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二十
十九 在頭發乾后,還亂蓬蓬地沒整理時,我就在某人的眼神示意下,半點兒都沒得商量的,乖乖睡覺去。 我拉開被子躺下,隱約想起明兒個…對了,要考五篇論語,而今兒個課堂上說解的書帖,是后日才要考。 都是文先生的課…她平時講課,對學生們沒什么約束,也不算嚴厲,可考試卻比其馀夫子還來得多。 論語是前前回課上就說要考的,我才看了兩篇,可就是看過去,對里頭的註解什么的,還是一片混亂。 但還有三篇呢,根本翻都沒翻過… 正想著的時候,床旁架上的燭火忽地滅了,床的一側也有些窸窣的動靜,跟著就聽傅寧抒淡淡的道了句話。 「…睡覺眼睛不閉上,睜得那樣大做什么?」 我可不敢對他抱怨書沒看完的事兒,就囁嚅的說沒什么,跟著側目一瞧,見他上了床,拉了被子就平躺下來。 我咦了一下,脫口問:「先生也要睡了?」平常這時候,他可還在看書的。 他唔了一聲,沒多說…似乎閉上眼了。 我轉回目光,有些怔怔的對著房頂好一會兒,忍不住出聲。 「先生…以前有跟人吵過架么?」 唔,這樣問,好像有點兒不對,吵架是要像王朔跟他爹那樣,吼來吼去的,可我也沒吼誰…只有被人吼。 「…把誤會說開就好了?!?/br> 還以為不會有回應的,哪想…可這話聽著…我困惑的咦了聲,還沒側頭看去,只又聽他道著快睡了。 「喔…」 我應了聲,跟著打了個哈欠,人就覺得睏起來,也就閉上眼趕緊睡了。 隔日起來,一樣磨磨蹭蹭的,才在最后一刻趕上了集合。 最近天涼了,早上起來特別覺得不容易… 有點兒羨慕傅寧抒,當夫子的真好,想不去就不去——雖然好像只有他這樣,我也沒看過哪個夫子同他一樣,從不到場的。 等結束回頭,我快快的揹了書箱,立即去吃早飯,只用了一點兒就趕緊的去到講堂。這個時間,大部分的學生都還慢慢的吃著,所以講堂內空無一人。 我去到座位,把紙筆先備好了,拿了論語開始讀。 讀不到一會兒,忽然覺得有點兒冷,我擱下書,起來去到離得最近的窗前,伸手去把它掩上一些。 冷不防的,一個紙團砸過來,我啊了一聲,摸了摸額頭,低身撿起。 「喂——」 還沒打開那張紙,就聽頭頂有聲音喊,我站起來,愣愣的看著窗外的…是兩個人,也是班上的學生。 「…有事兒么?」我遲疑的開口。 那兩人笑了一笑,說著沒事兒,喊喊而已,然后就走了進來,目光瞧向我的位子,相互哦呀了聲,就走過去。 我怔了怔,才離開窗邊… 「這么用功???一早就來看書…」其中一個說著,拿起了桌上的論語,向另一個人不知說了什么,兩個人笑作了一塊兒。 我覺得莫名所以,忐忑的出聲:「那個…」 「哦,你這書太乾凈了吧,文先生說了不少註解,你都沒記下么?」拿著書的人說著,就拿起桌上的筆,「我幫你寫點兒上去!」 我還沒說什么,就見到那筆已經畫到書上,硬生生的把一段文字都抹了黑去。 「這樣不夠吧——」另一個人說,「這邊、這頁…都寫點兒!」 「好——」 我愣了會兒才啊了聲回神,連忙上前去搶,卻讓另一個人給攔著,「還給我,不要畫了——」 「嘿,我可是好意!」 「是嘛,用不著客氣——」 我被攔了好幾下,眼巴巴看著書上再被畫了幾頁,心里著急的都快要哭了,伸手一個大力就把擋住的人往旁推開。 那人被這么一推,差點兒往后跌,登時變了臉色,猛地拳頭掄起揮來,我以為要被打上了,驚叫了聲,可卻沒有痛的感覺,又怔了一怔。 有一手由后側橫出,牢牢將那拳頭扣下。 我瞪大眼,側頭看了去… 李易謙站在后,目光冷冷的對著那兩人。 「啊——」那人痛叫:「放、放手!要斷了——」 李易謙沒放,只是神色沉了一些。 「喂,你放手,他爹可是…」另一人丟開了書,急忙道。 