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及被燒到發黑或是染滿鮮血的旗幟,偶爾,會有殘存者低低的呻吟響起,若有,若無,竟給人以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面對著大江,公孫三省臉色蒼白,半身都被染得通紅,卻仍然站得筆直,眼神當中,全無懼意。 “當然,我必須承認,北王你無愧為小天國第一名將……” 江南大營孤立敵陣,當然不會沒有準備,背水為營的扎陣,固然是為了充分利用帝軍在水軍上的優勢,同時也是為了堅定軍心,壓榨出那種鼠入窮巷的斗志。立營于江流極和緩處,對岸便是江北大營,兩營中舟橋往來,緩急相濟,上游百里處更有水軍要塞,一旦烽火點起,半日可至。守營者是“中興諸將”中名列第一的關虎林,公孫三省、應肅等人亦是來去逡巡,總歸確保有人為援,可說是安排極周密極妥當一處營寨,過去小天國數度硬打營寨不果,反而折了不少軍馬。 孰料,蹈海今次卻是別出奇計:直待秋風欲起時節,方提軍來戰,數戰不勝后,掘地為屯,似作久戰之計,帝軍因營中糧草極足,并不相畏,兩下相持半月有余,夏去秋至,雨狂風驟,江面舟橋遂收,這原也不奇,關虎林早有妥當安排,更自按劍陣前,只等蹈海趁兩岸不能相用時前來劫營。 那想到!蹈海軍雖然來戰,卻只是蹈海所部靖胡侯林,定胡侯李兩營軍馬,蹈海早自選三千精兵,趁夜汨渡,待天色將明未明之時,于狂風暴雨中高擎“北”字大旗,強取江北大營! 帝軍江南、江北兩座大營,夾江而立,各有軍馬數萬,原是一體,相互為用,但說起來,終是江南臨客,是以精兵猛將皆在江南,江北營中雖也都是一時之選,但無論臨敵之志,還是應變之能,都要稍遜南營,營中主將之聲望武功,更是遠不能和自袁當死后便被目為天下第一猛將的蹈海相比,是以未有接戰,營中已然自亂,待蹈海連斬三將,第一個打破外壘時,更是干脆棄卻外營,退入內營死守。 “其實……這地方我也有想到,只可惜……算中復有算,后計無窮……” 輕松打破外營,卻在攻擊內營時遇到強韌十倍的抵抗,同時,江上忽聞炮聲連天,該因風雨而不能出動的帝軍艦隊,竟由“中興諸將”的公孫三省統領,出現在蹈海軍的身后! 中興諸將中,論到心計深沉,智謀過人,向以公孫三省為第一,蹈海今次引兵前來,他早有戒備,苦心謀劃若干,當中也慮有小天國虛南實北,先取對江之策,所作謀劃,便是要守將詐敗羈摩住蹈海軍,自己則是引軍來絕后路,務要全殲渡江諸軍,是以風雨一起,他已順流而下,隱于十里外的江灣處--江上風雨大,行船確是不便,卻也因此方便了遮掩行跡。 那想到!公孫三省船隊方才近岸,卻又有異軍突起,徑直破入陣來,當先一將正是蹈海!公孫三省至此方知,蹈海竟是從一開始就料定自己必要來援,坐實了一個“圍城打援”的主意,卻為時已晚,唯有倉卒應戰。 “中興諸將”當中,若論武力,公孫三省便是最差一個,其余四人皆有十級力量,他卻連八級也只是剛剛突破。但他極善識人用人,五人幕下,唯其為盛,端得高手無數,所部諸將更有兩人在九級上段,胞弟亦是天下有數高手,爭奈蹈海單騎破陣,銳不可得,在四十七人圍攻之下,連出“酒色財氣”四刀,殺十一,重傷十七,余皆迫落水中,公孫三省大軍未及展開,主帥早為人所擒,自然動彈不得,江北大營眼見援軍如此,心志終潰,主將雖有十倍之軍,卻不敢一戰,棄營而逃。蹈海遂指揮部下,將營中物資連同營寨,一火盡燔,火頭燒起至數十丈高,對岸小天國軍望見,歡聲雷動,竟連風雨聲也都壓卻。 南北二營,互為支撐,北營一破,南營自然無以為繼,是以現下南營雖然完好無損,蹈海和公孫三省卻都明白,用不了多久,關虎林就會在水軍的掩護下,銷毀物資,拔營北渡,換言之,這困擾小天國經年的江南大營,已將不復存在。 “智能料敵先機,勇可萬軍奪帥,經此一戰……’戰神‘之名,相信會更加響亮了?!?/br> “戰神……我不配,唯一配的那個人,已經死了?!?