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學我,汐汐,做你自己就好。
她從一開始便洞悉,自己不過是個替身罷了??蛇@對她來說,無關緊要。她與白璟燁的緣起,本就與愛情無關。 那時的她,自己將一切定義為這是場交易——他給了她庇護,她還他一段溫存??墒窃谝黄鹞迥?,早就說不清,是什么時候她交付出去了真心。 那時,她孤身在“玉沉香”酒吧謀生,攢學費糊口。十七年的光陰,像一柄鈍刀,磨得她對冷眼與掙扎習以為常。白璟燁初次展露溫柔時,她未曾動心,反倒生出警惕。那雙眼里藏著她讀不懂的深意,像一潭幽水,映不出她的影子。十七歲的程汐,早已習慣將心裹進硬殼,她不信世上有無緣無故的好,尤其不信這種好會落在她身上——一個被命運碾過無數次的孤女,早已學會將希冀踩進泥里。 可那天,他救了她。 那晚的記憶,像被水浸透的紙,模糊一片。意識墜入無底的黑淵,身體軟得像被抽盡筋骨,熱浪翻滾,她以為自己會在腥臭的手掌間被揉成齏粉??稍俦犙?,卻見白璟燁守在床側。 晨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薄光灑在他臉上,映出青色的胡茬,那張貴公子的臉平添幾分狼狽,像一尊被雨水淋濕的雕塑。他低頭看她,眼底柔得像要淌出水,低聲道:“沒事了,別怕?!鄙ひ糨p得像羽毛拂過耳廓,帶著股暖意,像是冬夜里遞來的一盞燈。她怔住,胸口那根繃緊的弦松了一瞬。那一刻,她信了——這世上,竟還有人會在她墜入懸崖時,伸出手,將她從碎石間撈起。她不知那夜的真相另有隱情,更無從得知言溯離才是踹門而入的人。對她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瞬的安全感,如久旱逢甘霖,她愿傾盡所有,只為再窺一眼月光下曇花的溫柔,哪怕那花瓣沾滿她的血。 程汐面上冷得像霜,心底卻有桿秤,誰對她好,她記得清清楚楚,也從不欠賬。對收留她的奶奶如此,對白璟燁亦然。十七歲的她一無所有,連影子都薄得像紙,除了自己,什么也給不出。他追她也好,喜歡她也罷,哪怕只是拿她當個替身,她都不在乎。她不矯情,這世道對她這樣的孤女從不留情,能攀住一根浮木,已是天大的恩賜。 更何況,在玉沉香廝混的這些日子,她愈發洞悉,她的容貌不是護身符,而是催命符——一張美得攝魂的臉,足以招來豺狼的獠牙。她見識到了最下作的手段,她不想變成那些被撕碎在燈紅酒綠里的女孩。白璟燁這樣的男人,已是她能抓到的最好選擇。她不挑剔,也不奢望,她愿意回報她能給的全部——順從、陪伴,甚至是片刻的假意溫存。 半個月后,她成了他的女朋友。說來也怪,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跟誰“戀愛”,這詞對她而言,像櫥窗里懸掛的綢緞,華美卻遙不可及。十七年的光陰,她都用來跟命運掰手腕,哪有余暇琢磨風花雪月?可白璟燁像一捧溫水,硬是淌進了她龜裂的殼里。她不懂怎么做女友,只好笨拙地學著他,像個影子跟在他身后。他笑,她便試著勾起唇角;他牽她的手,她就僵著指節回握。他低聲問她想吃什么,她愣了半晌,才擠出一句:“都行?!彼⒎悄绢^,只是太久未被誰捧在掌心,像個初學步的孩子,踉蹌著踩他的影子,腳底碾碎了一地舊傷。 白璟燁卻從不急。他眼底的柔光像春日湖面,波瀾不驚,卻深得能淹人。他說:“你不必學我,汐汐,做你自己就好?!鄙ひ舻统?,像風吹過蘆葦,帶著股讓人鼻尖發酸的暖意。她起初不信,以為這話不過是甜言蜜語,可他一次次用行動證明——她不肯讓他送回家,他便站在巷口等她進門才走;她忙著兼職當家教,他不聲不響替她把課本買齊,連鉛筆都削好放在她桌上。 她偶有忘了回他電話,他從不惱,次日遞來一杯熱奶茶,低語:“昨夜睡得好嗎?”嗓音輕如風掠水面,卻燙得她心口一縮,像烙下隱秘的痕。她被他帶進那個光怪陸離的圈子,像一尾魚躍進深海,暈頭轉向卻又眼界大開。 那是八月中旬,暑氣還未散盡,“玉沉香”二樓的貴賓包廂里,陸子昂斜倚沙發,酒杯在他指間晃蕩,金發在燈光下閃著刺眼的光。他瞥程汐一眼,嘴角掛著玩世不恭的笑,慢悠悠道:“大白,你這小女友看著跟個未成年似的,我瞧著,你這談戀愛一點夜生活都解決不了啊?!闭Z氣輕佻,刺得她耳根發燙。程汐站在白璟燁身旁,低頭抿著唇,像一株被風吹彎的柳,手指攥得指節泛白。 周芷寧冷笑出聲,高定的紅裙緊貼腰肢,像一簇燒得正烈的火,焰舌簇擁著她的傲慢。她旋著香奈兒絲絨口紅管,一邊補妝一邊說:“鄉下丫頭,真是好命,攀上了白少!