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集 日月所望 189 浮木
淚眼矇矓,彼此都是,在水霧瀰漫的視界中,是狼狽不堪,渾身傷痕的我們,跌跌撞撞,走了一路,走了一輩子,一條黑路,無法回頭,所以遇到阻礙,也只能受著,疼著,撞破了南墻,也回不了頭。 因為過往不堪回首,因為自己早已頭破血流,除了走到底,我別無選擇。 然,會不會正因為我別無選擇,連帶著他也沒有選擇的馀地? 『我還你自由,無論你要走去哪里,天上,人間,我如影隨形?!?/br> 這樣著魔般的執著,束縛了我六千多個日子,是不是在無形之中也影響著他,綑綁住他?所以才會讓他寧可陷入癲狂,也不愿清醒松手,才會一遍又一遍的發誓死也不放手。 比起理智,比起性命,他對我的執念宛若經過世紀錘鍊,被深深印刻進靈魂…… 就像我對他們的愛情。 柳眉糾結,右手不斷用力收緊,蒼白的小臉漸漸皺起,淚水源源不絕,松開緊咬不放的唇,哭聲傾瀉而出,「婪燄…嗚…別放開我的手?!怪灰阋惶觳凰砷_我的手,我就信你,信你的愛情。 手指從胸口中抽出,把那隻抓著他不放的──有如垂死掙扎者對待救命浮木般的──雪手納入掌中,「嗯,不放?!谷斡尚燃t的液體在彼此掌心,象徵他們傷痕累累的愛情,「死也不放?!归L臂攬入對方,下巴靠在對方的頭頂上,淚水無聲滑過臉龐,滴落在懷的發絲叢中。 小梓別怕,有我在,我會一直緊抓不放的,就算是命運,即便是生死,什么也拆不散我們,誰也無法令我放手。 婪燄,如果這是一條不歸路,你為了尋我而一頭栽進,和著我踏上了瞎燈黑火的道路,陪我痛著,受著,挺著,那么在終點之前,我朝你伸出手,請你緊緊牽好,兌現你的承諾,死也不放手,伴我走完馀生。 這個晚上,終于兩顆都同時完全卸下所有防備,展露出傷痕累累的心無縫的相靠在一起,成為彼此的救贖者。 飄散著血腥味,幾乎是聞到的第一時間,所有住人的客房門通通被打開,看見男人橫抱著神情萎靡,明顯哭累的女人,白裙、男人的胸口是一片血跡,男孩在看見房客們驚變僵硬的臉色,主動解釋:「月孃沒事,受傷的是婪燄,米迦葉叔叔能麻煩你一下嗎?」 「好?!姑族热~點頭,隨即入房拿了診療包跟進。 我乖乖坐在床上,婪燄脫下上衣,米迦葉看見胸膛上的五個指洞,「這傷……?」米迦葉猶豫,這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能隨意用出來的。 「是我自己用的?!估窡鸬忉?,「我想把心挖出來給小梓?!?/br> 米迦葉無語,不禁撇頭看向小月徵詢,小月也是一臉傷腦筋的點點頭,他轉回頭面對婪燄臉上云淡風輕的笑意,好像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哪里不對,下意識的捏捏自己的眼頭,鄭重道:「婪燄,你真的病得不輕,需要治療?!?/br> 婪燄沒有理會米迦葉的建議,視線遵循本心的望向女人的位置,金瞳一縮,「小梓……?!故?。 米迦葉和小月聽見婪燄變調的呼喚,也趕緊看去,發現我不知何時從米迦葉的診療包中取出一把銀色的手術刀,刀柄捏在手中,光芒黯淡的杏眼垂視著那被燈光照出凜利冷光的刀鋒,「小梓,把刀放下?!姑族热~立即冷靜下的溫聲勸說。 