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x你世間本無十三月
1 是我先動心的。 孫權這孩子就像是個精力旺盛的貓科動物,縱然他并不喜歡這種說法——可是在我伸出手,想要撫上他的頭發時,他張牙舞爪的模樣就像我小時候在山中救過的那一只貓一般。 喬裝進孫家之前,我聽說過孫家次子是個文靜又善良的,真正該小心的是那從小就炸了茅房的小姑娘,我自詡自己亂世行走什么人沒見過,無非就當收服小弟一般,保持無動于衷,萍水相逢的關系就好。 于是見面我們并不說話,他板著一張誰都不愛的小臉,我則垂著頭,裝模作樣的站在孫策身邊,仿佛毫不相干兩不相欠。 可是孫策卻拉著我的手,指著那小孩說這是我弟,“仲謀,這是你未來的嫂子?!?/br> 眼神對視上了,他匆忙側過臉,一幅愛答不理的模樣。 我一愣,還沒等做出反應,就聽見孫策開口,“你們這樣不行啊?!?/br> 我當然知道這樣不行。 阿蟬低語感慨,想不到春風化雨的樓主也有吃閉門羹的時候。 我用食指敲她的頭,這是和樓里誰學的油嘴滑舌——陽春三月,春光正好,我已經好久沒有穿著女裝在花園之中散步了,我背著手,裝模作樣同阿蟬說,“那孫家二郎不過是個小孩,你懂什么,對待小朋友,要有耐心,有真心,有愛心——” 阿蟬聽了我的胡謅唇角動了動,再一抬眼,卻看見孫權提著腰間那幾把寶劍,明明是春光正好的時候,他不茍言笑的模樣卻不知道怎的,總讓人想讓人逗弄他一番。 他話少,我便本著對待小朋友要耐心真心有愛心的原則硬著頭皮去同他講話。 那對話無聊又蒼白,問他四書五經六藝,他規規矩矩答了,我卻尋思自己如同他那年紀那會兒,好似最喜歡干的事,便是帶著繡衣樓那一群人爬樹逗鳶兒吧—— 果然是個無趣的崽,他見我盯著他腰間的寶劍發呆,忽然眼睛亮了起來,仿佛發現什么了不得事一般,嘴唇抿了抿,隨后訥訥開口,“……嫂嫂也喜歡寶劍么?” 我咳了兩聲,心想這要如何回答? 出于不讓在場任何人尷尬的好心點點頭,可是又能如何,我是個使短刀的,哪里懂他那腰間寶劍姓誰名何,又出自哪家之手呢? 可是他卻訛上我了一般。 或者說,在他的大肆宣揚之下,他們整個孫家人,都訛上了我。 得到什么武器好物,迫不及待與我分享。 他講話不似他哥哥,聲音略低,卻又帶著些許奶音,黏黏膩膩的,說話總是嘟嘟囔囔,說不清是奶氣還是帥氣了。 我心想這家人絕對不懂何為點到為止,阿蟬卻很開心,每日收到的新鮮武器,總要拿到手里把玩幾下點評一番。大家萍水相逢,誰都別把誰太當回事,客套客套得了不行嗎??? 顯然孫權是不懂何為淺嘗輒止的,或者說,他一家人,都不太懂。 于是也就呼朋喚友,霸著我的身邊,指著那一排排劍光森然的寶劍說,“我哥說了,讓把這些,都給你看看?!?/br> 我的耐心快消失殆盡,天天夜里扒拉阿蟬,快找玉璽,找完玉璽,趕緊回家。 我和他不一樣,我沒有那么多時間可以浪費。 他是江東豪門的小公子,上面有父兄罩著,有老師疼,生活平穩富足,被家里人當成寶貝兒似的。他又怎么能懂我這種從小沒了親人,承了皇親國戚身份卻變成皇帝手中一把刀的委屈。 我頂著那兩個身份不由自主,我多懷念小時住在西蜀時的單純幸福。 阿蟬總問我為何總是托著腮望著那孫家老少發呆,自從來了這孫府,便更是如此。 我說你知道么我有多艷羨——那是我在廣陵王和繡衣樓樓主這兩個身份上都不能有的。 