李易謙哼地一聲打斷了話,「他爹有他這樣的兒子,想來也不是個好東西?!?/br> 「你居然敢——」 「唔啊——真要斷啦!」 我聽那人叫得凄厲,可能真是會斷的,連忙開口:「李易謙…手斷了就不能寫字的?!?/br> 「是啊是啊——」那人邊嚎叫,邊忙不迭的點頭。 李易謙看了我一眼,哼了一聲,才松開手,對那兩人說:「給我滾開!」 那人摸著手腕,有些恨恨的瞪了李易謙一眼,才讓另一人扶著走開,去他們自個兒的位子了。 我彎身撿起地上的書,看了看被畫得黑糊糊的書頁,心里一陣怏怏的。 「我去讓他們賠一本來?!?/br> 身側的李易謙看見了就說,跟著像要走過去了。我一驚,瞥見又有其馀學生進來,而且陸唯安他們也來了,連忙拉住他。 「算啦——」鬧大不太好。 李易謙臉色一沉,忽地揮開我的手,便走去他的位子了。 我拿著書呆了一呆,才慢吞吞的過去坐下,小聲的喊了他一下,他沒理會,只顧著把自個兒的書和筆都拿出來。 我有點兒無措,再喊了一次,「李易謙…」 他一頓,皺了皺眉,才看了過來,微沉口氣道:「你這么早來做什么?」 「…看書?!刮艺f,看了一眼桌上的論語,不禁又道:「可要看得都被畫黑了,沒得看了?!?/br> 「——那你還說算了?」他問,有些咬牙切齒。 我頓了一下,才囁嚅的說:「那…也只有被畫了幾頁,其他還好好的,賠一本有點兒說不過去?!?/br> 「你可真好心——」李易謙冷淡道:「你為他們想,他們卻一點兒都沒為你想?!拐f著,他停了一停,改口:「你知不知道,這一陣子那些人為什么要這么對你?」 我唔了一聲,含糊的說:「大概知道…」 李易謙一聽,眼睛即刻張得老大的看來,脫口:「原來你有想過這回事兒…」 干什么…那樣訝異啦,我有點兒悶,小了聲音道:「當然想過嘛?!?/br> 「那你知道…」 我唔了一唔,才說:「…我惹唯安不高興,又沒道歉吧,那些人…都跟唯安很好,他們看不過去…」 李易謙瞪著雙眼,默然不語一會兒,才微低了目光,像是嘆氣的說:「…要有這么簡單就好?!?/br> 「咦?不是這樣么?」我愣了愣。 李易謙抬起眼,看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可卻忽地咦了聲,有點兒遲疑的說先生來了。 我轉頭看向前…喔,的確是先生,只是… 只是來的人不是文先生,是傅寧抒。 這堂是文先生的課,大家瞧見來人是傅寧抒,全都訝異了一下,竊竊私語著可能不考試了。 「文先生臨時身體不適,這堂課由我代替?!垢祵幨阏驹谔们暗溃骸肝南壬虑耙殉龊昧耸畯埦碜?,現在把書收起來,拿到后就開始寫吧?!拐f完,就把手上的一疊紙發下。 按著順序,他走過李易謙的身邊,發了兩張過來,又繞到另一邊發了兩張,等都發完了,又走回堂前。 「…開始寫了?!?/br> 旁邊的李易謙低低提醒。我趕緊拿筆沾墨,對著卷子上的題目想了一下,才慢吞吞的寫了幾個字,又想了一下,然后才寫。 邊想邊寫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就是覺得腦袋越想越鈍… 我停下筆,瞅著這張寫不到半面的卷子…嗯…要不要交卷算了,想著就忍不住瞥了李易謙的卷子一眼。 居然…已經翻到另一面去了,我瞪大眼,就又往另一邊瞥了一瞥,其他人似乎也寫得正起勁兒,沒誰停下來。 我重新看回來自個兒的卷子,是空白的有點兒過份。 可又真寫不出來… 我苦惱著下意咬住筆桿,抬眼望向堂前,就瞧見坐在高案邊的傅寧抒,正攤開什么在看。 唔…他手上那一張紙可真皺的,我想著,驀地覺得嘴巴酸,才意識到咬了根筆桿,連忙松開嘴。 