小月機警無聲靠近,我忽然抬眼,小月頓住,雙手迅速舉起表示沒有任何企圖,我的目光轉移,經過表情肅穆的米迦葉,停在難掩眸中恐慌的婪燄,婪燄被我靜靜凝望著,漸漸害怕沉淀,似乎想通了什么,金眸恢復平靜,「無妨,我說了,天上人間,我都陪你去,我不會阻止你,你也無法阻止我?!?/br> 「婪燄你!」米迦葉臉色大變。 感受著他眼中的篤定深情,彷彿化作一條蜿蜒溪流,從交會的視線中,緩緩的流進我陰暗的眼睛中,勾出點點光芒,像是無可奈何也像認輸妥協的扯扯嘴角,放下銀刀,米迦葉立刻把刀和診療包收到床下,我伸手不可觸及處,「包扎好了嗎?」婪燄一副什么也沒發生過的淡定問道。 「嗯,傷口不算深,以你的體況不足以構成問題?!姑族热~一邊回答一邊仍戒備的盯著我,就怕我這個不定時炸彈會突然發難。 「謝謝,辛苦你了?!估窡饘λc頭示意,「我先帶小梓去清洗?!股焓謸破鸫采系奈彝∈易?。 小月被米迦葉用眼神示意叫到走廊上,才發現即使剛才沒人出聲慰問,卻是誰也沒有進房,呆站在門口,「小月,小梓她……?」米迦葉欲言又止,因為他不確定小月到底知道了多少。 「月孃不會有事的?!剐≡孪氲絼偛排说暮靠?,「至少在婪燄放棄她以前,她不會再一心求死?!沟恍?。 就連他這個旁觀者也可以感同身受那充斥在他們之間的強烈張力,以及男人死死抓著女人不放,打算狠狠把對方拖出不見天日的深淵,假使拖不出,就陪女人一同墜入的決心。 在那樣無論如何都不肯松手的執著面前,似乎連心死絕望都顯得渺小,被迫為之動搖。 眾人聞言不禁都松了口氣,「那是不是代表丹艷重新想活下去了?」魔蓓兒開心道。 小月想了想,又搖搖頭,喜悅也被隨之澆熄,「不再求死和想要活下去是兩回事,叔叔你們應該很清楚,這是兩種不同的心理階段?!?/br> 米迦葉和魔蓓兒一頓,小月說的沒錯,不再求死頂多只能算上得過且過,而想要活下去最基本便需要有所慾望,從心理層面來說,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等級。 「再給我和婪燄一點時間,按照婪燄的計畫,應該有一半以上的機率能改變月孃的心意?!?/br> 「他有什么計畫?」不能怪凌多疑,畢竟按照過往經驗,婪燄制定出來的計畫通常都帶有利益以及毀滅性。 小月看過去,凌眉毛微皺,妖媚的臉孔明顯疑慮,雷湛板著臉,剛硬的臉部線條證明他的冷酷,「他要給月孃,一個家?!?/br> 所有人愣住,尤其是雷湛,震懾在原地,「他要讓月孃捨不得離開,創造對于生活的慾望?!剐≡掳央p手插進口袋里,「是個很直白又很單純的計畫,做起來卻很不容易,他怕他一個人做不到,所以來求我幫忙?!?/br> 求,那個婪燄竟然去求這個孩子…… 「他說我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像以前一樣寸步不離陪在月孃身邊,剩下的他會處理,所以他貴為親王,對帕金格不恥下問,如何照護病人的生活起居,對料理長虛心學習,如何煮出美味又富有營養的菜色,這幾天他把原本預定拓展勢力的工作全部停擺下,不得不處理的日常公務轉派給稚森,專心一意的日夜照料月孃,就算是在月孃睡覺的時間,他也帶著人手親自去蓋房子,一槌一釘的親力親為,希望能原本呈現我和月孃心中家的模樣,他從未闔眼,恨不得一天變兩天,或者把自己分裂成多等分?!?/br> 「他放下了自己的身分地位,去求本是他下屬,本是他僕役,本是他孩子的人,只為可以更全面的照料他深愛的女人?!?