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躲貓貓(四)
藍色的布簾合攏,圍成一個小小的空間,黎錦秀躺在正中心的病床上,身體虛弱。 休克后再醒來,黎錦秀發現自己的傷口已經縫合好了。麻藥還沒有失效,醫生應該還另外給他用了止痛藥,所以他感覺不到什么疼痛。 不過,黎錦秀還另有苦惱。 他現在的狀態比他自以為的要嚴重得多,醫院應該不會讓他很快離開,黎錦秀不知道明天該如何面對知道了這件事的徐喻和尹樸聲。 他又要讓他們擔心了。 怎么就沒死掉呢…… 類似的念頭難以抑制地出現在黎錦秀的腦海,緊接著,他便想起了自己為什么沒能死掉。 那位大人。 他稍微側著臉,卻沒有看到對方。對方不是說過會跟著他嗎? “錦秀!” 這時,司徒建蘭匆匆走了進來,“我找了你好一會兒,護士說你很嚴重,沒事吧……”他話還沒說完就看清楚黎錦秀鼻下的輸氧管、病床旁的輸血袋和心電監護,著實嚇了一跳,“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了?”司徒建蘭明白了,黎錦秀應該不是肚子疼。 “不要大聲喧嘩?!?/br> 護士聽到動靜,掀開簾子提醒了一句。 司徒建蘭連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護士看了看黎錦秀的床號,又問司徒建蘭:“你是家屬?” 司徒建蘭搖頭:“我是他朋友?!?/br> “你跟我來一下?!弊o士說道。 司徒建蘭回過頭對黎錦秀說了一句:“我去一下,馬上回來?!崩桢\秀氣若游絲地“嗯”了一聲。 出了急診室綜合病房,護士低聲對司徒建蘭說道:“你知道你朋友出了什么事嗎?” “他說他肚子疼?!彼就浇ㄌm道。 護士道:“他剛剛創傷失血性休克了?!?/br> “什么?”司徒建蘭聽不太懂專有名詞,但他知道休克是很嚴重的事情,“他是怎么了?” 護士神情有些微妙:“他被銳器割傷,出血嚴重導致了休克,那個傷口的角度……”她右手比了個刀的手勢,從自己左手手腕上劃過,“應該是這樣?!?/br> “怎、怎么可能?”司徒建蘭瞠目結舌,“你是說錦秀他自……” 護士緊緊抿起唇,不贊成地搖了搖頭,司徒建蘭及時噤聲。 “最好把他的家屬叫來?!弊o士見司徒建蘭也不太搞得清狀況,于是提醒道:“他現在脫離危險了,不過還需要治療和觀察,今天晚上你們得上上心守著。如果恢復得好,明天應該會讓你們轉到普通病房去?!?/br> 剛才他們以為黎錦秀是無陪護病人,都打算聯絡派出所找他的家人了,還好司徒建蘭及時來了。 “好的、好的,謝謝護士?!彼就浇ㄌm連連道謝。 送走護士,司徒建蘭帶著滿腦子的問號回到了病房。 錦秀為什么要自殺?他什么時候自殺的?上車前還是在車上的時候?可是上車前后,錦秀的狀態都很自然啊,難道是自己太過關注那只鬼,所以才沒能注意到錦秀的動作? 無論司徒建蘭怎么回憶,都想不起黎錦秀來醫院的這一路上有什么奇怪的舉動。 難道是在他返回停車場去找那只鬼的時候,黎錦秀在大庭廣眾之下自殺了?可那樣的話肯定會引起轟動,會有人談論,護士也會告訴他具體情況。 頭大,黎錦秀怎么是這么個情況?阿完也沒有告訴他啊……說不定阿完也不知道,算了,還是先回去守著黎錦秀再說。 司徒建蘭抓了抓自己的頭,掀開淡藍色的簾子走了進去。 黎錦秀合著眼睛,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即便是在昏暗的燈光下,司徒建蘭依然可以看到他濃密的睫毛遮掩著的眼下青黑,幾近透明的淺淡唇色,還有他那被包扎得極為緊實得左手手腕。 