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
星期六早晨,喬然吃過早飯之后,便在房里念書,但目光總一直飄向墻上的日歷和時鐘,心兒進來整理房間,看見她若有所思,一問之下才知道衛子遇這幾天就會回來。 「怪不得您成天看時鐘,覺得度日如年吧?」心兒打趣她。 「我書也看不下去,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吧?」喬然想做點事,時間會過得快一點。 「好呀!我本來就打算今天下午去拿旗袍的,上次去試穿不太合身,又改了一下,昨天店里打電話來說改好了,正好去拿?!?/br> 「今年你大豐收了,你弟弟不是也給你寄了生日禮物嗎?是什么?」 「小意送了我一條圍巾?!?/br> 「不是他親手織的吧?看他不像做細活的人呀?!箚倘辉浐托膬旱牡艿芤娺^面。 「當然不是,是他託人買的,法國貨?!?/br> 「那不便宜吧?小意對你真好?!?/br> 「我們家就剩我們兩個了,不對彼此好,還能對誰好?」心兒神情復雜,因為他們的親人全都死在戰亂中。 「你們不是雙胞胎嗎?他送了你禮物,你不會沒表示吧?」喬然轉移話題,不想心兒想起傷心事。 「他一年到頭走南闖北的,我給他送了一個背包,應該挺實用的?!?/br> 「你之前一直在縫東西,原來在做背包?!?/br> 「希望他一個人在外平平安安的?!?/br> 「放心吧,你們家的孩子都很聰明,他會照顧好自己的?!?/br> 「嗯?!?/br> 今天喬致和其他朋友一起去參觀展覽,喬然和心兒自己搭公車去百貨公司,心兒穿上訂製的旗袍顯得身段柔美,她本來就長得可人,如今人靠衣裝,站出去和那群富家小姐相比也毫不遜色。 心兒很滿意旗袍的剪裁,喬然聳恿她直接穿著走,心兒不想隨便穿著這身好衣服,總覺得得有重要場合才能穿,所以便進更衣室換回本來的衣服。 喬然等待期間,在店里晃悠,突然墻上掛著一塊白底繡金線的布料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仔細翻看發現金線繡的是芒草的樣式,這塊布在眾多繽紛炫麗的布匹中并不顯眼,但鮮少有衣服是以芒草為繡樣,這讓喬然覺得很特別。 「喜歡的話,不如用它做一身旗袍吧?!故煜さ牡统辽ひ魪谋澈髠鱽?,喬然猛然回頭,驚喜看見衛子遇一身軍裝、端正筆挺站在那兒,散發出一種瀟灑凜然的男性魅力。 「你怎么在這兒?」喬然感到受寵若驚,衛子遇的出現像是一份突如其來的禮物,一瞬間讓她心情大好。 「我打電話找你,豆嫂說你在這里,我就過來了?!剐l子遇微笑解釋。 「你離開這么久,沒受傷吧?」喬然上下觀察衛子遇的身體,看上去沒有異狀,可還是忍不住問一句。 「沒有?!?/br> 「那就好?!?/br> 「這匹布顏色很襯你,樣式也清雅,你穿上必定好看?!剐l子遇拾起布料一角說。 后來在衛子遇的極力推薦下,喬然也在這家旗袍店用那塊白底繡金芒的布匹做了一身旗袍,費用自然由衛子遇買單。 心兒換完衣服出來,和衛子遇打了招呼后,很識相找了藉口先走一步,讓喬然和衛子遇有機會單獨相處,眼看到了午飯時間,十一月的上海氣候微涼,他們看今天陽光明媚,很適合在外用餐,便買了點西式三明治和紅茶到公園數下野餐。 「我不想吃這個?!箚倘话讶髦卫锏尼Z黃瓜一片片挑出來,衛子遇見她像孩子般挑食覺得有趣。 「大寶說你找過我?!剐l子遇昨天深夜回到上海,今早得知這件事后,興奮不已的他一交代好工作,便馬不停蹄來找喬然。 「明明叫他不要說的?!箚倘坏皖^埋怨唐大寶多嘴。 「76號這種是非之地,以后別去了吧?!剐l子遇看出喬然不好意思了,所以換個話題。 「那你為什么還要在76號工作?」 「你也認為在76號做事是賣國求榮嗎?」衛子遇不在乎外界看法,善惡對他來說并無區分,他只想證明自己的能力,但喬然的想法對他的選擇格外重要。 