/br> 「你……」雷湛咬了咬牙,「信他?」 「他愿意為了她,走下頂點,成為一個平凡的男人…不,他甚至把自己放在了比月孃還低下的位置,卑微的為她而活,這無關乎我信不信他,而是有誰會為月孃如此付出,你們能嗎?」小月的金眼直視著那兩名同樣盤踞頂點的男人,「不說別的,就單論對我而言,哭著,跪下來,求我?!?/br> 睿智聰慧的目光犀利看穿人心,任何掩飾辯解都顯得拙劣且于事無補,矮小的孩子彷彿透出那個和他們同為站在頂點,并令他們都飲恨吞下過敗仗的男人的影子與氣勢,雷湛和凌窒息,心臟緊縮一瞬,渾身僵硬,臉色鐵青,小月慢慢揚起唇角,「不能?!闺[約諷刺的味道,替他們說出了答案,「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月孃心中的地位,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我對月孃的重要性,所以你們之前才會打算處處討好我,為的是拉近你們和月孃的距離,那在這么重要的時刻,你們怎么沒想到來找我?拜託我?」 「誰都知道月孃的夢想,一個家,你們三個都曾對月孃犯過錯,都捨棄過她的夢想,都要她再等一等你們的雄圖霸業,可事到如今,她擺明沒有時間了,你們除了逼她選擇,要她給你們一個答案,誰站在她的角度想過?誰把她的幸福和想法擺在自身之前?」 「誰是我的父親我從不在意,我在意的是,誰能像我一樣,把月孃擺在第一,擺在比自己還重要的位置,從小月孃就教我,愛一個人就是要讓對方幸福,誰能比我更愛她,誰能比我給月孃更多她想要的,那個人才會成為我所承認的人,我也才會讓開月孃身邊的位置?!?/br> 「或許婪燄的心性相較于你們,更為惡劣,更為殘忍,但那又如何?最起碼他愿意捨棄自己,成就月孃,這對我、對月孃,足已?!?/br> 他的心愿很簡單,每年的生辰愿望,那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愿望──他希望月孃能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浴室洗手臺前,我被婪燄由后固定在中央,背輕輕靠著他的胸膛,并不吃力的站著,目光灰暗漠然,注視鏡中的他微低著頭專心致志的幫我調整水溫洗手,掌心的血液被水沖淡,沖走,白色的柔荑躺在男性的掌中,長指分開我的,指頭不重不輕地摩擦我的指縫,清洗乾涸的血跡,「婪燄?!?/br> 他抬起頭,在鏡中對上我的視線,彼此凝望,溫水流過交疊的手,「你是認真的嗎?」 這不算是一句完整的問句,他卻彷彿明白我的問題,「是?!篃o論是剛才說的每一句話,他對她的愛情,甚至是他愿與她共赴生死的決心。 「如果之后又變卦呢?」 「不會?!挂驗樗衙鞑t,這世上再也沒有一件事比對方還重要。 「你要我信你?」 「信與不信都沒關係,因為時間會替我證明?!挂驗闀r間已經向他證明,他有多愛她,他不能沒有她。 杏眼的視線垂了垂,像在思索什么,也像什么都沒想的短暫幾秒又重新看回鏡中的男人,「我信你?!?/br> 婪燄一怔,受寵若驚,我矚望那雙金色眼睛從堅定無畏併發欣喜若狂,「不過……」比起他,我的眼睛仍是死灰一片,「要是你再耍我一次,我會殺了你?!?/br> 「我會親手殺了你,跟你同歸于盡?!剐友鄹‖F一絲光芒,卻是冷冽銳利的,「毫不猶豫?!?