唉,怎么學到了王朔的習慣… 王朔他…不知好不好,若他在這兒就好了——他肯定會笑話我,可也會幫我想辦法的。 說起來,都是我太笨了,太晚才想到原因,就是沒跟陸唯安說抱歉——雖然我還是想不到哪兒惹了他。 可道歉總是沒錯吧…昨晚,傅寧抒也說,把誤會說開就好嘛,等等考完后,就去找陸唯安說清楚。 交卷的時候,傅寧抒看了卷上一眼,微微的皺了眉,不過他沒說什么,我也不敢多逗留,趕緊回了位子收拾。 …那也沒辦法嘛,就是寫不出來了。 我收了紙和書,要拿筆去洗時,李易謙卻伸手過來拿了去,說是順便。 「咦?」我愣了愣,忍不住道:「你以前都沒說順便…」 李易謙一頓,別開了一點兒目光,「我現在覺得可以順便?!拐f完,他轉身就往門口出去了。 我不明所以半會兒,將目光瞥向了陸唯安那頭,他也正收拾著,邊和陳慕平說話,而周文生站在一旁等他們。 我瞧了一下,忽然發現到丁駒不在… 他怎么沒來? 不過我只疑惑了一下,瞧見這會兒陸唯安收好了,要和陳慕平他們一塊兒出去。 要不現在喊住他,然后說開… 我想著不禁動了腳追出去,可一出去就見他們站在前頭不遠——本來已經離開的傅寧抒不知怎地返回,把他們叫住了,不知問著什么。 陸唯安和陳慕平沒說話,只見周文生搖了頭,然后傅寧抒便沒說什么,讓他們離開,他自個兒也走了。 我困惑不解的看著他們幾人走遠的方向,忽地被人一拍肩,心里嚇了一下,一看過去,見著是李易謙,才松了口氣。 「…在做什么?」李易謙揹了他自個兒的書箱,手上遞來我的。 我搖頭,接了過去,向他道謝,和他走一塊兒,一邊想了想又說:「丁駒好像沒來?!?/br> 「是么?」李易謙冷淡道:「我沒注意?!?/br> 「…他會不會生病了?」我問,這一陣子他看著…嗯…氣色不大好,像是也很少說話了。 這一陣子,只要跟陸唯安說話,他總不給我好臉色,還會開口趕我,而陳慕平多半不作聲,周文生是時常一臉尷尬,但丁駒… 好像都閃閃躲躲的。 似乎…從外出那日開始,他一直是這樣… 那時他整個人就嚇壞了,難道說,他還在怕么? 「——你管他做什么?!估钜字t忽說。 「也不是管…」我邊想,邊下意出口:「就是覺得,可能他…」說著,瞥到了李易謙皺起了眉,不禁啊了一下,趕緊說:「沒什么?!?/br> 李易謙停下來,目光微瞇的看著我,「你方才說覺得什么?」 「沒覺得什么…」我立刻說,「我瞎說的,你要去書室吧?那我沒要去,回頭見?!?/br> 「等等…」李易謙一把拉住我,口氣略沉的道:「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仔細想起來,之前外出回來后,丁駒就變得古古怪怪的?!?/br> 我愣了愣,「是么?」 「你不住我們那間院,所以不曉得…他這一陣子,只要沒課,就躲在房里不出來,也不怎么跟陸唯安他們一塊兒…」他說著,停了一下,神情沉了一沉,才又道:「那時候,你與傅先生明明先走一步,卻那樣晚才到,是不是路上碰見了什么?而且碰上了丁駒?」 二十 我呆了呆。 …好厲害,居然全都說中啦。 「——真是我說得這樣?」李易謙瞧著我,眉頭微皺又問道。 是啊——我才要這么說,莫名所以的遲疑了一下。 傅寧抒其實沒說是怎么帶出陸唯安他們的,可能真是跟人講道理吧,但萬一我說得不好,不小心洩漏他會武的事兒就… 「不…」我想著就出聲,有點兒心虛的說:「不是啦,沒什么事兒,也沒碰見誰…」 李易謙聽了,眉頭還是皺著,盯著我片刻,開口:「你既然不愿說,那就算了,枉費把你當朋友?!拐f完,他就邁步轉身走了。 我愣了愣,心頭只覺有點兒難受。以前王朔跟我說,朋友之間,不能相互欺騙,不然就不要作朋友。 我…想跟李易謙當朋友的,也不想騙人。 