「我不是史官,無法評價你的行為,我只明白活在這個時代,無論你做什么,都是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箚倘坏难凵裾J真而清澈,她雖未贊同衛子遇的做法,但能理解他的選擇。 「有時候聽你說話,總感覺你換了一個人?!箚倘淮蠖鄷r候單純、天真,甚至有些傻,可偶爾會有出人意表的發言,讓人覺得她知性而成熟,彷彿看透了一切。 「我本來就有很多面,對奶奶我就裝得撒嬌一點、對父親就端莊一點、對哥哥們就鬧騰一點,因人而異嘛?!?/br> 「對我呢?也偽裝嗎?」衛子遇雖然面帶笑容,眼神卻帶著冷峻,和以往熱情的目光截然不同,看得喬然毛骨悚然。 「你知道了對嗎?通關法的事我沒對你說實話,其實我知道它藏在哪里?!?/br> 「……?!剐l子遇沒有接話,他想聽聽喬然的說法。 「對不起,我不想說謊的,我對你有所隱瞞是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樣被人利用,我發誓從來沒想過要害你,你相信我?!?/br> 衛子遇外出的這一個月,有了時間去推敲這陣子發生的事,他看清喬然并非想像中單純,她也有屬于自己的秘密,他不怪她的隱瞞,只想確認她的想法。 「我信你,不論你對我做什么,我都不會怪你?!剐l子遇也不懂自己怎會愛她愛到如此地步,竟半絲怒氣都沒有。 「你對我好,我都知道?!箚倘煌l子遇,無法移開視線。 明媚日光與碧綠青草營造出的柔和氛圍下,世界如同僅剩他們二人,衛子遇的手撫上喬然的臉龐,他向她靠近,她閉上了眼,地上的影子緊緊合二為一。 在唇與唇相碰的一瞬,喬然終于明瞭自己的心意,回想起來,也許當時她與瀕死的衛子遇在「萬茶樓」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她便已被他吸引。 「下回你要出門一定要先讓我知道,別像這次突然失蹤,我都找不到你?!箚倘粋瓤吭谛l子遇肩上,一邊把玩著衛子遇的右手。 「你不問我去做了什么?」 「不是『機密任務』嗎?萬一被野田將軍知道你說出去,我怕你會被懲罰?!?/br> 「我手上的『機密任務』從來只有『玨安宮』一事,那就沒有不能告訴你的理由?!?/br> 一個月前,高山一郎來找衛子遇,他們和野田大助一同去了長沙,衛子遇本來以為野田大助想再調查花家,沒想到他是奔著『玨安宮』去的,照花家的地圖顯示,「玨安宮」就在黑麋峰中,但即使有「守門人」的地圖,野田大助仍花了三個星期才找到「玨安宮」的確切地點。 儘管找到「玨安宮」所在,野田大助不得其法而入,又不敢以強硬的方式突破,就怕一不小心造成建筑崩塌、功虧一簣,所以這趟回來,野田大助叮囑衛子遇盡快從喬家手上得到另一份「守門人」之祕。 衛子遇也將潛入喬家小祠堂、企圖偷取喬熙牌位中的通關法之事告訴喬然,喬然這才坦承自己也知情,但為何通關法不翼而飛,至今衛子遇仍未想明白。 「如果你一直找不到通關法,野田將軍會怪罪你嗎?」喬然面露擔憂。 「別擔心,我能自保?!?/br> 衛子遇將喬然摟入懷中,他們依偎在一起,衛子遇心知肚明,在這場「守門人」與野田大助的對決中,他們二人一個不慎將招致殺身之禍,為了保護好懷中的女人,他會不擇手段。 花季從上次與秦明夜宿后,不再像之前那般討厭秦明,答應秦明邀約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認真接觸后,她發現秦明這個人挺有趣的,說的話題囊括了古今中外各種稀奇古怪的事,還有他對事物的獨特觀點,讓花季越來越享受和他聊天的時間,不過秦明動不動就想吃豆腐的行為,仍遭到花季的嚴厲抵抗。 「唐朝的墓挖出來的尸體怎么可能還活著,我才不信,又不是聊齋?!够竞颓孛髯咴诼飞?,秦明說起前幾天報紙報導國內出土了一個唐朝墓,里頭埋著一個孕婦尸體,學者將尸體解剖后取出嬰兒,那名嬰兒竟奇蹟般活了兩分鐘。 「你說要是能讓人進入假死,然后幾百年之后再活過來,那就能看到未來的世界了,多好?!?/br> 「未來的世界說不定早就被因為戰爭而不存在了?!?