現在的黎錦秀脆弱而遙遠,與白日里的那個他完全不同。 司徒建蘭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準備就這么湊合一晚上,同時思考著等黎錦秀醒來該怎么跟他開口,而就在這時,黎錦秀醒了。 “蘭哥?!?/br>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一根飄起來的羽毛。 司徒建蘭連忙湊過去,放輕了聲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沒事?!?/br> 黎錦秀努力扯起了一個笑,“你去附近的酒店休息吧?!?/br> 司徒建蘭道:“不行,護士說你這里不能離人?!?/br> “我的手機里……” 黎錦秀抬眼看了看床頭,“有常用的陪護,我可以讓他來?!?/br> 司徒建蘭卻擺了擺手:“大半夜叫人過來多不方便,你放心,有我在這兒,不用叫他來?!?/br> “不過……”他轉而提起護士的建議,“醫院說最好通知一下尹先生和徐女士?!?/br> 黎錦秀蹙起眉,有些著急地搖頭:“不要……” “好好好,你別激動?!彼就浇ㄌm怕他亂動,輕按住了黎錦秀的肩膀讓他躺好,“你先好好休息,旁的事再說?!?/br> “太晚了?!崩桢\秀輕聲說,“不用打擾他們了?!?/br> 司徒建蘭點頭:“我明白?!?/br> 黎錦秀連醫院都特意找了公立醫院,應該就是不想讓尹樸聲他們知道他割腕了這件事,但是也不能不告訴他們。 “沒事,放心有我?!?/br> 司徒建蘭安撫好了黎錦秀,又重新坐下。 黎錦秀現在需要休息,他卻還要干活,得把那只鬼找出來。 剛才他在車上刻意讓黎錦秀拿符,是為了試探一下那只鬼,可那樣也會讓那鬼對他心生提防,遠遠地躲著他。 不過司徒建蘭想著王福貴只是個新生的鬼,應該沒有那么難對付,還有,如于有田所說,王福貴將黎錦秀當成掩體,那么他即便再忌憚司徒建蘭和那道符,也不會離開太遠,因為現在的王福貴更害怕被陰差找到。 司徒建蘭看了黎錦秀一眼,發現他已經閉上了眼睛,便掏出了自己的迷你小羅盤放在膝蓋上,凝神運氣,暗中掐訣念咒,開始定位那股若有若無的陰氣。 王福貴的確不敢離開,沒一會兒,司徒建蘭就找到了他。 他在黎錦秀的床底。 司徒建蘭有些哭笑不得地收起了羅盤,然后捏住了口袋里那道陰符——那是于有田給他的傳音符。 “于先生,找到了?!?/br> “把他趕出來?!?/br> “明白?!?/br> 醫院里身虛體弱的人太多,萬一王福貴上了誰的身就麻煩了,但是……司徒建蘭看向黎錦秀,又暗地里給于有田傳音。 “于先生,您的同事能照看好錦秀嗎?”黎錦秀是阿完交給他的人,他可不能讓他出事。 “能,我保證?!?/br> “好?!?/br> 司徒建蘭不再耽誤。他環顧四周,看到了床頭擺放著迭放整齊的衣物,是黎錦秀之前換下來的衣服,他從里面取出驅邪斬鬼五雷符,將它塞在了黎錦秀的枕頭下面。 床底,王福貴感受到那道至純至陽的法力逼近,打著哆嗦飄到了床尾,抱住了床柱。 他被發現了嗎?應該沒有吧…… 下一秒,一張帶著猙獰笑容的活人臉就湊到了王福貴的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王福貴還能發出聲音的話,他肯定已經尖叫起來了,而司徒建蘭趁他被嚇到,將一張準備好的鎮鬼符派排拍進了他的鬼體之中,隨后一把掐住了王福貴塞進外套里,起身便往外走。 