「等等…」我急急忙忙追上去,一把拉住李易謙:「你…你不要生氣,我沒不愿意說的!」 李易謙冷淡的看了我一眼,抽出他自個兒的胳膊,「你不必勉強…」 「我沒有勉強——」我著急的說,深怕他不信,「就是…先生沒說能提,所以…」 「先生?你是說…傅先生讓你不要說的?」李易謙打斷問道。 我連忙搖頭,「先生沒這么說…」說著,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板起了臉,聲音不由小了些,支吾的道:「可回頭的時候,先生…也沒有和東門先生討論,那不就是…不能提的意思嘛?!?/br> 李易謙聽完,微吸了口氣,臉色才和緩一點兒,可還是凝重,一會兒才低道:「我想,傅先生那時不提,是有所考量…」 「什么考量?」我愣愣的問。 「你先告訴我,你們碰上了什么事兒?」李易謙只又問。 我點了下頭… 當然啦,我可不敢忘記當初和傅寧抒的約定,怎么樣都不能洩漏的,所以…話就有點兒含糊,但也算是把那日的事兒講過了一遍。 可其實…這樣說,也不算含糊,傅寧抒那時到底做了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反正他就是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人,將陸唯安他們平安帶回來了。 「——傅先生說,那人是他的朋友?」聽完后,李易謙問。 我唔了一聲,「先生是這么說…」 李易謙沉默下來,眉頭再皺起… 我瞅著他,忍不住開口:「那我告訴你了,你還沒說先生是為什么不提???」 李易謙看了我一眼,才道:「傅先生不說,大約是覺得東門先生不管學生的事兒的?!?/br> 「什么意思???」我困惑,「東門先生那么好,怎么會不管學生?」 「…我所謂的管,是管束?!估钜字t道:「進到書院后,無論是誰都要遵守規矩,若有違且被發現,自然也不會沒事兒?!?/br> 我霎時恍然,「喔,你是說處罰?」 李易謙點頭道:「嗯,不是說每個班都有安排一個夫子照管…」 我不等他說完,就忍不住疑惑出聲:「可先生又沒說要處罰…」 李易謙頓了一下,才看著我道:「先生們想怎么做,哪里是你能知道的?」 我被堵了這句,一時有點兒支支吾吾的,因為說得也是,傅寧抒那時也叫我不要多問,他想怎么做,又怎么會告訴我。 但是… 「我…」我想著就出聲:「我是不知道先生想什么,可我覺得,先生看起來很嚴厲,但其實人很好?!惯?,我知道自個兒平時習慣不好,有時候磕瞌碰碰的,他也無所謂…好吧,頂多看了我一眼,但那也沒有不高興呀。 李易謙聽了,皺了下眉,開口:「你說…傅先生?」 「對啊?!刮尹c頭,「他就沒罰過我?!?/br> 李易謙哼了一哼,皺了皺眉再道:「…就算他不罰,別的先生也要罰,他們私自出去又惹了禍,萬一傳出去,書院名聲就要受到影響?!?/br> 我似懂非懂的點頭,就又聽他說著什么這樣就想得通了… 「什么想通了?」我愣愣的問。 李易謙看著我,只是問:「你說要對陸唯安道歉,是為了什么?」 我唔了一下,撓了撓臉,有點兒尷尬的道:「…我沒想明白?!?/br> 李易謙吸口氣,冷冷的說:「那你還道歉?說不準你根本沒錯…」 我瞅了他一眼,悶悶的回了句:「你又知道?唯安生氣肯定有理由嘛,只是我還想不到而已?!?/br> 李易謙白了我一眼,再嘆口氣,然后說:「這個事兒你沒錯?!?/br> 「咦?」我睜大眼睛。 「走吧——」李易謙忽說,伸手就拉了我轉身,「我們去找丁駒?!?/br> 我愣愣的被拉著走,只覺得困惑,不禁問:「找他做什么?」 李易謙沒解釋,只是低道找了人就知道了。 