直到有一天,我無意中撞見他站在院墻窗外,看著父親母親肆意贊美自家兄長與meimei,臉上一閃而過的委屈讓我來不及掩飾自己的驚訝——而他,又大概是個極好面子的人,連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扭過臉,若不是握著劍柄泛白的手指頭出賣了他的情緒,也許,我真的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 鬼使神差我沒徑直進了院,即便我知道,那些人都在等我。 理智告訴我就當做什么都沒看見吧,你不知道成年人世界中的首要法則不過是不給自己添麻煩——可是那手卻好似不是我的,我又一次撫上他的頭發,輕聲同他是說,“你這個崽啊,是誰欺負你了?來告訴嫂嫂,我替你打他?!?/br> 我嘻嘻哈哈,胡言亂語,就好像是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般。 他不講話,就頂著束好的冠在背陰頭里站著,我想了想也許他那會讓并不需要別人開口說什么,只是站在一起,有個人靠,大概也就夠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他吸了吸鼻子,不情愿的拉下我的手,再抬頭,已經是冷靜如常了。 可是我們的話題卻變成了你喜歡吃什么,你以前的生活什么樣——他有點扭捏的湊過我的身邊,盤腿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 我便隨口說了,有時候是當著他的面,有時候又是年輕人們湊在一起時嘻嘻哈哈打打鬧鬧說的。大家都當成了耳邊風,卻在有時出府辦事,他回來,提著個食盒子說,給你,你愛吃的。 該認真的時候不認真,不該認真的事兒卻當成個寶貝似的。 時間久了我都當他是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小朋友,招貓遞狗似的,他打過來,我就打回去,他橫眉冷對嘴上討不得便宜,被我擠兌得氣得口中拌蒜,我仗著自己稍有幾分當大忽悠的天分,將他懟的啞口無言。 氣急了,只能張嘴咬——我說你看看你看看,說你是貓狗附身,真應去找那方士神棍替你驅驅魔,他就吱哇亂叫的拿著腰中的寶劍套子戳我。 直到孫策見到,看我同他打鬧,驚訝得睜大眼睛,說這是怎么了這是怎么了,我笑得靠在孫策懷中說,“我這是和仲謀開玩笑呢——” 一回頭卻看見那小孩抱著劍,站在遠處,一言不發了。 他說嫂嫂和兄長的感情可真好。 我說那是,因為你嫂嫂我人好,是打著燈籠都尋不著的好女娘。 他清了清嗓子,用手中的書卷遮了臉。他又嘀咕講了些什么,我聽不清。 我只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有點怪,不知怎的,我只覺得自己的耳尖多少有些燙。也許是因為這天太熱太燥,又或者那一副好皮相也真是如了我的愿。 他忽然古怪的說,“那嫂嫂呢,心悅我兄長么?” 我一愣,腳下拌蒜,跌了個狗啃泥,卻不如干脆就躺在那草地之上,仰著望向天空。 可害怕那沒來由的尷尬與寂靜,于是我努力撐著笑,他卻也同我一樣躺了下來,側著身,把手臂枕在頭下,一言不發盯著我。 我的天啊快來個人好不好,求求了,哪怕是董卓砍到了江東來也好——只是四下無人,有風的喧囂、有蟬鳴,有落花隨那流水去,唯獨我同他,好似那鄉野草地是行被人遺忘的兩枚道具一般—— 我只覺得腳心都涼出了汗,胃開始一點一點抽著疼,他依然一言不發的掃著我,眼神從上到下,從下到上——也不過就是區區那么一個臉的范圍,我可以裝作無動于衷,然而那眼神多少讓我有些惱。 