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盜棺禍事與陰神娶親十
輦車是用烏黑發亮的陰沉木精心打造而成,叁面合圍,頭頂華蓋,前后斜支長方形的輦篷,輦蓬兩端垂下一條條黑紗幔帳,與周圍翻涌的黑霧交纏,像是要融化在一起。 黎錦秀端坐在輦車內,嗅著沉化千年的陰沉木散發出來的幽香,卻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他總覺得,比起婚轎,這架輦車更像是一口黑壓壓的棺材,讓他如坐針氈、頭皮發麻,不斷地生出想要逃出去的念頭,或者向身邊的伊青求救。但現在伊青的紙人控制了他,他無法發出屬于自己的聲音,更無法自主動作。 黎錦秀越來越焦躁,同時,無法壓抑的難過和絕望也在不斷地侵占他的理智。 從前,他和尹莘近乎luanlun的戀情逼得他喘不過氣,他對不起家人,也對不起尹莘,最后還沒能陪尹莘走完最后一段路,所有人都說不是他的錯,可是黎錦秀始終無法原諒自己。后來總算找到尹莘,他一片混亂,還來不及消化這一切,就要被迫接受伊青比尹莘更為過分的言行。 人鬼殊途,就算他真的要和伊青成親,也不該將那些尚在陽世的親朋好友拉進來,活人下地府,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一件好事。 可伊青不僅不給他商量的機會,還直接控制了他。 伊青到底要做什么?難道他想要這樣控制自己一輩子嗎?他都已經答應成親了,為什么還要這么對待他? 為什么總是這樣對待他? 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永遠被尹莘當成小孩的弟弟,也不是能隨意被擺弄的植物或者寵物。 “別害怕?!?/br> 伊青看見黎錦秀紅了眼圈,眼眸里搖晃著如風中弱燭一般的彷徨和驚恐,只當作他不愿意與自己成親,僵硬地安撫道:“不會發生不好的事?!?/br> 黎錦秀如鯁在喉,也只能閉上眼睛。 在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他與伊青之間的隔閡比曾經與尹莘的隔閡還要大,或許究其一生,他都不可能讓伊青明白這一點。 在伊青面前,他只能接受。 伊青卻因為他又一次的閉眼而有些失控:“黎錦秀,睜開眼睛?!?/br> 他冰冷的手指握著黎錦秀的手腕,掐出了一道道痕跡。痛到麻木,黎錦秀卻像是從自己身體里抽離了一般,旁觀著自己的身體因為疼痛產生生理性地抽氣。 伊青迅速地松開了手,將黎錦秀擁入懷中,而黎錦秀反應遲鈍地靠在伊青冰冷的胸膛,一陣一陣地打著顫。 原來,他一直都覺得很冷。 “是陰氣入體?!币燎嗖榭此哪樕?,又摸了摸他的脈,得出了結論。 與那些以走陰的方式請參加婚禮的家人好友不同,黎錦秀是rou身入地府,又毫無法力,所以很容易陰氣入體。 伊青早有準備,他取出一枚仙丹放進了黎錦秀的嘴里,說道:“別怕,很快就會好起來?!?/br> 無色無味的仙丹化在唇齒之間,像是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滑落,直達四肢百骸,驅散了盤桓在黎錦秀體內的陰冷氣息,黎錦秀卻依舊覺得自己的心底泛著化不開也揮不走的涼意。 伊青撫摸著他仍舊緊閉著的眼睛,說道:“你乖一點,等成親了,我就放你回去?!?/br> “睜開雙眼,黎錦秀?!?/br> 伊青強制命令,身體里的紙人起了效用,黎錦秀被迫睜開了眼睛,空落落地看著伊青的咒幡,他的眼神疲憊而茫然,像是已經徹底心灰意冷。伊青的心臟猛然抽痛了一下。 他曾經見過這樣的眼神。 