可去到丁駒住得那間房,卻怎么敲都沒有回應… 這個時候,大部分的學生都是有課的,所以沒人回應也不算意外——但丁駒分明一早就沒出現在課堂,不在房里還能在哪兒。 「咦?你這個時候怎么會回來?」 有個學生瞧見了我們,對著李易謙問道。 「沒事兒,找人…」李易謙頓了頓,便問人:「丁駒…和周文生都不在么?」 「唔,周文生不是都跟在陸家大少爺后頭么?丁駒…我就沒瞧見了,也許睡著了,或者上課去?!鼓侨苏f完,就揮一揮手,拎著書箱就走開。 我瞧李易謙皺著眉,就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說:「算啦,晚點兒再問吧?!?/br> 「……」 「柳先生的課快到點了,再不去講堂,會來不及的…」我又說。 李易謙眉頭還是皺著的,也一樣沒說什么,卻是臉色有些悻悻的一把扯了我,轉身離開這處。 今兒個唯一沒有考試的一堂課,全部的人聽得暈暈欲睡。 柳先生講課平鋪直述,只講書上的內容,不講多馀的,難免就無聊了點兒,于是無聊了就很想睡… 可柳先生眼睛也利得很,見著誰頭點了一下,戒尺即刻敲到腦門上。我沒少被敲過,那戒尺敲下來,可是教人痛得分不出南北。 課上到快完,柳先生才說后日要考今兒個講的… 堂內唉聲連連一片,柳先生理也不理,只說考壞了的人,就等著罰寫。 又罰寫…我聽了一陣喪氣,那肯定是要被罰寫的了,方才他講了大半天的課,沒一點兒聽得懂。 讀書…真不好玩兒。 好多規矩,好多考試,好多…想不來的事兒。在村里的時候,不懂的地方問了也不怕讓人笑——王朔就算笑,也不會不告訴我。 「…后面沒課,你要回房么?」 李易謙邊收著書,忽然問道。 「好…」我脫口,目光瞥了眼天色,像是還早,不到去廚房幫忙的時刻。 李易謙點點頭,默了一下,把書箱蓋上,又說:「我得去找一趟東門先生…」 我有點兒茫然的看了他一眼,才喔了一聲,還是慢吞吞的收拾,邊說:「那你趕緊去?!?/br> 李易謙頓了一頓,像是有話要說,可等了一會兒,他就只是哼了一聲,揹了書箱就走了。 這是怎么了… 而且不懂…平時,李易謙就時常去找東門先生,也不會特意說的…唔,他那樣,就好像我在對傅寧抒稟告要去哪兒。 實在不明所以,但我也沒多想下去,揹好自個兒的東西也離開講堂。 只是,本來想回房,但又想不如直接去廚房,雖然還早,可去了,叔嬸們也不會趕我… 這么想著,我就拐了方向。 一拐彎,繞了幾繞,快到的時候,遠遠地就瞧見前頭…居然是陸唯安他們,只除了丁駒,三個人走在一塊兒,時不時說著話。 除了吃飯之外,學生們通常不走來這兒的,可這時候還不到點呀,我愣愣不解,他們要去哪兒?廚房么? 可陸唯安老是嫌廚房氣味兒不好,以前馀外的時候,他想吃點兒什么,拉了我來要,也是等在前頭那重門廊下,決計是不肯走來這兒的。 我遲疑著要不要開口,就看到他們三人拐進了餐室。 方才走近,就聽得餐室內的說話聲。 我湊到門邊,往里一瞧,有點兒愣住… 陸唯安蹲在一桶水邊,手勢有點兒用力…似乎是在擰著條抹布。他頭低低的,我看不見他是什么表情。 另一邊周文生半背對門的方向,邊排著椅凳,邊高聲埋怨丁駒如何如何的,陸唯安頭也沒抬,只哼哼了幾聲。 他們是在… 做得那些活兒分明是清掃,可他們為什么要——我愣了愣,忽地想起似乎聽陸唯安吼過被處罰之類的話。 就是…被罰這個么?但,為什么? 腦中霎時再想起,前會兒李易謙的話——是因為私自外出被罰的? 「——你做什么?」 耳旁忽地一句壓低的說話聲,我被嚇了一下,瞪大眼睛轉頭,看見是陳慕平,他手里拿了支掃把,神情閃爍的瞥向周文生那方。 「沒事兒快走…」他板著臉,低聲。 「你們…」 方才啟口,陸唯安已經看了來… 我瞧見他臉色忽地一變,將手上的抹布甩到水桶里,水花飛濺上來,將他得衣擺弄濕了一片。 