/br> 「任何國家都一樣,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戰爭總有結束的一天?!?/br> 「你還真樂觀?!?/br> 「痛苦的事已經這么多了,再不讓自己想開一點,難道要一頭撞死、一了白了嗎?」 花季和秦明話說到一半,一邊的巷子突然竄出一個搶匪搶了花季的手袋,秦明立刻追了上去,他奔跑的速度遠在那名搶匪之上,一下就繞到了搶匪前頭。 秦明擋在他前面、一派輕松說:「乖,別鬧,把手袋還我?!?/br> 「找死!」搶匪掏出一把刀,向秦明攻擊。 「秦明!」追上來的花季正好瞧見這驚險的一幕,忍不住叫出聲。 搶匪揮刀俐落,看得出來是個練家子,但秦明總能輕易閃躲、顯得游刃有馀,后來他一個俐落的反身絆倒搶匪,將花季的手袋奪了回來,搶匪踢到鐵板,見苗頭不對就溜之大吉了。 「你沒事吧?」花季急問。 「我很好??!給你?!骨孛鲗⑹执f給花季。 「看不出來你還會點功夫?!够倦m沒說出口,可秦明剛才的表現確實很帥氣。 「我小時候被綁架的次數一雙手數不過來,被綁怕了就只好練練拳腳保護自己了?!骨孛飨袷窃诮淮眯薪洑v般輕松,但花季知道那些被過度省略的往事一定很可怕。 「原來你還遇過這些事?!够居悬c傷感。 「好了,我們走吧,不然趕不上電影時間了?!?/br> 秦明拖著花季的手,花季沒有甩開秦明,這樣的順從連她自己都覺得詫異,她就這樣一路上被秦明牽著走。 花季回到喬家后,好幾日沒回家的喬語出現在喬家客廳,喬致也在,他們兩個圍在桌邊,準備打開一個箱子。 「你怎么有時間回來?不是說要忙到月底嗎?」花季問喬語。 「為了這個?!箚陶Z邊說邊打開箱子取出一個木製的小提琴盒,喬語說:「我答應喬然送她新的小提琴,總算做好了?!?/br> 「這把小提琴花了多少錢???」喬致問。 「你想幫我分攤嗎?」 「想得美,要賠罪的人又不是我?!箚讨乱宦犚跺X就轉身賴到沙發上了。 「我能打開看看嗎?」花季還沒和喬然鬧翻前,喬然曾經把她的小提琴拿給花季見識,花家是傳統的中國家庭,小提琴這種洋玩意兒是來了上海才接觸到,所以她不免有點好奇。 「當然?!?/br> 花季打開木盒,里頭擺放著精美的小提琴,無論從光澤或設計上看,都是一把上等貨色,花季心想喬語為了討好喬然是不惜下血本了?;灸闷鹦√崆?,學著喬然的樣子將它夾在肩頸處,作勢拉琴的模樣。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怎么樣?我像不像音樂家?」花季假裝拉琴,同時用人聲配音。 「天底下沒有鄉土味這么重的小提琴家?!箚讨乱蝗缂韧旧?。 「好吧!那我還是回去學個嗩吶,等你出殯那天替你演奏?!够静桓适救趸負?。 「你這短命相,肯定比我早死了,到時本少爺大發慈悲免費替你畫一張遺像掛在靈堂供人祭奠?!?/br> 「你們兩個一天到晚斗嘴不累嗎?」能聽見家里熱鬧的聲音,喬語很開心。 這時,放學回家的喬然剛好進門,原本歡樂的氣氛瞬間凝重,喬然瞥了他們一眼,一言不發往樓梯走去,喬語叫住她,告訴她新的小提琴送來了,喬然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要不你試拉看看?如果有問題,我再送回去處理?!箚陶Z說。 「對??!對??!喬然,你試試吧!」花季將手上的小提琴送到喬然面前。 「我不要了?!箚倘槐砬槔淠?。 「不要了?為什么?這把小提琴這么漂亮,喬語特定讓工匠幫你訂製的,怎么不要了?」花季問。 「因為你把它弄臟了?!?/br> 「……?!箚倘粺o情的一句話將花季的自尊踐踏在地。 「喬然!鬧脾氣也要有限度,快向花季道歉?!箚陶Z斥責喬然。 「好啊,但她要先和我一樣出場車禍,如果在斷手斷腳加上割喉的狀況下她活下來了,我就向她道歉?!?/br> 「喬然,你太過火了吧?!箚讨码y得替花季出頭。 「喬致哥哥什么時候也被她收服了?你不是很討厭她嗎?」 「差不多行了,你非要鬧到全家雞飛狗跳才肯罷休嗎?」喬致再偏心喬然,也不想家庭失和。 