伊青了解黎錦秀,他知道,黎錦秀是不服輸且極其有韌性的人,即便是被強迫成親,也不該在這時候就露出這樣的眼神。太早了。他回憶自己的行為和黎錦秀的反應,試圖找出自己哪一步做錯了,讓黎錦秀產生了誤解。 伊青撫摸著黎錦秀修長的脖頸,調整了自己的語氣,輕柔地說道:“是不是累了?” 隨即,黎錦秀便察覺到喉嚨深處的桎梏消失了,他下意識地張口:“我……” 他可以說話了。 但意識到自己能說話的同時,黎錦秀又產生了質疑。 伊青又想要做什么?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黎錦秀問。 雖然懷疑伊青別有目的,黎錦秀卻再也提不起跟伊青角力的心思,他不想再獨自揣測了,于是直接問出了口。 伊青道:“跟我成親?!?/br> 黎錦秀神情淡漠:“我早就答應了?!?/br> 伊青問:“那你為什么……”為什么會有那樣的眼神,“……為什么不開心?” “不情愿嗎?” 黎錦秀連像之前一樣諷刺伊青“情愿不情愿又有意義嗎”的力氣都沒有,只是隨口搪塞:“沒見過誰家結婚時候的轎子是黑色?!?/br> 伊青遲疑地說:“……如果是紅色,會嚇到活人?!?/br> 黑黝黝的幽冥中忽然鉆出一個帶著血光的紅轎,的確很嚇人,伊青的顧慮是為了誰不言而喻。 伊青比他想象中貼心。 原本也是,無論是尹莘還是伊青,做事都是滴水不漏。黎錦秀無奈地勾起唇角。 “你給爸爸mama他們也準備了防止陰氣入體的丹藥嗎?”黎錦秀還是忍不住問了。 伊青終于意識到黎錦秀在擔心什么,回答道:“你不用擔心,他們和你不同,是走陰?!?/br> “……走陰?” 黎錦秀想起了司徒建蘭告訴自己的話,“原來是這樣?!?/br> 伊青輕微頷首:“只是暫時下來一趟,不會耗損什么陽氣,他們也不會清晰地記得這件事,只會覺得自己模模糊糊地做了一個夢?!?/br> 聽伊青這么說,壓在黎錦秀心中的那塊大石頭終于消失了。 他輕微地舒了口氣:“……不記得,就好?!?/br> 說他膽小也好,說他懦弱也罷,黎錦秀是真的害怕親朋好友知道他和伊青的事,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面對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伊青的身份,以及伊青和尹莘實際上是同一個人的這件事。 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情,還是暫時藏在他的心底吧。 只是…… 黎錦秀垂下眼簾,掩蓋眼眸中的痛苦之色。 他又要像對不起尹莘一樣對不起伊青了。 從前尹莘每一次都想要確定甚至公開他們的關系的時候,是他一次又一次地阻攔尹莘。 而現在,又回到了那時候。 黎錦秀不明白,為什么他總給自己出這樣的難題? “還難受嗎?” 伊青輕聲問,帶著小心翼翼,就像黎錦秀是一尊容易碎裂的瓷器。 黎錦秀回過神,道:“沒事?!?/br>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永遠沉溺在難以解釋的迷惑和沮喪之中,因為那座張燈結彩的小紅樓已經出現了。 輦車停在紅樓的明堂處,黎錦秀木然地靠在伊青的懷中,任由他將自己抱了下去。 與此同時,道見和謝令摸進了梓山,來到了尹莘的墳墓前。 “不是,和尚?!敝x令借著月色打量著墓門,“這墳這么新?”他從來沒見過有人盜這么新的墳墓。 道見警惕地看著四周,道:“少說話,多做事?!?/br> 謝令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行吧?!