「——你來干什么?」他發起標,一步就過了來,卻先對陳慕平質問:「你跟他說話?」 陳慕平瞥了我一眼,撇了撇嘴道:「…誰要跟他說話?!?/br> 「就是啊…」周文生也過來,扯了一下陳慕平,「我看慕平是要讓他滾?!?/br> 陳慕平瞪了周文生一眼,一把抽回了袖子,往旁走開了一點兒。周文生有些尷尬,呵呵的笑了一笑。 陸唯安見著臉色沉了沉,目光轉來對上我,挑起眉來,道:「怎么?想起來看我笑話?」 「不是…」我抿了下唇,吞吐道,:「唯安,我…我不知道你們被…」 「不知道?」陸唯安哼哼一笑,冷冷的道:「你就裝吧!」 「我沒有裝…」我忙說,深怕他不信,連忙再搖頭:「我真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陸唯安近前一步,目光直直瞪來,受不住氣憤的一把揪住了我的衣襟,「若不是你去告密,我要受這種難堪?告訴你,我對你已經夠仁慈了,不要再到我面前來!」 我被他吼得呆住一陣,誰告密?我…我張了張嘴,脫口:「我沒有…」 「給我滾——」陸唯安只又吼,松開了手,比著門口。 「唯安,我沒有去告密,真的…」我咬住唇,不知怎么解釋才好,著急的要去拉他,「那次我什么都沒說,而且…」 「——走開!」 我讓他大力推了開,整個人向門口跌去——后背卻沒覺到摔下去的疼,被一手及時穩住。 那手橫到我的一側肩頭,一把讓我站好了來,然后放開… 我心里面還驚惶著,沒等看清來人,就聽周文生啊了一聲,而陸唯安和陳慕平也是神色微頓… 「先生,我們…沒做什么?!怪芪纳懞玫拈_口。 先生…我怔怔的抬頭,看向傅寧抒,耳邊就聽他淡淡地嗯了一聲,看了一看陸唯安他們三人,將另一手扯住的人往前一推。 那個人…是丁駒。 不僅是我,陸唯安他們三人也是一愣… 「正好,人湊齊了,把話說一說吧?!垢祵幨汩_口,看了一眼丁駒。 丁駒卻緊抿著唇,半天都不吭聲。 我瞥了一眼傅寧抒,他似乎就是在等丁駒先發話,神色也好,沒有催促,像是不在意丁駒這樣磨磨蹭蹭的。 陸唯安這時眉頭一皺,率先發聲,不解的對著丁駒問:「你要說什么?不是說身體難受,怎又跟傅先生到這兒來了?」 丁駒被一問,哆嗦了下,嘴上低道沒什么,不安的動來動去,感覺隨時就要轉身跑開。 「別緊張——」傅寧抒忽道,一伸手就拍在丁駒肩上,瞥了丁駒一眼,「慢慢說就行,但得說好了?!?/br> 丁駒白著臉色,整個人木木的站著不動。 陸唯安再皺了眉,冷冷的對著傅寧抒說:「先生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傅寧抒開口:「陸公子年輕氣盛,難免事情沒弄清楚,輕易的怪罪了旁人?!?/br> 陸唯安一愣,目光朝我瞥來一眼… 我也是愣著,不明所以。 「——先生是說,我們誤會了路靜思?」周文生脫口,聲音里帶著一點兒和平常不太一樣的笑意,「先生,不待這么維護路靜思的吧——」 一聽這話,陸唯安似乎又來了氣,忿忿的出聲:「先生說我誤會?我有什么能誤會的?的確,私自出外是我們不對,可若不是他到先生跟前去說,這事兒根本不會有誰知道?!?/br> 「我沒有…」我著急的否認,可陸唯安理都不理。 傅寧抒被質疑也不生氣,只再看向丁駒:「好了,該你說了?!?/br> 丁駒對著幾人即刻投視過來的目光,臉色僵了一僵,才囁嚅的開口:「那天…我…你們讓人給騙去,我…回頭…撞見那店鋪的人,差點兒被抓…跑得時候遇見傅先生和路靜思,是傅先生他…找他的朋友幫忙,就是那個帶我們回來的大叔,所以我們才沒事兒的…」 陸唯安神情即刻一變,脫口:「你不是說那大叔是偶然遇上的?」 