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這是一個值得慶賀的結盟之夜。 也是一個充滿血腥的屠殺之夜。 秋梧桐穿著楓葉紅的緊身長裙,一步一步向那間屋子走去,妖冶魅惑,激蕩人心,每經過一位眼饞的男人,都會刻意停下拋去勾引的視線,接著,隱在暗處的人便會配合鴉鴉,將人擊暈放倒,拖去隱蔽處解決。 步步生蓮,蓮下染著隱而未發的毒。 嗒,嗒,嗒……秋梧桐看著洗手間門外大大咧咧守著的秋東青,差點扭腳,如魚得水的璨然須臾之間變成橫眉冷對的厲聲指責。 “別,別亂想,你聽我解釋……”秋東青瞧四下無人,摸了把秋梧桐的下巴。 當時他看見辛夷跟著金誠珍走到洗手間門口,不知怎的竟還巧妙避開了護衛的搜查,待人進了門,他便偷偷襲過去點暈了守衛,這不,正準備趁沒人潛進去呢,秋掌柜就來捕蟬了。 秋梧桐順理成章地捂住他的嘴,仔細傾聽屋里的聲音,更慶幸金誠珍沒有女仆相顧。 菱形水晶燈和鍍金琉璃瓷磚交相輝映,將不大不小的衛生間照的無比富貴堂皇,洗手臺上的整片長鏡鑲著金邊鉆石,就連水龍頭,香爐,綠植,皆是奢靡,金帛珠玉。 辛夷聽著聲音,沖水的嘩啦響聲一出,她立刻打開水龍頭,睜眼埋臉進水池。 推開門,金誠珍看到的便是鏡子里雙眼通紅的女孩,似憤慨似悲傷,滿室的干冷因著那酒紅的身影溫暖了起來。 辛夷像是忽然發覺這里還有別人似的懊惱地低下頭,拿袖口胡亂擦著臉上的水漬,一張小臉未施粉黛,偏還白里透粉,玲瓏鮮妍,只是那哆嗦的手怎么也盤不住頭發,像極了養父買給她的第一只寵物。 勾起了她的興致。 金誠珍因著尷尬的異族女子身份,在日軍中建功立業著實困難,嫁了貴族卻守寡多年,更將精力投入立威賞封里,忽略了自己真實的渴望。 如今年過三十恍然而悟,她才發覺自己對尋常男子毫無興趣,她偏愛的,是豆蔻年華含苞待放的少女,譬如辛夷。 “無事罷?”河中撈金驀然回首的喜悅壓下短暫的疑慮,金誠珍忍不住走上前,從胸袋里拿出一迭方帕給她。 辛夷怏怏不樂地放開頭發,猶豫著該不該接陌生人的手帕。 “怎么了,可是不會束發?”強人所難,她的禮儀教誨可不允許,“不知,可否讓金某替你盤發?” 辛夷抬起頭,眼睛透著屋里所有的金瑩潤闊,她咬咬唇,接過帕子:“有勞了……不知該稱呼夫人還是小姐……” “難得有如此佳人合我眼緣,喚我顯玙便好,不知小姐如何稱呼……” 待她抹凈濕潤的臉頰鬢發,金誠珍走到她背后,兩手梳攏綢布般的秀發,耳尖被清新素雅的香氣熏得發紅,辛夷雙目似水地將簪子遞給她。 “請略略盤穩就好,謝謝顯玙jiejie?!毙烈奶鹉伳伒卣f完,心中一陣惡寒,她輕而易懂便將那人面上的齷齪思想弄明白,可卻擔憂接下來的行動。 她要怎么對她?直接殺了?還是弄暈?想到某些致死的方法,胃里更難受了。 幸的是金誠珍心有曖昧,她或許可以利用,不幸也是她若對她過于熱情,整個時局都會有所改變。她現在在眾人面前,可頂著林原森未婚妻的名頭。 只能繼續本色出演,隨機應變。 恰逢其機,秋梧桐推門進來,目不斜視地急促走進隔間。 金誠珍這才利落加速將冰涼的發簪插進辛夷發間,雙手自然扶住她的雙肩,讓人看鏡中:“我覺得你適合這種半月盤發,滿意嗎?” “哇~真好看!”辛夷不動聲色離開她的手,彎腰靠近鏡面,左右扭頭查看,“顯玙jiejie你好厲害啊,我都不會這樣弄……” “是嗎,想不想跟我學呢?”金誠珍伸手摩挲著辛夷的背脊,她彎著腰撐在池面上,臀兒微翹,柔軟的衣料薄薄的舒展開貼合少女飽滿的身姿,無聲誘人。 辛夷咽下口水,努力憋著胃酸涌上的沖動,轉身向門口走去:“可以嗎?你坐哪里呀,等下我來找你可以嗎?我未婚夫還在外面侯著呢!” “未婚夫?” 說時遲那時快,趁著辛夷開門的瞬間,秋東青戴著黑面罩沖進來,劈手打暈還未轉頭的辛夷,將人隨意推到在地磚上,金誠珍要伸手掏槍,后頸卻被蜜蜂蟄了一下似的,立刻兩眼昏黑一片,軟身縮到地上躺著,不能動彈卻殘留幾分知覺。 她聽見那個黑面罩問,這個女的怎么辦,有人悶著嗓音回他,都扔進后花園里……隨即徹底昏迷過去。 秋梧桐喚來鴉鴉,將人妝成醉酒的男子模樣,從走廊另一頭退出去,后花園里自有接應的組織,秋東青則恢復原本樣貌,把半昏的辛夷弄醒,披上斗篷,架著從側廳離開。 賓客都被鎖在正廳,本該無人的側廳,秋東青卻碰見了林原森,他穿著單薄的襯衫堵在唯一的出口,兩手都拿著長槍。 “你怎么會在這里!” “嘭”一聲巨響,緊接著宴會廳里傳來巨大的哀嚎槍鳴,毀天滅地震著,普通木門窗戶之外早就偷偷釘上鐵板,為的就是甕中捉鱉手到擒來。 