我們太近了,近到那些呼出來的氣息都可以糾纏在一起。 他睫毛很長,眼珠子好似翠綠的珠子一般,眼神垂下的時候,便看見睫毛落下優雅的影子。 我忽然想要別過頭不再看他,帶著隱在頸后頭發中的一絲熱與潮紅。 可是剛想轉身便被他一把抓住了袖口。 他輕哼一聲,好似耀武揚威一般—— “嫂嫂,你輸了?!?/br> 我承認是我先動的心。 但凡正常人都有那尚美之心,怎么能對那好皮囊視若無睹呢? 所以我順理成章將那些心煩意亂的心思歸咎于我的愛美之心,以及,自己為了這漢室基業獻身的勇氣。 若是能離間那孫氏兄弟,不也是大功一件么? 真是個盡職盡責愛崗敬業的好人啊,廣陵王! 可是,我快按捺不住自己快要爆炸的心了。 2. 我為了躲他平日總去江東女眷們喜歡的繡樓或者花鋪中找她們聊天,又或者去那集市上同阿蟬一起打著收集情報的旗號閑逛。 他每日放課后自作主張去那些地方尋我,說是受了孫策的托——他總覺得我同他弟弟兩人不對付似的,便一本正經的說,“你們也應該培養培養感情吧,畢竟以后都是一家人了?!?/br> 只是那板著小臉的模樣讓諸多江東女眷都尖叫了,我尋思若是他長大了,定會是個禍國殃民的禍害。 我知道自己應該裝作視若無睹,就好似最開始時那樣,用鼻子哼出個不以為然的聲音,將那些快要鉆出喉嚨的情緒嚴絲合縫的再給按回去。 他到是坦然同那些女眷們說是為了接嫂嫂回家,最近世道亂,怕嫂嫂出事——可是鬼都知道我身邊的阿蟬殺人于無形,乃是天下一等一帶的高手。 那騙人的話若非他一張小臉表情誠懇,說得連我自己差點都信了。 我真的知道自己應該裝作視若無睹,所以就趁他還沒來的時候,威逼利誘阿蟬帶我出去吃飯,還有那些女眷們,嘰嘰喳喳聊東聊西。 我拍著胸脯說我那未來的小叔子,那可是一頂一的江東好漢,若是以后你們誰嫁了他,那——那—— “那什么?那什么?” 女眷們嘰嘰喳喳的,眼中都冒了花。 可是我卻抬眼看見門口立了個藍色的影子,懷中抱著劍,一言不發看我。 我忽然有些罪惡感,說不清什么原因,阿蟬一旁默默說,“看來是等了一晚上呢?!?/br> 我連忙指著桌上的菜,“我們來吃甜糕,你不是不吃嗎?” 那種慌忙又凌亂的借口,連我自己都不信。 更何況他? 我緩緩踱過去,拍著他的肩膀說,“那好吧,那什么時候我補請你一頓,你別不敢來,到時候我花錢?!?/br> 身后的女孩子們噗嗤笑出聲,嘻嘻哈哈,嘰嘰喳喳,我看見他眉毛微微皺了皺,走過里啊奪了我手中的竹筷,小聲嘟囔說“我能吃”,隨后又說,“只不過不喜歡罷了……” 我篤定的認為這是他的勝負欲又在作祟,真是個幼稚到家的傻崽。 然而他卻當回事了似的第二日同陸遜告了假,跑去那家我隨便找的酒樓排隊,我這下可傻了眼,連忙四下張羅,都來都來,大家一起吃才樂呵熱鬧。 可是真正最終進了包廂的,卻只有我同他二人。 他吃得敷衍,左挑右撿,癟著臉說還沒我家廚房作得好吃。 我尋思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生得那樣瘦。 一身藍色長衫包裹的一層層的,可是腰身卻卻還那樣瘦,那是多少女孩子夢寐以求的——我托著腮,又長嘆口氣。 席間說什么絕對不是我的特長,我自知不是那風趣幽默之人,只能叼著筷子開始那些滿腹經綸大道理,好似真的是個長他幾歲的嫂嫂。 