王福貴被司徒建蘭控制住,那枚guntang的鎮鬼符讓他痛不欲生—— 不、不,他不能就這么被抓??! 他挪動著手指,插入了自己魂魄之中,找到了魂體深處的那枚契。 “幫幫我……” “幫幫我……” 而這時,司徒建蘭已經帶著王福貴離開了急診室,他朝著人跡稀少的停車場跑起,嘴角隱隱帶著成竹在胸的笑。 對付這種新生的鬼,他也算是手拿把掐。 就在司徒建蘭忍不住幻想日后會道門如何顯擺自己這次的英勇時,忽然,他感覺到胸前傳來一陣撕裂地疼痛—— 他踉蹌了兩步,低下頭,隱約看見一只殘破的鬼手插進了他的胸膛。 而這時,那只手的主人也顯示出了模糊的軀體,他跪在地上,帶著血腥的笑容和濃重的戾氣看向司徒建蘭。 “你的符,也不怎么嘛?!?/br> 是王福貴。 急診室內,護士替黎錦秀更換了輸血袋,又查看了一下黎錦秀的狀態和他身上的各種儀器。 “好了,有什么事再叫我?!?/br> 司徒建蘭輕輕地點了點下巴:“謝謝?!?/br> 送走護士后,他拉上布簾,再轉過頭來的時候,那張屬于司徒建蘭的臉便已經徹底被布滿了咒文的白布所遮掩。 “大人?!庇谟刑飩饕舳鴣?,“王福貴變成厲鬼傷了司徒建蘭,是否將其誅殺?” “不用出手?!?/br> 伊青靜靜地站在床邊,像是一尊木雕,“道盟的人快到了?!?/br> “但不知道司徒建蘭還能不能撐下去,那小子修為不算好?!?/br> 伊青道:“能?!?/br> “我看過他們的生死簿?!?/br> 修行者與常人不同,地府有一本專門記錄他們的冊子。 “明白?!?/br> 于有田不再傳音,伊青便學著司徒建蘭那樣坐下來。 他雖然化成了司徒建蘭,身體卻比本是活人的司徒建蘭僵硬不少,因此落座的時候他沒能控制好力道,讓金屬的椅腳重重地在地面摩擦一點距離,于是,綜合病房里響起了一道刺耳的聲音。 伊青莫名就想起了之前黎錦秀問他的那個問題,他的發聲器官在哪兒。 “……蘭哥?” 黎錦秀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卻不是司徒建蘭的臉,而是那塊熟悉的、帶著黑邊的咒文白布,是那位大人。 “大人?” 想到自己剛剛制造出來的聲音,伊青莫名有點緊張:“嗯?!?/br> 不過黎錦秀并沒有在意那個聲音,或者說,現在的他沒有精力去在意一道無足輕重的噪音——病房里有病人,也有陪護者,時不時就會有一些痛吟或者呼嚕聲響起。 “蘭哥……” 黎錦秀想起之前伊青對司徒建蘭的稱呼,“我家的那位道士先生呢?” 伊青道:“在忙?!?/br> “這么晚了……”黎錦秀有些擔心地擰起了眉。 “他是道士?!?/br> 伊青解釋了等于沒解釋,黎錦秀卻笑了一下:“也是?!蹦苋水愂啃惺虏荒馨闯@韥砜紤]。 “會有危險嗎?”黎錦秀又問。 伊青道:“不會?!辈粫猩kU。 得到這個答案,黎錦秀放心了,他打量了一下伊青,發現對方現在實際上與司徒建蘭一模一樣,除了那塊白布。 “是他請您過來的嗎?”黎錦秀大膽地猜測。 伊青搖頭:“算是替班?!?/br> 結合之前伊青說的話,黎錦秀明白了:“他幫您辦事去了?!?/br> “對?!?/br> 伊青命令道:“你休息?!?/br> “好?!?/br> 黎錦秀微微勾唇,困倦地閉上了眼睛。 “大人,晚安?!?/br>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