸手跟阿森握了握手。 「小子,不準欺負我們家阿萍??!」結果老媽在握手的那一刻,又恢復了她的本色。 「媽,不是你想的那樣啦!」我急忙要解釋,但老媽又開始風風火火地把手袋收了收,說她還要回去繼續開店,要我看著弟弟,就一溜煙離開了醫院,丟下我和阿森,還有睡著的弟弟。 我望著老媽離去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嘆了口氣,拉開椅子,在弟弟病床旁坐了下來。 阿森也默默自己拉了張椅子坐下。 我望著弟弟垂下的長長的眼睫毛,慘白無血色的臉頰,伸手輕撥他額上的劉海,希望那樣可以帶走一點他這年輕軀體所不應該承受的苦。 「伯母真是個很有精神的人?!拱⑸蝗婚_口。 我轉過頭瞟了他一眼,說:「嗯,她一直都是那樣的?!?/br> 「跟你真不像?!拱⑸雌鹱旖?。 「是嗎?」我又轉而輕握起弟弟的手,感受弟弟手掌傳來的溫度,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確定他好好地活著,脈搏還好好地跳動著。 「你總是喜歡把想說的話,收到心最里邊的抽屜?!拱⑸f。 「沒說出來的話,你又怎知道存在?」我沒有看阿森,只是凝視著弟弟沉睡的臉。 「我就是知道?!?/br> 我沒有再回話,任由窗外夕陽的金黃光線灑滿病房,又漸漸撤離。 「我想去買點飲料。你要喝點什么嗎?」阿森終于站起身,劃破了沉默。 我沒有抬起頭,只是搖了搖頭。 阿森正要邁開腳步,我卻聽見自己又開口了:「是地中海貧血癥?!?/br> 「什么?」阿森愣了一下,又重新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地中海貧血癥?!刮椅罩艿苁终频氖?,微微收緊。 「我弟他從小就患有地中海貧血癥?!刮业囊暰€一直貼在弟弟的臉上,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不敢望向阿森?!羔t生說他活不過二十歲?!?/br> 「年紀輕輕,就要承受那么多苦?!刮依^續說著,不知道為何明明什么都不想說,一開始說了卻停不下來了?!付以谌松敲丛绲碾A段,就要如此深刻地明白死亡,隨時會來到?!?/br> 「他還那么小,卻比我們誰都堅強?!刮艺f著說著,視線漸漸被溫熱的淚水弄朦朧了。 「當我和老媽都在害怕死亡會帶走他的時候,他卻反過來安慰我們,說他會活得好好的,每次換血都一點都不痛,一點也不苦,就怕我們為他哭,為他擔心?!?/br> 阿森把一隻手搭在我微微顫抖的肩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我旁邊。 眼淚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喉嚨上彷彿有一塊難以下嚥的什么,我卻好像打砸了水缸一般,話像水一樣嘩啦啦地止不住地流出來。 「他總說,沒有關係,只要我替他過他無法過的人生,他就滿足了。只要這樣,他就不會后悔了。只要我好好地過我的日子……」我開始泣不成聲起來。 「他說,死一點都不可怕……」我用空出來的另一隻手狼狽地擦著淚,眼淚卻不聽使喚地繼續淌下?!杆f,如果他死了,他就會在另一個世界,繼續守護他最愛的jiejie……」 我感覺到阿森搭在我肩上的手,稍稍用力捏了一下,好像在無言為我打氣。 也許是我的哭聲吵醒了弟弟,此時床上的人兒突然開了口:「jiejie?!?/br> 我輕握著的手,緊緊地回握著我的手。 弟弟張開了雙眼,有些疑惑地望著我和阿森?!竕iejie,怎么哭了?」 「沒、沒事,jiejie沒有在哭啦?!刮亿s緊把淚擦得更用力了些?!干炒颠M眼了啦!」 弟弟輕輕晃了晃握著的我的手,說:「別哭,我沒事呢?!?/br> 「傻孩子,干嘛反過來安慰我?」弟弟這么一說,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淚,又再度決堤。 「你姐她平時都這么愛哭的?」我身旁的阿森突然插嘴問道。 我正想回頭狠狠瞪他一眼,弟弟卻先一步回答了阿森:「是啊,她很愛偷偷哭?!?/br> 我睜大了雙眼,一時間也不知道要繼續哭還是要佯裝生氣。 「我什么時候愛哭了?」我望著弟弟揚起的笑靨,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弟弟又朝阿森望去:「可是你不準惹我姐哭哦?!?/br> 我沒好氣地說:「你跟老媽怎么口氣那么像!」 弟弟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真是的,你不是剛發燒嗎?精神那么好……」雖然嘴里這么說著,但是看到弟弟好好地醒來了,我心里是一萬個感恩。 我伸手探了一下弟弟額頭的溫度,似乎已經降到正常的溫度了。 「燒退了?!刮倚χf。 「太好了?!拱⑸R上跟著說道。 我轉過頭,正好對上阿森微笑的眼。 「嗯,真的太好了?!刮矣种貜退脑?,感到自己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雖然,不論是當時候的我,還是兩年后的我,都還是無法直視弟弟隨時瀕臨死亡邊緣的事實,但那一刻,我心中升起的那絲勇氣,還是真實而鮮明的。 對于生離死別這回事,我永遠都無法理解,即使到了今天依然不能夠理解。 我只知道,那時候弟弟的手很溫暖,阿森的笑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