江東宴席哪里能沒有果子酒,于是便擅作主張倒了一杯又一杯,酸酸甜甜的。 只可惜我低估了他,高估了自己,也著實是不懂那果子酒竟是如此上了頭。 他眼睛有些紅紅的,嘀咕著說我又不會撒嬌。 我心想我知道我知道,卻只能秉持著那一如既往的發懵,抬眼,笑,這種時候真的,只要笑就好——不讓自己那溫柔可人的面具落掉。 ——卻逐漸眼睛就失了焦。 我還記得走下酒樓的路,他抓著我,我便跟著他的腳步。 大抵是果子酒作祟,人影在地上拉得好長,我有意讓影子碰向他,又分開,仿佛能聽見那些裹進夜色的稀稀落落。 這江東真好。 隔墻花影動,金風玉露一相逢。 有那笑鬧聲自遠方而來,他卻忽然停了身。 我撞疼了額頭,疼得想要裝模作樣齜牙咧嘴,卻見他回過身,用食指比住嘴—— “噓?!?/br> 他在那邊廂如火如荼,我卻早知好景不長,已是荼靡之勢。 我企圖用那些個落下的眼淚與喉嚨中滾落的嘶啞換取他的些許同情,可是只是妄想罷了。他好似發了狠似的咬我的肩頭。我盯著那月光下交迭在一起的影子,尋思我這可笑的借口:果子酒也好,花月夜也罷,又或者還有別的什么,就如同孫策說的——你們也應該培養培養感情,畢竟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可是我疼啊。 疼得我用雙腿緊緊纏著他的腰,任由他將胯下那昂首的玩意兒,一點一點塞進我的身子里去。 我疼的快死去了。 然而比起rou身,更疼的是胸口的那些呼之欲出。 怦怦—— 怦怦—— 怦怦—— 那些個求饒呼之欲出,那些個示弱呼之欲出,還有些什么,已經快忍不住了。 他用手覆住我的,一根一根將我徑自較勁的手指掰開,握在他的手中。 幸好,幸好,他再次落吻的時候閉了眼睛,于是就看不見我滿臉滿身的紅暈,羞恥得快要鉆進地里去。 我只能拼命的攬住他落下的身子和那些吻,將那些個委屈與愛憎惡,藏在拼命搖動的身影里。 他叫我那莫須有的名字,我忽而一怔。 一輪明月在那天空獨撒清輝。 再然后,我落荒而逃了。 我是喬家淑女,他是孫家二郎。 我又不是喬家淑女。 我頂了個假名義,他卻是動了真心。 本就是戲,何談為那莫須有的人物與關系培養培養感情? 我演我的,你還是你,兩不相欠該有多好! 然而太遲了。 是我動了心。 阿蟬說從未見過我如此迅速脫身,二話不說,卷起鋪蓋就跑,好像欠了誰的身家性命。 我覺得對不住他,也覺得理所應當大度一些,不過就是失了身子,這亂世之下,誰還稀罕那些個玩意兒。就當是打了個歡場炮,也可以裝作酒后失了智,你忘了,我也就忘了就好。 再見面到時候就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他是個傻崽,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從此閉口不提,我又能怎樣,我還要像那些癡男怨女一樣守著他求他非要娶我么? 我尋思自己從未把自己置于如此窘迫的境地,止步不前,卻又退后不得。 萬丈深淵,跌下便是粉身碎骨。 我帶著惶恐跑回了繡衣樓,連句再見都沒有。 再見面的時候已經是劍拔弩張,這到也是我預料之中的事,在我逃出孫府家門的那個剎那開始。 我們終于又恢復成為那樣的關系,他冷冷抬著一張臉,我沖他沒心沒肺的傻樂就是了。 晚宴上有人當那老好人,老想給那廣陵王與江東孫家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牽個線,我便豪邁的去了——穿著寬大的男裝衣袍,走上那兩步就好像是真的皇親國戚了一樣。 