/br> 金眼愣愣的看著鏡中女人,慘白無色的小臉陰沉,深褐色的眼睛閃爍著可以稱作殺意的暗紅星光,半晌,婪燄不由得綻放出一朵小小笑花,連那雙美麗的眼睛都微微彎起,心滿意足的,幸福洋溢的,「好,不用猶豫?!拐婧?,這個人的眼中終于只有他,激起的那點光芒──帶有惡意以及狠絕──也是因為他,彷彿現在能對這縷厭世冷漠的靈魂碰撞出火花的原因只有他,是他──婪燄,有種飽滿充盈的情緒從身體深處涌出,通體的酥麻暢快感,比早年吸食到濃醇的頂級血液或者熱情肆意的性愛給他的衝擊更強更大,連呼吸都不想,全身心都盡情放肆去感受那種美妙的感覺,硬要他給予這種感覺賜名唯有〝幸福〞二字匹配。 宛若毒癮者吸食到渴望已久的毒品般,病態般的滿足。 「假使有那天,不需要猶豫,我就想死在你手上?!顾拖骂^,軟唇親暱的輕吻著我的側頸,「在你手中毀滅,我心甘情愿?!辜毼撬荒ツ:俗志?,交疊的手指闖入我的指縫緊扣,另一手臂從撐著檯座移到我的腰腹上,緊緊抱牢。 我將鏡中男人著迷,深陷癡狂的模樣一絲不漏的收入眼底,杏眼中的冷光淡化,銳利變得柔軟,漸漸,白唇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顯然對于自己能對男人造成的影響力而感到滿意,很好,如果婪燄沒了自己便不能正?;钕氯?,如此…很好。 天亮以后,日子沒有改變,回避見面的人依舊不見,體虛的病人仍然病著,成天黏在身邊的父子檔也繼續黏著,唯一實際的變化是行程上有了更動,吃完早餐后便會直接出屋,來到親王府邸深處,趁早加入工人們的蓋房大業。 我坐在絨布上,曬著暖陽,間暇的翻閱花卉圖集,看看花圖,又看看不遠處的忙碌父子檔,「就你日子過得舒心愜意?!挂宦曊{侃。 我看去,「你不是?」淡笑回覆。 「唉唷,會笑囉!不錯不錯?!沟竞绦ξ囊黄ü勺轿遗赃?,「看來婪燄的計畫還挺有效的?!?/br> 「不見得?!?/br> 「你知道他的計畫是什么?」 「他沒瞞過我?!龟P于他想努力對我好,讓我有所求生慾望的事,婪燄早已對我坦承。 稻禾點點頭,「不過就也他心大,過得了心里的坎兒?!蛊渌麅赏醵歼€躲在房里不出呢! 這項所謂的〝計畫〞,重點不在才智,當然腦筋靈敏的人想到的速度會更快些,但最重要的是如何放下對另外兩個男人的勝負欲,放下自己所有的心思,專心在〝我〞身上。 當我捨棄了愛情,捨棄了自己,誰能替我拾起?說到底,不過是在他們自己和我之間,做出選擇。 也許雷湛和凌只是還沒做出選擇,或許他們已做出了選擇,一如既往的站在高位旁觀,一個符合他們身分地位──王的選擇,等待我再次爬起,走向他們身邊,他們只需向走向他們的我伸出手──宛如天大的恩賜──便可,他們卻從沒想過,這次我不再爬起,自愿沉溺。 「嗯,挺出乎我意料的?!蛊叫亩?。 稻禾把懷中的檔案夾丟到我腿上,「看完這個,也許你就不會覺得出乎意料了?!?/br> 「這是什么?」 「婪燄的精神評估,里頭有早年帕金格寫的,也有米迦葉前幾天寫的,不過結論大同小異?!?