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卷 卸罪:Ⅵ. 旁人
6.旁人 陳依柔死了。 明明只是四層樓的高度,身體與灰白色的水泥墻壁相互摩擦之下,縱使有皮外傷,也不至于死。 可是,陳依柔真的死了。 于俊衡失蹤,陳依柔自殺,現在只剩下少年徐語辰和大小姐蕭沁華仍存在于這個密滿規條的空間,繼續扮演普通人,充當大家眼中的高材生。 他們對于陳依柔這次的慘劇,同樣地「表示遺憾」。 除了「表示遺憾」,他們還能怎樣? 不管陳依柔的死是罪人的必然,抑或是純粹的個人選擇,徐語辰并不打算像其他學生一樣,對死人給予多馀的同情或憐憫。 ──陳依柔是個乖學生。 對,她也是眾人眼中的乖學生、好班長。 ──陳依柔一定是受了什么冤屈才會自殺。 對,活得快樂、沒有受委屈的人根本不會自殺。 ──陳依柔很可憐。 對,但世上無數窮苦孩子比她更可憐。 ──將陳依柔推向深淵的人真該死。 真的嗎? 這個兇手,到底是指蕭沁華,陳依柔自己,還是整個風氣腐敗的社會、那個被畫上了欄柵與深淵的沉色世界?如果是后者,那么世上所有人也真該死,全都應該去死。 死法就跟陳依柔一樣吧。 徐語辰在心里涼涼地忖量,淡泊的眼神沒有絲毫流動。 在全班同學失措、害怕、渭然落淚的時候,總會這些人在說「班長不會這樣的」、「太慘了」之類的廢言。儘管如此,這似乎比絕對的安靜能夠撫慰人心。 起碼,思緒不會一直在那個畫面打轉,能夠意識到自己的身旁仍待著其他擁有相同經歷的人。 一旦話音結束,班房便會陷入凍結狀態。人人都只能屏著息,將集中力放在跟死者有所爭扯的大小姐身上,心中想著共同的問題: 陳依柔為什么要扯著蕭沁華跳下去? 蕭沁華閉目而坐,神態冷靜,保持一貫的高貴學生會副會長的美麗容姿;前一刻的驚愕與失神,血色與可佈,彷彿從來沒有沾上她的裙擺。坐在課室中央的她好比最艷紅的玫瑰,容不得別人接近。 當老師前來,警察趕至,她才不急不徐地挑起裙子站起來,微昂起頭,翩然跟隨大人們前往空課室。 課室進來了另一位年輕的老師負責安定現場學生,可是她看起來就是手忙腳亂,雙眼左瞟右瞄,一副硬是裝鎮定的模樣。徐語辰歪著脖子觀察,又望向窗外。 地面已不見了粉發少女的身體,只馀一灘暗紅色的血液。 徐語辰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原來,相交兩年的共犯可以這么輕易地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真是有趣。 正如他那早逝的父母。 什么叫作:人死了,他仍活在親人的心中? 笑話。 當礙事的父母終于消失了,他和哥哥的生活只有變得更快樂;而陳依柔的死,也會讓他的生命變得更平和。 沒錯的,只要把哥哥的事情解決了。 學校的事擾攘了很久,作為「陳依柔的好友」的徐語辰也免不了受到盤問,諸如:陳依柔是個怎樣的人?她的人際關係?她近來有沒有異常?都是這些無聊問題。 尤其是在旁守候的班主任和社工還顯露出關心悲痛的臉孔,說什么「不想說的話別勉強」,徐語辰就覺得可笑了。 但徐語辰沒有笑。他只是用不緊不松的口吻答:「她是學業優秀的好學生,我們的班長,非常有禮溫和。平常只跟我們幾個人玩,不過全班所有同學都跟她處得不錯。近來……因為踏入高三的關係,我父母早逝,手頭比較緊絀,所以專注在課業上,沒有多留意她的情況?!?/br> 同樣作為「好學生」的徐語辰并沒有被警察扣留多久。任誰聽聞他良好的品行及困難的家境,都會聯想到他是個身處社會低下階級、卻勤奮學習的年輕人──而不會特別翻查他父母的死因。 同樣優秀的大小姐蕭沁華反而由于其富庶且復雜的藥業千金背景,被警察們緊盯上了。 徐語辰輕巧地隨著一眾學生早退。 大伙兒一踏出校門,嘴巴上的鎖鍊便自動解開了,大家都聒噪起來,但使用的是細細私語。 不甘心把自己的想法憋在心里,卻也不愿意但又要擔心說出來的話會得罪人,被別人當成攻擊對象,于是幾個密友走在一塊兒笑談少女自殺的內幕,或是明天報紙上會不會有學校的報導。 真是好笑,好笑。 好笑的規條。好笑的欄柵。 徐語辰與學生們擦身而過,聽見旁觀者對罪人的無數猜論,不禁皺起眉頭。 他真是對地面世界的一切厭惡至極了。 他甚至沒有多跟同學應酬半句,假裝身體不適便馬上回家。雖然是下午,但外面猛烈的陽光并沒有透射到屋子內,客廳略顯陰沉;就連那白色的沙發也好像失卻了顏色,融入其他的傢具當中,矇成了淡灰。 徐語辰把書包拋到沙發上,簡單地解開衣鈕,然后前往房間。不多時,他捧著一支葡萄色的小瓶子走出來。打開瓶蓋,將一圈紫色拈到嘴唇,伸出舌頭輕舔一下。 醉甜。 「甜葡萄啊……嘿?!?/br> 他輕含著下唇,瞇出了如同高佻小貓似的眼神,目光風似地掃向餐桌。他伸手摸向徐斐然的棕色杯子,將小瓶往杯緣傾斜。 不過也僅止而已。 細思一會兒,他又把瓶子抽回來,凝視那半透明的紫。 并未漏出半滴。 他點頭笑了笑,像是在肯定自己及時住手的做法。 接著他手心一轉,打開餐桌上的冷水瓶蓋子,將甜美的葡萄汁以指尖緩緩地涂滿了瓶口,并放到陰影處──跟棕色杯子并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