來來往往,林林總總,酒池rou林,燈紅酒綠。 可是他打我一拳,我回他一掌,我想他是真的動了怒,拔劍刺我,好似把那些無能為力的負氣都要撒光才好。 我怎么能為誰用盡全力,我又不是傻子,我更不是熱愛冒險的人。 可是那思緒無休無止的擾著我,讓人面目可憎了起來。 我終于抓著落水的他,我說夠了,孫權,我們好聚好散。 說那些話的時候我根本不敢看他的臉,我覺得自己是在欺負人,在欺負那個傻了吧唧的傻崽。 我沒有資本,亦不敢冒險,說實話,我不敢面對他的憤怒與低吼,只能抽刀斷水,一拍兩散才好。 是我慫了。 3. 這世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小到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就好似小朋友過家家,一言不合就開打;大到誰打誰卻總是看不到江東孫郎的影子,我同他兜兜轉轉,也見不了面。 偶爾聽聞孫家的種種變故,有那讓我心中一顫之事,也有那繼位于權之事——卻不過都是茶余飯后晚宴上的談資罷了。 本來就不是一類人,我心想,也許待吳夫人為他定了婚配,我們就再無聯系了吧。 總聽聞那孫家的門檻快被人踏破了,而我亦有同那廢帝與那司馬家與那曹家阿瞞的假朝廷不清不楚的“好”名聲在外。 人啊…… 自尋煩惱,平添哀愁。 總愛捕風捉影,卻又根本不過問當事者的真實心情。 我自然知道不應放棄乘東風的機會,只是人心都是rou做的,我沒那鐵石心腸,腆著臉皮去蹭那江東政治的光,人前與他相談甚歡,而落幕之后,回到繡衣樓,我會難受。 誰又不是第一次做人,多恨多疼多苦多累不是都要忍? 我沒有那么脆弱,但是也真沒堅強到無視內心的苦楚。 我坐在那繡衣樓樓主的位置上,看見這亂世舞臺上一幕幕新舊交換。有哪方豪強粉墨登場,又眼見哪位霸王高樓清頹,不過轉眼一瞬間——我過得戰戰兢兢,不過是為了落幕之時,能走得好看一些。 成年人的煩惱莫過于一張面子,明明不值得幾個錢,卻為此爭破頭面。 有人說那廣陵王自然是看不上江東的勢力,自然也就有人捕風捉影,說那曹家阿瞞,已是繡衣樓的入幕之賓。還有一股謠言越演越烈,說那廣陵王與繡衣樓的主人,分明是已經故去的江東大公子未過門的妻子。 幾分天下我管不得,只是上了那血朝廷,我不看他,他卻執意將眼光落在我的臉上。我當然可以裝作若無其事不為所動,可是他就不動聲色的往我身邊湊。 我在他的眼中看見那些個焦急的辯解和道歉,那些風言風語我知道,我不當回事,當然也就沒把我跟他之間、他和別人之前、我和別人之間的閑話放在心里當回事。 誰和誰湊成對也好,誰和誰不對付也罷,沒有比者亂世天下更腌臜的地界兒。曹家阿瞞也好,劉家皇叔也罷,誰喜歡不喜歡那都是各憑本事的事兒。 只是下了朝出了門,他一把抓住我,他說你別躲了。 ——別躲了。 我又擺出那一副大人的姿態想要教育他,或者,對他展示一下來自一個成年人的冷嘲熱諷。 他卻一把制止我,他說我沒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也沒你想的那么矯情。 他總是惜字如金,反而絮絮叨叨的我,到真是個碎嘴的婆娘。 如坐針氈,連一口茶都喝不踏實。 他支支吾吾憋出來又句我們和好行么? 我一怔,差點被這傻崽的用詞逗笑了,怎么都成了朝堂之臣,卻還如此幼稚。 卻又看見他擺擺手,勉強說,“算了,你就當我沒說吧?!?