/br> 我翻開檔案夾,按照紙質被分成新舊兩批,兩種字跡,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張,行為帶有強烈的反社會傾向、其行為的動機,全在于自我慾念之滿足、缺乏罪疚感,亳無道德意識與良心、情緒高度的衝動性,缺乏自我約束的能力、具有強烈的侵略性與攻擊性、不能信任他人、不能接納他人的愛,更無法愛護他人、創傷后壓力癥、心因性厭食癥併發心因性性功能障礙、強迫癥、重度偏執…… 「幼時經歷尤彌爾的rou體虐待,以及上百年剝奪壓抑人格的精神虐待,他會患有精神病態并不意外,也就是說在你們相遇的時候,他的精神狀態本來就有異常,米迦葉、魔蓓兒、帕金格、梅四位醫者討論過,他之所以當時會對你產生強烈的控制欲,一是因為他本來的病癥,二是他在你身上得到小時候,在未被尤彌爾發現以前,曾品嘗到過的──家的感覺,按照我們之前查的資料,在麗琴死以前,她這位養母待婪燄和伊蓮妠自是極好,這也是他最初既決定要拍賣你,又私下讓稚森收留你的潛在原因,理智上要放開你,本能上又貪圖那種美好感覺而放不開,他對你的感覺從最一開始就是極其矛盾的?!?/br> 「第一次你從他手中逃脫,跟著雷湛前往格達密切,無疑挑釁了他的理智和刺激他本身的病癥,加上后來的那場火災與你強制餵血的行為,導致創傷后壓力癥,厭食癥等,而后你又再次拋棄他,二次加重病情,九年的空窗,他失眠,就算睡著也會做惡夢而驚醒,旁人以為的性格大變冷酷,是因為精神病態癥狀加重導致表面偽裝難以維持,恐血的厭食癥加深情感解離、麻木感,進而併發心因性性功能障礙,逃避會引發創傷回憶的事物,所以他的日常從來都是工作的書房和休憩的臥室兩點一線,滿腔怨恨怒火席捲他周遭的人事物,最直接的證據就是,接下懸賞令又找不到你,故而被他殺害的眾多傭兵?!?/br> 「坦白說,這空白的九年,你因為身體緣故過得不好,他的日子過得也沒比你好到哪去?!沟竞剔D頭望向認真打釘的婪燄,「年輕時候的他本就有病,現在的他則是徹頭徹尾的瘋子?!?/br> 「而你,」稻禾轉向我,多年來給予婪燄無盡挫敗感,加深其病情瘋魔的女人,「就像他瘋狂世界里的一輪明月?!褂腥绶踩搜鐾智蠖坏玫拇嬖?。 隨著稻禾的話,我不禁回想起昨晚婪燄癡狂著迷的神情,「嗤,」冷笑一聲,「明月,還真好聽?!?/br> 「你不這么覺得?」 「現在的我可配不上那么美好的存在?!刮谊H上檔案夾,遞還給他,「派你來當說客的是米迦葉還是帕金格?」 「都有?!沟竞搪柭柤?,「他們想讓你勸婪燄接受治療?!?/br> 我安靜著,稻禾看著我,半晌,他說出心里的猜測:「你不想?」 「稻禾,」手輕輕搭在盤坐的膝頭上,「如何才能不會失去?」 「陽光、空氣、水,人生而活在世上的必需品,如果失去了,便會喪命,所以離不開,放不掉?!拐Z調很輕也緩和,「我要的,就是這種無可取代?!?/br> 「沒有朋友,只會孤獨,沒有愛人,不過寂寞,沒有王位,只是凡人,但我想要的是,有個人,沒有我,會死?!?/br> 稻禾一愣,「所以……婪燄的精神病態病入膏肓,正是你想要的?」 我露出一抹淺笑,詭譎而妖冶,「是??!」假使婪燄真如他所說,真如檔案上所寫,沒有我便活不下去,多好??! 因為這一生總是被捨棄,所以不再信任所謂的愛情,所謂的承諾,因而選擇了一個沒有自己就會喪失性命的精神病患,這樣總不會再被丟掉了吧? 「你做出了決定?!沟竞痰?,比起前幾天對方因為婪燄的求婚而感到困擾找他喝酒,搖擺不定,這一次對方心意已決。 「是我們都做出了決定?!共恢皇俏液屠窡?,雷湛、凌也都做出了決定,「不是每個人都有跳進深淵里的決斷,只有瘋子才會義無反顧?!?/br> 瘋,是誰逼瘋了誰,是婪燄的殘忍逼瘋了我,還是我的絕情逼瘋了婪燄? 