白少怕不是得先讓她查一下hpv!”這話像毒針,扎得程汐心口一縮。她不是沒聽過冷嘲熱諷,可在這群天之驕子面前,她連反駁的底氣都沒有。她低頭咬唇,眼底閃過一抹屈辱,手指攥得幾乎掐進rou里,正要轉身離開,卻被白璟燁一把拉住。 他沒看她,目光卻冷冷掃向周芷寧,嗓音低沉卻擲地有聲:“嘴巴放干凈點。她是我的人,誰再亂說,我第一個不饒?!彼姂T了他在她年前溫潤如玉的樣子,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語氣像寒冬里的刀鋒,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 包廂里靜了一瞬,連陸子昂都愣住,酒杯懸在半空忘了放下。周芷寧臉色一僵,指甲在杯沿上劃出一聲刺耳的刮響,硬擠出一抹笑:“白少,我開玩笑呢,別當真?!卑篆Z燁沒理她,轉而看向陸子昂,眼神冷得像冰碴:“你也一樣,子昂,道歉?!标懽影阂汇?,隨即聳肩笑笑,舉起酒杯晃了晃:“行行行,小嫂子,我嘴賤,給你賠個不是?!彼Z氣雖輕佻,卻多了幾分收斂。白璟燁這才低頭看程汐,眼底的冷意化成一抹暖,低聲道:“別理他們,走,我帶你出去吃點東西?!彼麪科鹚氖?,掌心溫熱,像一堵墻擋在她身前。 程汐愣愣跟在他身后,心跳得像擂鼓,第一次覺得,這世上竟有人會為她撐腰。誰也沒有注意到言溯離倚在門口把玩火機時的垂眸的表情。 那天的事傳遍了圈子,白璟燁護著個小丫頭,連周家千金和唐家次子的面子都不給,成了酒后談資。程汐不懂那些彎彎繞繞,只知道從那天起,沒人再敢當著她的面說酸話。她跟在白璟燁身邊,像一株野草被移進花圃,半個月里,她學會了抬頭看人,學會了笑,甚至能夠在陸子昂遞酒時說:“我不喝白的,啤的就好?!彼€是那個孤女,可眼底多了幾分光,像被他一點點點亮。 八月底,暑氣漸退,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師范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躺在程汐桌上,像一紙判決。她該去報道了,可她盯著那張薄紙,猶豫了。她從沒想過自己能有別的選擇,師范是她唯一的路,免學費,能讓她少低頭??蛇@半個月,她跟著白璟燁見識了另一個世界——金融街的高樓,股市的曲線,圈子里那些動輒千萬的交易。她突然覺得,師范像個窄籠子,而她想飛出去,看看更大的天。 那天傍晚,她坐在白璟燁的車里,窗外暮色如墨,她攥著通知書,猶豫了許久,才低聲道:“我想學金融?!甭曇糨p得像風吹過蘆葦,卻帶著股從未有過的堅定。白璟燁一愣,轉頭看她,眼底閃過一抹驚訝,隨即笑了:“好啊?!彼麤]問為什么,只是靠邊停了車,認真聽她說。她咬著唇,囁嚅道:“可師范簽了定向,我不去就得賠錢,還得有人擔?!彼曇舻拖氯?,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白璟燁沒急著開口,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敲片刻,像在盤算棋局。他低聲道:“定向師范違約是麻煩,合同上寫得清楚,退學得賠叁倍學費,還得有原籍擔保人簽字。你還沒成年,沒戶口本,奶奶年紀大了,不好讓她擔這責任?!彼D了頓,眼底閃過一抹光,“復讀一年吧,今年先休學,理由寫身體原因,醫院證明我讓人開。明年你重考,金融系我幫你鋪路,學費我出?!彼Z氣平靜,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程汐聽在耳里,心跳得像擂鼓。 她愣住,眼眶一熱,低聲道:“這太麻煩你了……”白璟燁淺笑,伸手揉亂她發絲,指尖溫熱如春風拂柳:“不麻煩,我想看你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彼鄣椎娜峁?,像一泓深潭,映著她的影子,清清楚楚。她咬著唇,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只要她開口,他就愿意為她的夢鋪路。 大家都說,白璟燁拿她當替身,可他對她的好,早就超出了替身的份量,像一捧燙手的炭火,燒得她無處躲藏。他是真心疼她,像疼一株被風吹斷的草,想讓她重新長出枝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