/br> 他就像是個對感情一無所措的毛頭小子,拿我無可奈何,自己更是氣急敗壞。 可是又能怎么辦呢? 這話說的,仿佛我們之間曾經有多好,或者……我們曾經好過么? 是我把他往外搡,他年輕氣盛,不肯服輸被拒絕,我該怎么告訴他,那是你的意氣用事,并非你所想象中的那種情緒。 可是他又不高興了,我真是太笨了,每次都惹得他不高興。 他真是個好養活的傻崽,按理說成了那年輕人之中的翹楚,成為這政治深淵中最耀眼的新星,理應擺起姿態,卻依然我行我素,沒有什么真正讓他動怒的事兒,也知道有所為、又所不為的界限。 可是他才多大,他又懂什么? 如果我們不是我們,如果我們沒有生在亂世,如果沒有背后那些錯綜復雜的種種,也許我根本不用如此設防。 他是個認死理一根筋兒的傻崽,可是我不是,我怎么能讓他經歷我所深受其苦的那些東西。 我起身送客。 卻仿佛露了細小的破綻。 隨后被他東拉西扯,直到破綻終于成了風洞,呼呼作響。 我說天亮了就滾回你的江東去。 他說他知道,他就是知道,所以才會來。 我說兩不相干不好嗎? 他說不好,他不服氣,恨不過。 我說你可真是個傻崽。 他說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認了。 可是我說疼,仲謀,我疼,你輕點兒,求你。 他說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可是誰又要誰的對不起呢? 那種病明明無藥可醫。 就算是華佗聯手張仲景,將我整個頭腦剖開再縫合起,也無濟于事。 我張了嘴,狠狠的咬了他的肩膀。 可是很快我又抱住他,我知道自己的怯懦與軟弱,也知道這是源于形同陌路的恐懼。 我心里陰沉的想,若是能用這一rou身將他從此害了去,那也算是大功一件,卻不想害人又害己。 我害了他,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大概是懂了,離開的時候沒有打過招呼。 他也許壓根兒不知道我是醒著的,又或者也許知道,只是已經無所謂了。 我摸摸索索起了身,用手摸著一旁的床榻上,他還留著的余溫,我不想束手就擒,只得自救于那旋渦之中。 如此一來我便沒有弱點了,也不用時刻體嘗著暗中羞愧帶來的灼熱。 我趁清晨未醒之時鼓足勇氣,將那些同他歡愛的痕跡一把火燒了,我忽然有點明白劉辯當年的種種舉措,為何闔宮自焚,為何總是期望那紅蓮烈火可以將自己直接帶走了—— 這樁事是我起先犯錯,又何故拉扯著周遭青年一起受苦。 我同樓中人說殺無赦,阿蟬聽了沉默許久,隨后嘆氣。 反復度量,最終落得個廣陵王唯利是圖的名聲。 我坐在樓中高閣,昏昏沉沉,哪里是唯利是圖,明明是哪方都不敢得罪的膽小鬼。 更何況,那天下三分,其中一方,便是他。 我尋思斷了聯系也就不再想念,每日在那血朝堂上扮演他人人生,周旋眾人,又被眾人周旋,好似如此一般,腦中便會麻木不仁。 樓中少女說樓主最近清瘦得厲害。 我一拉衣袍,才發現,果真如此。 裝模作樣拍手說到,“如此到好,真成了那楚王愛細腰的細腰女?!?/br> 可是誰又是楚王,而那細腰,又需要取悅于何人呢? 有那好事的臣子有了那閨閣待嫁的女娘,輾轉托人來問我是否同那江東孫家交好,無非說媒,我有些可憐的看那女嬌娘,紅著臉、俏生生的,說是婚姻大事,不過也都是政治籌碼——卻沒心沒肺的傻笑著,“是是是,好好好。有機會本王一定幫忙?!?