深淵,是誰拖著誰,以前的我活在陽光明媚的世界,現在的他站在黑暗世界的頂點,如今,我被推入,他卻走入,在這泥沼般的深淵中,又是誰拖著誰,是一同沉溺又或者從此救贖? 但走到最后,正如婪燄曾說的,在這世上,唯有我們才能真正了解對方的每一處細節,那個晦暗的世界,只有我們懂。 「既然你選擇了婪燄,又對婪燄這么有信心,不再考慮我的提議?」稻禾推推眼鏡。 當婪燄將手中工程告個段落,下意識看向不遠處草坪上休憩的女人時,正巧發現稻禾起身離去的背影,抬起肩膀擦過流下的汗水,腦中思緒轉動,「大人不好意思,能請你搭把手嗎?」 婪燄收回注意力,「好?!刮⑿ψ哌^去幫忙抬起木架。 會議室里,稻禾轉述了和女人的對話,并把檔案夾放到帕金格等人面前的桌上,四人沉默了好一段時間,「好像……?!姑纺剜?,吸引眾人的矚目,「九年前,小梓曾失憶過,還記得當時老大也曾故意餵食她凝聚血塊的藥劑,不打算讓她恢復記憶?!?/br> 旁人一怔,「聽你這么說,我倒想起來有這回事了?!古两鸶衩谆ɑǖ聂E子。 米迦葉垂下眼簾,自然也想起當時的這件事,『服用凍凝草這種凝血藥草,對于她顱內的血塊百害無益,血塊不散她便不會有痊癒的一天,當然,除非你根本不想讓她痊癒?!?/br> 『……那有沒有辦法讓她好起來,卻喪失記憶?』 『如果血塊淤積,影響的是記憶,那理所當然血塊化散后,記憶障礙就會解除?!?/br> 『……既然如此,我便不能讓血塊消散?!?/br> 當時的自己并不曉得婪燄極力隱瞞的記憶會是如此的不堪,于他們兩人都是,但站在醫者的角度想,如果當時婪燄肯說,肯讓他們兩人求助醫學的協助,興許今日這兩人的精神傷害早已痊癒,但痊癒之后呢?是不是會再次迎來女人灑脫離去的下場? 所以寧可保留傷痕,也不愿有一絲失去對方的機會,無疑,婪燄利用了這點,把對方拖入了地獄,拖到了他的身邊,同樣的傷,無人知曉,唯有彼此才懂的痛,將兩人牢牢的綑綁在一起。 而現在,沉淪在深淵里,不愿走出的女人也使用了相同的手法,打算拖著婪燄一同沉溺,完全不想勸說婪燄,使其精神病獲得治療與好轉,擁有一點對方恢復正常后不再需要她的可能性。 「丹艷當真明白她若死了,婪燄也活不成了這項消息嗎?」魔蓓兒微蹙眉。 「肯定知道吧!我已經對她解說過了,評估檔案也讓她看過了,依小妮子的腦袋不會不明白?!古两鸶裾f。 「什么明白而已,她簡直滿意極了?!沟竞淌?,想到那張臉上的笑容,到底使他有點毛骨悚然。 四人面面相覷,也就是說,現在要嘛是救了女人,男人也繼續活著,要嘛就是兩個一起死,「還真是具有毀滅性的愛情?!姑房嘈?,當年那名宛若小白花一般的少女竟然選擇了如此壯烈的結局。 「好吧!」自己認定的朋友,魔蓓兒也不想評論什么,「看來用那男人的命也不足以勾起丹艷的求生慾望?!拐f完不免洩氣的撇撇嘴。 米迦葉見狀,摸摸她的頭,「有些事只有當事人懂,而當事人……」氣餒的魔蓓兒轉向米迦葉,他清冷的眉目溫和如水,「至少還有一個不放棄?!?/br> 這是場拉鋸賽,放棄的女人,不肯放棄的男人,同在深淵,緊緊相牽的手,到底,是拉出,還是拖入,全權看那兩人。 背部的軟刷隨著泡沫來回,我前傾身子,舒服的瞇起眼睛,享受男人的服務,「待會晚一點我會不在,你和小月早點休息?!箤τ谙丛柽@項技能已學習滿點的婪燄說道。 我置若罔聞沒有理會,他等了幾秒,確認我一點細問的心思也沒有后,決定山不就我,我就山的主動說明:「我要去參加孔令的葬禮,大約凌晨便會回來?!?