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請你不要帶走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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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立時展開大步,直跑向育嬰房。 樓外狂雨打劇,就連室內也可以聽到隱約的雨聲。 這種急促的雨聲,與及窗外閃過廛停的冷光,令我身體每條神經都緊張起來,慌忙間連腳步聲也特別的嚮亮。 育嬰房內當值的護士正在餵嬰兒喝奶,聽到我們急速的腳步聲都嚇了一跳。其中一個年紀較長的馬上放下抱著的嬰兒,用身體將房門頂著,然后才問我們發生了甚么事。 其實我們也不知道發生甚么事的,即使知也不知怎樣說出來。 「我們…聽到嬰孩在哭」 那年長的愕然了一陣,終于放松了戒備,將房門打開一半,用帶怒 意的眼光盯著我和前輩:「孩子餓了,當然會哭。這有甚么稀奇?」 「這個……」 「你們經已是正式的護士,怎可以擅離職守?還有你,連鞋也不穿,這是甚么意思?再有下次,我一定會向護士長投訴?!?/br> 我們被罵得無法反駁,只有垂頭喪氣地回到產婦房。 前輩無精打采地說:「我想那邊應該沒有事吧!」 「我的確聽到有聲育說要帶孩子走的。不如我將實情告訴她吧!」 「據我所知她是個虔誡的教徒,你告訴她這件事,我怕她會投訴到院長那里?!?/br> 正當我們不知如何處理之際,護士站的電話嚮起。 原來是急癥室的電話,要求我們派人到急癥室準備接收新癥,而且還要通知當值醫生和手術室的人員隨時作好準備。 由于我沒有穿鞋子,所以前輩第一時間便趕了出去。我們都知道急癥室那邊定是出了事故,產房除時有產婦緊急進來。 我正猶疑是否應該拿回鞋子來穿之際,一陣陰風又在身邊掠過。 這一次的恐怖感覺,比剛才更強烈和真實,我不禁整個人為之一震,抬頭望向長廊盡頭,竟然看到一條老態龍鐘的身影,在電光閃影之下,在還未打開的電梯門內穿透了出來。 我整個人呆了一呆,腦海彷如空白一遍。 「天呀!我…我見鬼了……」 當時我整個人茫然失措,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辦,只感覺到雙腳不住地抖震,整個心都跳得幾乎從胸口撞了出來。 那個老婦手中拿著一個籐籃,緩緩地向我這一邊走過來。 其實可以說是飄過來。 我很想走開,可惜雙腳就是無法動彈。 我急得想叫出來之際,隱約看到籃中有對小手在擺動,明顯是嬰兒 「偷嬰」? 本來想逃走的我,心情立時改變了。我身為這里的護士,有責任要保護所有小生命的安全。 無論對方是誰,也不可以在我面前將嬰兒帶走。 有了這種想法,我非但沒有再想逃,反而怕自己擋不住對方。 那老婦本來沒有望過我一眼,但發覺我目不轉睛地瞪著她時,她才驚覺我原來能看到她的。 她目光有點奇怪,但打量了我雙腳一眼,似乎明白了原因:「你竟然連鞋也不穿?」 我牙關在打震,幾乎無法回答,但我仍然豁盡全力地說:「不…不…準帶那嬰兒離…離開……」 那老婦白了我一眼:「這孩子你留得下他嗎?」 她將籃子遞到我的面前,任由我拿去。 當時我的手顫抖得比患柏金遜癥的病人還要厲害,但為了搶回孩子,我拼盡全力伸手過去。 那一刻,我的心中只有那孩子,至于對方是人是鬼,我倒完全忘記了。我低頭望向那嬰兒,見那嬰兒仍緊閉雙目,未曾打開,渾身都有又腥又濕的血一塊,是一個剛由母體拿出來的嬰孩,連哭也末哭過的。 看到他在擺動著、掙扎著的雙手,我更加不肯放棄,將手使力地伸過去。 我準備將手墊到他的后頸,另一隻手想傍著他下半身,好讓他感覺到溫暖和安全。 可是當我的手碰到他的時候,才發覺甚么也觸摸不到。 那個嬰孩、那個籃、甚至是那個老婦,原來都是虛蕪飄渺的幻像。 老婦哼了一聲,便從我身邊溜過了。 我目定口呆,但心中卻不是恐慌。 因為那種失落無助的感覺,比起任何恐怖的事,更令人覺得可怕和難受。 老婦經過我身邊后,直向防煙門那邊而去。 我雖然沒有回頭,卻聽到她遠遠傳來的最后一句話:「不想再看到難受的事情,下次記緊要穿鞋了啊?!?/br> 那一個暴風雨的黎明,我到底在走廊上呆立了多久?直到現在我也 記不清楚。 我是被從急癥室回來的前輩搖了很久,才由混沌里驚醒過來。 「你怎么了?沒事吧!」 「我沒有事,我沒有事……」我撫了一下自己的臉,才發覺自己的臉龐上早己掛著兩條半乾的淚痕。 為免被前輩發現這情況,我連忙側過身,用手抹去臉上的淚痕。 前輩當時也沒有理會我,只是垂頭喪氣地坐回辦公椅上。 「急癥室那邊的情況如何?」我問。 「送來的女病人經己在途中不治!」 「那么她的孩子呢?」 前輩驚奇地反問:「你怎知道她有孩子的呢?」 「我只是隨口問。因為如果沒有孩子,急癥室要我們去干甚么?」 其實見過那老婦和孩子后,我經己隱隱然感到,今晚要被帶走的孩子,未必是在醫院內。 前輩無奈地說:「是的。因為那女死者經己有了七個月身孕。急癥室希望可以即時剖腹將孩子救活過來!只可惜那孩子來到醫院,還是救不了!」 前輩喝了口茶,望向孕婦房,感慨地說:「正如你所說,今晚有孩子要被帶走。雖然我們忙了一整晚,最后還是有孩子會被帶走?!?/br> 我不禁百般感觸地說:「說得不錯,原來有些東西,果然不是我們可以留得住的!」 當我下班的時候,天還是下著滂沱大雨,我望著自己的白鞋,心想那老婦為甚么叫我不想難受便要穿回鞋子? 后來我聽一些神功的師傅說,因為我脫了鞋子接觸了地氣,所以無意間捨看到路過的陰靈。 而那個老婦,可能便是負責接收胎內夭折嬰兒的陰間接生婆。 當晚相遇相通,或者因為天有風雨,擾亂了陰陽界線,加上我又沒有穿鞋子,所以才出現這種不可思議的情況! 有朋友對老婦的說話作出分析,生死是一個看不到的循環,人要救死,鬼要接陰,兩者都在不同的世界里各自努力。 當某些事經己成為定局,如果不能看透放下,心中難免傷心。 既然這樣不知道反而更好。 只要竭盡人力,就經已足夠。 聽完這番話,我開始明白當我無法抱起那小孩時,為甚么會傷心得流下眼淚。 因為我的內心明白到,對那些極不愿意見到的結果,人原來是那么無能為力。 自始以后,我再沒有碰上那老婦,但我知道她可能隨時會出現,而我唯一可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去看護每一個病人,跟這個同樣在努力中的對手進行競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