/br> 這樣的請求反反復復,可是我開不了口,也壓根兒不能告訴別人,我早就擅自主張,在某個清晨,同他一刀兩斷了。 人和人啊,想要真的斷了聯系總是那樣簡單。 他的那些戰報我聽了,想著怎么還是那么橫沖直撞意氣用事,只是在日日夜夜無數頭腦發昏的酩酊之時,又好歐哲寂靜深夜夢醒時分,我覺得他是在嘲笑我。 我連遇見困難繞過去的勇氣都沒有,表面上野心勃勃,實際卻也只能隨波逐流站在這個位置。 坦白講,我是羨慕他身上那股子一往無前的勇氣,反觀于我,處處謹小慎微,卻只能將自己鎖在那個境遇,步步驚心。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別人面前提及過我,又會不會遞來信件,卻被門人吃了閉門羹。 又或者是遭遇刺殺,卻落了繡衣樓的印記。 我躲進自己的膽小世界,假裝不知道發生什么,不去想,不去問,裝作鴕鳥,用稀泥抹平那些棱角,就可以不受傷,不會疼,一派天下太平光景。 可是這漢室天下終究亡了。 如夢的時候那些林林總總告訴我,這終究是我命中的定數。 這是要我和這命去吼叫,去撕咬,去搏斗,去抗爭。 曹氏野心勃勃,廢帝登基,他們就說你不要聲張,也不要表態。 我就坐在空蕩蕩的舞姿里一言不發,吃飯喝水洗臉睡覺。 或生或死,不過是人面前的兩條路。 我想推開窗子看看天光,卻發現外面紛紛揚揚的,竟然在那初春的時候,下雪了。 世人總不懂何為兩不相干,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自己的路自己走,哪怕泥沙俱下,又和別人有何關系。 有人救我,也有人落井下石,世界種種虛妄,不過如此罷了。別人不過是為了活,我又為何要去詛咒他們呢? 只是忽然就想起來他扯了大旗獨守江東,現在想想,他竟是比我清醒。 如人所愿那便是好的,不如人所愿,那便是壞的,世人爭先恐后伸手推你落難,要你做那大漢王朝最后一顆落子,是要拿刀子挖我的心。 那血朝廷上的光怪陸離,唯獨沒有他的聲音。 我慶幸還好早就一刀兩斷,這樣他也就不用站在那光芒萬丈的恥笑于我的癡愚。 大概我心中那些骯臟的心思都傾倒在他身上了吧。 窗外的雪紛紛揚揚的越來越大,直到入了夜,天空是一種奇特的紅銅色。 我去做甜糕吃,吃到連我自己都覺得甜膩得想哭。 無論我怎么變著法子和自己賭氣,怎么指責自己的無能為力,都沒辦法讓自己好受點,干脆什么都不做了,就大大咧咧的躺在地板上,等待那一道來自何處的死令。 卻忽然,有人敲門了。 4. 我沒想到是他。 把那一頭紅發掩在兜帽里,面罩蓋了大半張臉。 我連忙擠出個看起來與平日無異的笑來,包庇著自己的種種不安——仿佛胃中吞了蝴蝶似的那種不安。 我該說什么,問他你是來看我這個將死之人的笑話嗎? 我只能站在門前,側著身,低頭盯著他長袍上落下的雪。 “我騎了好久的馬?!彼f,“身上的佩劍也落了幾柄?!?/br> 他停了片刻。 “我就是想來……想來看看你?!?/br> 可是我有病。 很嚴重,也許以后都不會好。我就是那么咎由自取,反反復復。 我把他拉進屋里,就像曾經他在那酒后時分拉著我的手似的。 耳鬢廝磨,仿佛不用言語一般。 他身上有雪的味道,清新而凜冽,我湊上去,和他靠在一起。 我需要有那么一個人傾訴,我以為這個人是誰都可以,能夠承接我的苦痛我的脆弱,我的陰暗我的種種不堪。我需要有那么一個人人人真真告訴我——你沒有那么好,但是你也真的沒有世人口中那樣壞。 我需要有一個人,我曾經篤定的以為那個人,是誰都可以。 