/br> 「嗯?!?/br> 終于得來回應,卻是這樣的回應,婪燄心里有點忽上忽下的,離他預期的反應差了不止一點,再者感覺對方對于他去哪,去做了什么,一點在意也沒有,這種感覺真的……不太好,不過比起他預想的反應,這樣好像也不錯,起碼沒吵鬧著要出門。 洗完澡后,婪燄協助我穿上乾凈的衣服,將我抱到床上,準備等小月洗好澡過來,白色柔軟的毛巾擦拭我的頭發,我乖乖的低著頭任由婪燄,婪燄一邊擦發一邊思考是否該去學個頭皮按摩,這樣以后擦完頭發還能延長跟對方肢體接觸的時間時,毛巾底下幽幽傳來一句話,「我也要去?!?/br> 原以為這話題已經過的婪燄一頓,來了,心中暗咐,「血族的葬禮都在午夜,太晚了,那在平時你早睡了?!拐f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詞。 「熬一天夜對我不是難題?!?/br> 「我當然明白熬夜對小梓你不會是難題?!巩吘箤Ψ街斑B血族親王這樣的對手都沒在退縮了,「不過晚上風大,現在又要入冬,早晚溫差大,你就待在家里休息……」 「你要背著我去找其他女人?」 婪燄一噎,「我真的是去參加孔令的葬禮,你不相信我可以叫稚森過來跟你作證?!?/br> 「稚森從來都是幫兇?!?/br> 婪燄又一噎,「那梅……」 「嗯,那我讓梅jiejie帶我去?!?/br> 「不行!」婪燄立刻拒絕,現在對方行動不便,出入都是由他抱著的,他絕對不同意讓任何人碰她!哪怕是梅,是個女人! 「嗯,那你帶我去?!刮姨痤^,白毛巾白臉中一雙杏眼顯得黝黑明亮。 被那樣一雙眼睛盯了許久,婪燄敗陣,「嗯,我帶你去?!雇讌f,意料之中的妥協。 「嗯?!挂饬现?,重新低下頭要他幫自己擦頭。 瞧對方冷淡中難掩頤指氣使的小模樣,婪燄既無奈又寵溺的笑起,那無理取鬧的質問打得他措手不及,最后還是輸給了自己的醋意,罷了罷了,反正本就沒想過對方真會乖乖待在家里。 這場血族的葬禮很是隆重且盛大,cao辦的人并非死者家屬──巴德魯家族,而是婪燄以摯友名義親自打點的,寬廣的墓園,來往的人很多,一律的黑色正裝,當婪燄抱著我走進時,立即吸引了全場的矚目,巴德魯家主──孔令名義上的養父──迅速上前感激致謝,大大褒揚婪燄不計較身分高低,孔令能得如此婪燄重視,是孔令與巴德魯家天大的福分,狠拍馬屁之于無非是暗示巴德魯家族隨時能成為多拉斯家族底下的附庸家族,完全忽視被橫抱在婪燄懷中的我。 柳眉動了動,這老頭是瞎了嗎?有必要把我們攔在大路上,干嘛不等婪燄把我放下以后再來進行馬屁大業?這么著急,是趕投胎嗎? 婪燄注意到我的表情,彷彿聽見我的內心話,不免微微笑起,「孔令是我們一位很重要的朋友,這是我該做的,棉薄之力,不足掛齒,請巴德魯伯爵別放在心上,先告辭了?!拐Z畢,不等對方反應,直接朝前方的椅子區走去。 婪燄把我放到椅子上,彎腰不管他人目光替我拉整裙擺,「我知道你不喜歡在大家面前被我抱來抱去,你坐在這里等一下,待會弔喪的人少一點,我再抱你過去?!?/br> 「嗯,謝謝?!?/br> 得到如此客氣疏離似的回覆,婪燄酸澀的笑了笑,「跟我不必客氣?!姑业念^,順道替我擺正半面銀甲。 「小梓小姐?!?/br> 我們看去,竟是三大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