辛夷顫著,勉強站立住向林原森哭求:“救我森哥哥……” 秋東青悚然一驚,立馬退回辛夷身后,左手掐緊她纖細的脖頸,朝林原森大喊:“別過來!不然我扭斷她脖子!” 不得不夸獎,辛夷真是反應敏捷,既摘了和鷹哥兒的關系,又能保全自己的清白,縱使林原森以后怪罪秋掌柜和及第當鋪,秋梧桐也能說他包藏禍心,隱忍不發,她毫不知情還被人倒打一耙。 “巧巧別怕!”林原森將槍對準她身后只露了頭頂的秋東青,“你的條件是什么?” “叫輛車,你安插在外面的人馬上就要進來了,在那之前我要離開這里,這女的跟我一起,過了渡口我就放了她!快點!” “森哥哥——我好怕啊——” 林原森兩唇緊緊閉著,失了血色,他指著槍閉了閉眼睛,極為忍耐地吼道:“說到做到,不然我掀了黃浦江也要找到你!” 那輛黑色的賓利轎車駛過政府后門,在黑夜里拉出一道白銀掠影,來時四人離時兩人,辛夷喘著粗氣,扭頭看向后綴的小車,林原森只身一人追了上來。 她撲到駕駛座上,悄悄替秋東青擦汗:“別害怕東青哥,小心開車?!?/br> “對不起辛夷,秋掌柜和溫老板都得刮我兩層皮了……” 辛夷汗流浹背地坐回去,將裹身的斗篷脫下,她似是想明白了什么,難受地捂著小腹:“溫小姐把蘇翎接走了吧,你本想也帶我走,但是卻遇到了林原森?!?/br> “我沒關系的,只要東青哥能安全離開,我一個人真的沒關系的!啊——小心——” 從側路里插進一輛黑車,噼里啪啦對著辛夷他們一陣開槍,之后的林原森收緊十指,朝前拼命追撞,也拿槍反抗,反而分散開幾分火力。 秋東青咬牙把油門踩到底,選了條人多的近路,過路的行人閉閃不及,紛紛誤傷倒地,街面的店鋪貨品散落一地,又替秋東青爭取了許多時間。 因著林原森的介入,黑車不僅破了一邊輪胎,還死了一個槍手,等他將車逼到橋上撞柱翻車后,劫走辛夷那輛車已逃之夭夭。 “他媽的cao蛋——”林原森拿著槍猛擊方向盤,車子歪歪扭扭駛了半路繼續像碼頭追去,不管怎樣,找到辛夷要緊,她只是人質,只是棋子,歹徒不會真的傷害她。 月亮許久不見的露了半角。 漁人碼頭昏暗狹窄的一處,水流聲風嘯聲激烈不安地動蕩著,遠處有海鷗的嘶鳴,船笛的掩映,辛夷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她肩膀被子彈擦過,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而那顆子彈卻是直直射入秋東青胸腔中部,還停留在里面。 他已經累得說不出半點安慰的話,重重依偎在辛夷懷中,被她止血按的發疼,也吭不出聲,一呼吸就是破風箱那般,讓人聽了渾身發毛。 “嗚嗚……怎么辦啊東青哥,為什么秋掌柜還不來接你,嗚嗚……東青哥對不起,都怪我,怪我擅自行動……嗚嗚……你別睡,你千萬別睡啊……” 太吵了,秋東青忍不住咧咧嘴,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冷,越來越輕,鼻息里全是海潮的腥味。 他想起來了,他是靠海而生的孩子,他的家人祖祖輩輩都是捕魚而生的海蛙,不靠裝備便可輕松潛入海底,可是到他這一代,已經不能游那么深了。 他想上岸,他想賺錢,他想娶一個如花似玉,一點兒也不像船上那般黝黑粗糙的女人。 可是壞人奪了他家的船,殺了他的父兄叔弟,污了她的姑母姐妹,他最后一次入水,是從結了冰的海里跳出來,親手砍了那些人。 他始終想不明白,一艘擠滿了人的破船有什么可搶的。 現在他的身體好冷好冷,一如當年縱身躍入的海平面,洶涌澎湃的大海其實比誰都溫暖,那水里漂亮的魚,就像秋掌柜一樣,會挨著他的臉說話,會刺他,可惜他再也摸不著了。 忽然,辛夷看著他腦袋偏向一側,哭泣聲立刻竭止,啪啪的用力扇打著他沾滿血污的臉,叫破了喉嚨咽著血沫地呼喚他的名字。 “東青哥——秋掌柜,秋掌柜……東青哥,我知道你喜歡秋掌柜,你不能拋下她一個人啊,這世上那么苦,你不可以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啊——” 輪船發動機撲哧撲哧的聲音,同時驚醒了兩人,秋東青看著黑茫茫世界里越來越近的亮光,終于長長地嘆息一聲,手掌微微曲起,像是再次摸了她的下巴,被她踹得心窩子疼。 “掌柜的,你來了……” ps:呃,賜他一丈紅還是斷腸草還是鶴頂紅還是……送走秋東青,下一個送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