他說我知道,我都知道。 狗屁,他是個傻崽,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是我先動的心,不知道是我錯了,不知道是我貪得無厭,更不知道是我膽小怕事抽刀斷水。 他一遍一遍摩挲著我的頭發,他的手可真熱啊,穿過我的身體時,不知那些冰涼的皮rou有沒有讓他興趣全無了。 我有多討厭自己的怯懦,討厭自己的羞于開口。 討厭自己不能像他那樣坦坦蕩蕩,用一種無所謂的口吻說著那些他都不在乎。 他忽然最笨,忽然不善言辭,那些曾經的譏諷與單刀直入,此時此刻都成了吻。 ——就是這樣,在這個風雪如磐的夜晚,我只需要跟著他一同奔跑,宛如夜奔一樣沿著那條前途未卜的路不停奔跑,那些恐懼、憤怒、悲傷就追不上我們了。 我要他。 起先是他攬著我,后來就變成了我攬著他。 他的頭冠掉了,額發覆在眼睛上,我發現自己竟然從未如此見過他,見他的肩頭被我啃得亂七八糟,卻得意洋洋的露在被外,好似炫耀一般。 ——那又有什么可值得炫耀的,我嚇唬他,這大屋中總會有妖怪,你早晚還是會被吃掉。 他就像是個好奇的孩子在我床上東摸摸西摸摸,一會兒仰面躺好,一會兒又用被子蓋住臉,猛然鉆了出來,嚇我一跳。 到后來他是真的累了,他聲音越來越小,嘀咕沒有多久就立刻要回江東,越快越好。 我想不到那么遠的事,只想著趕緊睡覺,安穩一夜是一夜。 他不說話了,我又覺得不安起來。用手摸摸他的臉,看他是否真的睡了。 我便是如此患得患失,可是他卻抓了我的手,放到嘴里狠狠的咬,我抽回,卻落了陷阱,被人壓在身下。 他好似樂此不疲這種事兒似的,我只當是幻覺,這幻覺能讓我忘記接連的苦楚,偏安一隅,一響貪歡。 我當然希望那些歡愉不要停,哪怕是皮rou疼,哪怕是滿口血腥氣。 我又怕上癮,怕那些藕斷絲連就扯不清,那些個情誼我報答不起,卻只能趁著他是個不求回報的傻崽,是個不講究的傻崽,肆意壓榨他。 他捉著我的腰,年輕的rou體真好,仿佛永遠不會累似的。 粗長的棒子在我體內橫沖直闖,莽撞得很,小腹那塊兒快被頂破了似的,幾乎可以看見性器的形狀。 他手上的活計粗糙,揉著捏著。 那種感覺好奇怪,好像快要化掉似的。 我說不是這樣,你輕點、慢點啊,我要被你cao死了啊,你這個傻崽—— 我不是說他不好,事實上他也是個勤懇愛學的孩子,從小就是,卻總是秉持著那點兒毫無用處的自信心,驕傲自滿。 他啞著嗓子靠在榻上,握著我的后頸,他說那請賜教。 不用不用,我支支吾吾的說,這種事我來就可以。 他又不欠我的。 “舒服嗎?” 我松了口,抬頭看他。 手和口唇才不會放過那些能讓他脆弱到勾起腳來的玩意兒。 他不講話,瞇著眼睛,我也就沒有停。 “你舒服嗎?” 他咬著下唇,揚起臉,真是好看的下頜線。 我想給他最好的,于是我不在嘟嘟囔囔講那些誰都聽不清的話,他在那些悲喜交加之處睜開眼,他說放手,求你。 聲音顫抖。 松、松口…… 終究還是晚了,我怔怔看他,看他臉色變得通紅,紅到赤身裸體一片紅艷艷。 那股子腥氣逼人的液體沖進我的喉嚨,他急急忙忙去掰我的嘴,他說吐出來,別咽進去。 我才不要讓他得逞,我笑了,跨坐在他身上,見他用拇指擦過我嘴角落下的液體,看他的眼中映著我的臉。 “你輸了?!?/br> 我說。 隨后扎進他的懷里。 窗外雪已經逐漸停了。 馬上就要天亮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