彼沽税溯呑用沽擞錾夏偷酪?。 “怎么進去?”謝令問。 道見捻著骨珠,疑惑地看他一眼:“我怎么會知道?!彼湃胧啦痪?,不了解外面的世界,連公交車都不會坐,沒有莫知的帶領,可以說是寸步難行,更別提怎么進尹家這一座大墳這個問題了。 所以,道見才一定要謝令頂上莫知的缺席。 謝令的心情猶如吃了一坨大便,驚訝地說:“不會吧?你不知道怎么進去就帶我來了?” 道見道:“你方才做得不錯?!蹦軒е黄埔覈烂艿谋O視范圍,進入梓山,謝令果然有些本事。 謝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道:“怎么……?”怎么又夸他了。 “我的意思是,你繼續,幫我進去?!钡酪娭噶酥敢返膲災?。 謝令抓狂地齜了齜牙,他想要撂擔子走人,但礙于脖子上的怨童和這死和尚一身神秘莫測的本事,不得不研究起了尹莘的墳墓。 他蹲了下來,將右手手臂插入了質地緊密的泥土中,神情變幻莫測。 道見瞥了謝令一眼。 他知道,謝令此刻插入土地里的手已經變成了扭曲的根須,如蛛網一般在地底延伸——謝令從小是被妖寄生的修行者,寄生他的妖本體是植物,菩提樹。 菩提樹本身為淺根樹種,根系盤群,能鉆入細小的孔縫中生長,侵入性極強。這棵菩提樹成妖后,將自身這種竄根入侵的能力修煉到了極致,極其適合用來探查情況以及尋找或者抓住某些東西。 那日在來去澗內,謝令就是先用菩提樹的精血引誘,而后靠發達的根系抓住了魚婦。 “嘖?!?/br> 謝令皺著眉頭收回了受損的根系,從土地里抽回了手臂,對道見說道:“里面的防御很嚴實,有電網、毒液和陣法……不,不止,最里面應該還有監控?!敝x令確定。 現在的墓居然能嚴防死守到這種地步,里面到底裝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還讓這個死和尚動了心思。 謝令想起這一路上道見撿的尸體,問道:“和尚,你不會是想盜人家的尸骨吧?反正我已經幫你打探好了,你自己進去,我可不想傷陰騭?!?/br> 道見推衍了進入墳墓的陣法,回道:“我不會帶你進去?!比f一謝令多生事端,恐怕他們都要折在這里。 謝令松了口氣。 “在外面等著?!钡酪娪址愿赖?。 下一刻,道見便消失在謝令的眼前。 謝令想要趁機逃跑,他脖子上的怨童頃刻顯現出了身形,在黑黝黝的冷夜里陰森森地叫著“哥哥”,叫得謝令手麻腳軟,只能認栽。 “我不走,我不走行了吧!等你主人出來?!敝x令喪氣地說道。 怨童安靜了下來,忽而說道:“道見不是我的主人?!?/br> “嗯?你會說話?”明明之前這怨童只會用陰氣叫哥哥。 謝令驚訝地看向她,下一秒便被嚇了一跳。 怨童張開嘴說話,那兩片被縫起來的唇瓣撕扯得血rou淋漓,rou塊隨著鮮血嘀嗒地滑落,落在謝令的肩頭。 “我當然會說話?!痹雇瘜W著他咧開嘴笑,嘴上的傷口被扯得更嚴重。 謝令僵硬地轉過頭。 要不怨童還是別用嘴巴說話了,這畫面真的還挺可怕的。 不過……道見不是怨鬼的主人? 忍不住好奇,謝令又問:“你說道見不是你的主人,那他收集你這種怨鬼做什么?” 怨童張開血rou模糊的嘴唇,潔白的牙齒上滿是血跡,說道:“他在度我?!?/br> “度你?”謝令訝異。 “超、度、怨、鬼,永、脫、輪、回?!?/br> 怨童一字一句地說道。 --- 黎錦秀:上天為什么這樣對待我?兄弟骨科我就已經很痛苦了,現在還來個升級版的跨物種、跨陰陽之戀,我該怎么辦? 謝令:我也想問這個問題。上天為什么這樣對待我?我只是想賺點小錢而已,莫知就算了,怎么和尚還這么難搞,我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