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總是不完美 (1)
我的哥哥大我十一歲,凡事完美:功課方面都是全校前幾名、彈得一手專業級的吉他、跑步比田徑隊還快、據說國中還沒畢業就交了個正妹女友。 于是從小親戚們常常對我施加壓力,要我向哥哥學習,才五、六歲就把我送到他那兒讀書、練吉他。九歲的時候,我已經精通各種和絃,而且有精準的音感,只要聽到一首歌,便可以立刻演奏出來。 哥哥很少和顏悅色的對我說話,一貫維持冷淡的態度。對他來說,我大概就只是個陌生人,一直死纏著他學吉他罷了。他只對一件事特別關心─要求我變成跟他一樣完美的人。 首次聽到是在六歲的時候,當時我對「完美」這個字詞只感到茫然,可是我沒有忽視哥哥臉上滿溢而出的微笑。那時自己不知有多么驚愕。 后來我漸漸發覺,每當自己保證要變得完美,哥哥的臉上就會閃過一絲寬心和喜悅。 因此從小被灌輸這概念的我,認為「完美」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上國中之后,我永遠霸占著班上的第一名。叛逆期的到來,使得同學們總是對五光十色的玩樂生活抱有憧憬,我這類角色的存在便顯得異常突兀。 也許是成績和身材高壯的緣故,班上的男生們不敢欺負我,然而他們更為殘忍:我在班上交不到任何知心好友,看在我會做事的份上,分組活動不會落單,但其他時候總是孤零零一人。 直到十四歲時,遇見了身為轉學生的她。 大家都呼她「小彩」,叫著、叫著,她的真實名字,也沒人記得了。 小彩雖然不算是人人稱羨的美女,卻十分清秀,綁著一撮自然捲的馬尾、小臉、大眼、櫻桃嘴。她的功課很好,雖然我穩坐在第一名,但之后第二名的人選從來沒換過。 「嘿,你叫什么名字?」來到學校的第一天,她就在下課時間大聲問我。平常在班上,鮮少人會跟我說話,因此她的音量引來眾多同學的注目。 「我……我叫方瑋,」我用極微小的嗓音,訥訥的回答。小彩滿意地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座位,偷偷拿出隨身聽。 從那之后,小彩是班上唯一會找我搭話的人。一開始我不太理會,直到有天她帶了周杰倫的專輯到學校,我才知道她喜歡流行音樂,于是與她熟稔起來。她喜歡每天回家聽一首歌,再把歌名抄在黃色便條紙上塞給我,要我回家聽。 兩個人的話題只有音樂,或許有點奇怪,然而過了好幾個月,我們才開始聊音樂以外的事。我曾經告訴小彩,自己向哥哥承諾要變成一位完美的人,沒想到她聽了只是一勁兒搖頭:「方瑋,人總是不完美的啊?!谷缓髮ξ衣冻鲆荒ㄌ鹦?。 其實我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底,只是望見她那美麗的笑容,接下來幾天我不由得又強調了好幾次,讓她泛著笑意的糾正我。 「你是不是喜歡小彩?」日子久了,班上同學紛紛起鬨,要把我們配在一起。我聽了只是慌忙搖頭,自己跟小彩只是好朋友而已,沒有夾雜情愫啊。 不過當我回到家坐在書桌前,都會不自主地撥弄著滿桌的黃色便條紙,仔細端詳上頭清晰的藍色字體,以及曇花一現的表情符號。 好吧,我承認自己是有點喜歡小彩。不─ 是非常、非常喜歡她。 「喔伊喔伊喔伊─」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劃破了夜晚的寂靜,也劃破了我的心扉,滴滴血絲夾雜著痛苦,滲入我的胸腔。 十五歲,哥哥二十六歲。 原本內向的他,大學畢業后交了一群朋友,一行人打算騎車兜風,卻在公路上斷送了好幾條性命。十幾個人出去,回家的人數,單手就數得出來。 趕到醫院時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因為哥哥已經休克一段時間,醫生們判定腦死,放棄治療。我在病床旁緊握著哥哥的手,喚著他的名字,復述著我們許下的承諾。然而他什么也沒有回答,甚至連再見都沒有說。 他無聲無息的就這樣走了。 隔天清晨回到家,徹夜未眠的我應該要感到疲倦,卻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十五歲的時候,哥哥就步離我的世界,那我曾經為他努力過的、要讓他覺得非常驕傲的、要讓他能夠喜歡我這個弟弟的,到底算些什么? 我只是苦澀的笑了笑。 那天我當然沒有去上課,請假在家,但怎么樣也無法平復自己復雜的情緒。 放學時間過后,小彩到家里陪我。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為我泡了杯熱烏龍茶,然后坐在我身邊。那是不需要言語而最真摯溫暖的關懷。 我一邊啜泣,一邊娓娓道出自己的心境。小彩輕撫著我的背,溫柔的神情隱含著擔憂,她不斷的向我保證:「沒事,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br> 她會一直待在我身邊。 那晚我竟失控地吻上了她的柔唇,而她沒有狠狠把我推開,只是直直坐著,任我們的舌激烈的交纏。 你是不是也喜歡我?沒有答案。 她什么也沒回應,但曖昧的我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