「在她出現以前,我們明明一直很好的,究竟鬧的人是我?還是她呢?」喬然冷笑了一聲。 「你說的對,都是我的錯,你不想看到我,我走就是了?!够静幌朐偈苋宋耆?,即使她知道外面有來自野田大助的危險,她寧愿以身犯險,好過在此被人視如草芥。 「你瘋了,忘了我們說過這件事嗎?你不能離開喬家!」喬語拉住花季,不讓她離開。 「你們在吵什么?」 喬關在房中聽到動靜,出來看看情況,沒想到又是修羅場,喬關一下就知道是喬然引發的戰爭,所以訓斥了喬然幾句,喬然雖然乖乖聽著,態度卻明顯叛逆、不羈。 「我說的話你聽清了嗎?」喬關坐在沙發上,其他人站在旁邊、不敢出聲。 「我的耳朵好著呢?!箚倘贿@一生從未對長輩如此不敬,她的言行徹底碰觸到喬關底線,喬語和喬致替喬然捏了一把冷汗。 「我是太放縱你了,今天該重新教會你『尊重』二字?!箚剃P站了起來。 「父親懂得什么叫『尊重』嗎?您自己都不懂的東西,怎么教會我?」喬然反過來質問他。 「你再說一遍?!?/br> 「『尊重』是互相的,你們所有人合起來欺瞞我,根本就沒有尊重過我!那我為什么要尊重你們?你們到底憑什么高高在上反過來指責我?」喬然音量越來越大、越來越氣憤,最后換來喬關的一個巴掌。 「父親!」喬語和喬致大吃一驚,喬然從小被罵是家常便飯,可從未被打過巴掌。 「我告訴你我憑什么,因為我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你們的一切由我決定?!箚剃P是家中權威,不容任何人挑戰。 「……?!箚倘幻t腫的臉頰,擦去了嘴角的血,她雙目泛著淚、苦笑說:「我懂了,該離開這個家的不是花季,是我才對?!箚倘蝗酉逻@句話,哭著跑出了家門。 「喬然!」喬語和喬致想追上去,卻被喬關阻止了。 「讓她去?!?/br> 「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出去,我還是去找她回來吧?!箚陶Z很著急。 「外頭有野田大助的人,他們會跟著喬然,她不會有危險?!箚剃P前段時間也發現了監視者,他穩若泰山地坐回沙發上。 「重點不是有沒有危險,她情緒這么激動,不能放她一人不管!」喬致說。 「我就是要她激動,她對家中成見越深,越會往野田大助靠攏?!?/br> 「您還是打算讓喬然傳遞通關法給野田大助嗎?」花季擔憂地說:「若牌位中的那份是假的,野田大助失利后很有可能會拿喬然出氣,這不是把喬然往火坑里推嗎?」 「父親,您真的要這么做?」喬語雖早猜測喬關會走這一步棋,但仍抱著一絲期待,希望喬關因為疼惜女兒而放棄。 「你們誰都不許去追她?!?/br> 喬關下完命令,便回房間了。喬致違逆喬關慣了,完全不在乎喬關是否會怪罪,執意要去找喬然。 「喬致,等等!」喬語喊說。 「我不會讓喬然成為你們的祭品!」喬致聽了喬關的一席話,氣得臉色發青,他不顧喬語的勸阻,追尋喬然而去。 「喬伯伯剛才是故意的,他想一步步把喬然逼到絕境,讓她投靠野田大助?!够靖杏X對不起喬然,若非因為自己,喬關也許沒有對喬然斥喝的理由。 「等奶奶旅行回來,我去找她談談?!?/br> 「喬老太最疼喬然,不會捨得她冒險?!?/br> 「如果奶奶能說服父親就好了?!?/br> 「我們再一起想辦法對付野田大助,總之不能害了喬然,我們已經傷過她一次,絕不可以有第二次?!?/br> 「抱歉,你明明一直替喬然著想,她卻對你誤會重重、出言不遜?!?/br> 「沒事,何況她說的也不完全錯,我確實害過她?!够菊f:「不行,我不放心,我也出去找找吧!你就留在家里,別讓喬伯伯覺得大家都與他背道而馳,如果喬然回來了,你在也比較好?!?/br> 「小心點?!?/br> 花季緊隨喬致之后出門尋找喬然,喬語贊同花季的觀點,若是所有人都不遵從喬關的指示,未免太傷喬關的心,況且有人留守,若有什么狀況也能即時處理和通知。 喬語望著桌上的小提琴,深深地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