丁駒抿住唇,沒有作聲… 「就算是這樣,可路靜思為何會出外,卻沒受罰?」一直不吭聲的陳慕平開口,「還有若那人是先生找來的,那人當時卻沒提及半分?」 「這部份由我來解釋?!垢祵幨憧戳怂麄儙兹艘谎?,「當日一塊兒出去的,不只有我和路靜思,還有東門先生與李易謙,雖說在書院未及三個月不得出外,可有先生們作陪,又是正當目的,并沒什么不可以…」 他停了一停,又說:「當時丁駒湊巧與我們遇上,把你們的情況告訴了我,可要顧及還有東門先生及兩位學生,而我的那位朋友也正好在附近,便找了他幫忙,我那位朋友也是熱心,再說那樣的地方也不是輕易能去,怕累及書院…多方顧慮,才索性讓丁駒跟你們說,和他偶然遇上,然后救了你們?!?/br> 「這些…都是事實?」陳慕平皺著眉,望向丁駒。 丁駒低了頭,有點兒抽噎的說:「都是事實,就是先生說得這樣,其實我…是遇上了路靜思和先生,所以不是路靜思去告密,是這樣才教先生知道,我們私自出外…」 陸唯安三人在聽這話,全都臉色沉沉… 「這樣就都說清楚了?!垢祵幨愕?,再抬手輕拍了丁駒的肩,「沒事兒了?!?/br> 丁駒霎時喘了一大口氣,整個人腳軟似的往地上攤了去。一頭的陳慕平眼明手快,急忙去扶住他。 我聽見陳慕平暗罵了丁駒一句不知什么,丁駒臉色又是一白。 傅寧抒沒理他們,只看向了另一人:「如此這般,不知周公子可還覺得我是袒護?」 我一怔,其他人也是,都看向周文生,他臉青一陣白一陣,隱隱搖了搖頭。 傅寧抒便點點頭,再瞧向了陸唯安,「那么,陸公子可也明白了?」 陸唯安忸怩的朝我看了一眼,飛快的轉回了目光,僵著聲音道:「——先生都說完了吧?」 傅寧抒唔了一聲,又說:「是還有件事兒…」 陸唯安臉色微變,「什么?」 「你們得對路靜思說一句話吧?」傅寧抒說,語氣很是溫和:「幾位也都不是小孩兒了,對人失了禮,總得給句話吧…」 我瞧著陸唯安幾人臉色都不太好,忍不住脫口:「不…」不什么的,還沒說出來,肩上就讓一手給按住。 這按下的力道有點兒沉,我愣了愣,看向傅寧抒,就見他笑了一下,再對陸唯安他們道:「好了,我也不多說,想必這點兒道理,你們也聽柳先生說得夠多了?!?/br> 陸唯安面色很不好看,死死的抿住唇,只是目光陰沉的盯著我看… 我覺得站立難安,想著掉頭離開,可卻讓傅寧抒給按住,動都不能動。 「小——不,路靜思,對不起?!购龅?,陳慕平出聲,他向我一低頭,「這次的事兒傷害了你,我向你道歉?!?/br> 「對不起…」讓他扶著的丁駒也虛弱的說。 而周文生見著情況,也急忙道:「路靜思,這次真對不起你,你大人大量別計較,別怪我們?!?/br> 我呆了一下,張了張嘴,半晌才小聲道:「沒事兒的…我沒怪誰…」說著,目光對上陸唯安,即刻怔住,一陣不知所措。 陸唯安吸了口氣,咬了咬唇,嘴里才蹦出聲音:「——對不起!」 我霎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么…」傅寧抒開口,才把手由我肩上放開了,「這事兒就到這兒為止了,陸公子覺得是不是?」 過會兒,陸唯安才鬱鬱的道:「是…」 傅寧抒嗯了一聲,「好了,時候不早,這里讓廚房的人接手吧,你們之后也不必來掃了,懲處就算過了?!拐f完,他轉身就要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側頭向我道:「路靜思,你和我過來?!?/br> 我愣了愣,下意的看了一眼陸唯安他們,就又聽他催促,趕緊收了目光,連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