/br> 面無表情,蹈海拒絕掉對方的稱許,凝視公孫三省一會,他更請他把話再說明白一些。 “上一次我就很想問你,但那時……剛剛‘醒來’的我,需要先理清自己的思路,所以,我放過了你……” 注視蹈海一會,公孫三省卻輕輕笑著,搖起了頭。 “說也沒用,你聽不懂……你的智,你的勇,都只能用于戰場之上……經略天下,你并不懂?!?/br> 可以算是強烈的侮辱,以敗軍之將的身份說出,其效果就更還要加倍,瞳孔驀地收縮,蹈海眼中殺意大盛,卻,被另外一個人阻止。 “……北王,請讓我來問吧?!?/br> 出現得是長庚,微笑著化解掉蹈海的怒氣,他更指向對岸,向蹈海示意。 “虎林公……確乎已經承認了自己身為‘元帥’的失敗,但相信正是如此,他才會更加渴望證明作為‘將軍’的自己,所以……北王,他現在已經來了?!?/br> 正如長庚所說,對岸營中,出現了柔和而又熾烈的白光,上沖天宇,更伴隨著清亮的長嘯,似將天上云層也都震散,很明顯,以“天地君親師”五技享譽天下的帝軍第一強者,亟待要把他的屈辱在武斗中發泄。 “哼!” 輕輕一側身,蹈海早跨出到數十丈外,迎向江上,目送他踏虛而去,之后,長庚回頭看向公孫三省。 “那么,三省公……你的‘道理’,能不能說給我聽呢?” ~~~~~~~~~~~~~~~~~~~~~~~~~~~~~~~~~~~~~~~~~~~~~~~~~~~~~~~~~~~~~~~~~~~~~~~~~~~~~~~~~~~~~~~ “yin賊?我?!” 兩只眼睜得有如銅鈴,敖開心頭發雖然還沒有豎起來,但也經差不多了。 今天上午,在一連串的烏龍和意外后,敖開心終于還是如愿以償,接近到了朱子慕的座車旁邊,也表明了自己的來意,可是……在被對方的侍女認出后,一切就急轉直下,被咬金斷玉的指證為“yin賊”,大驚失色的敖開心還想為自己辯護,卻立刻被早已看他不爽的四人圍攻:也虧得他,這般情況下,竟仍能忍住不用敖家武學,左支右絀之下,雖然大吃其虧,卻到底逃了出來。 “這些家伙,下手還真狠,明明是看我最帥,要假公濟私,先去掉一個競爭者……” “嗯,我說,開心,你現在……覺得自己還有資格作競爭者么?” “唔……” 咬牙切齒一時,敖開心還是很不甘心的承認,現在的自己,確乎真是非常的不利。 “但我絕對還是競爭者,我絕對還在,絕對還沒有退場!” “這些東西就別想太多了……” 苦笑著,帝象先也想不出有什么話好安慰敖開心,當然,同時,他也極感好奇,這“yin賊”兩個字,到底是怎么扣上來的? “你當時只是放東西,又沒有順手牽羊的拿人家大小姐什么東西……這個‘yin’字,勝利真是奇怪呢……” 沉吟一時,眼前突然一亮,帝象先分析說,也許,那一天的訪客不止自己兩人,別人作的一些事情,也許胡里胡涂的被記到了敖開心身上。 “你看你們……連‘英雄救美’這么傻的招數都能想到一塊去,其它點子撞上也不奇怪……你看,可不可能?” “……首先,英雄救美是很經典的手段,絕對不傻?!?/br> 吹胡子瞪眼了好一會,敖開心才長嘆一聲,說這些事情現在跳腳也沒用。 “走一步看一步吧,慢慢想法,搞清楚為什么那死丫頭對我這么有意見……目前,還是先把那幾頭不自量力的笨家伙底細搞清楚?!?/br> 第一個倒是很簡單,敖開心當時就已認出,而聽到名字,帝象先也很知道這人是誰。 “孫孚意……唉,還是‘東江浪蕩子’這名頭更響亮??!” 說起來,孫孚意絕對算是一個名人,身為當朝太保孫無違的次子同時也是嫡子,他和他長兄,出自側室的孫孚鞅的關系,一向都是各大世家中津津樂道的話題。 “這家伙……聽說十幾歲就被叫作‘會走路的傷風敗俗’,后來更被稱為是‘道德敗壞的活標本’,……雖然武學讀書上都很有天份,可惜就是不上心……呸,就是因為有這種人在,我們才會被連累當成紈绔子弟??!” 與孫孚意相比,大他兩歲的孫孚鞅就完全是另個樣子,敦厚穩健,謙和內斂,口碑非常好,但……很可惜,他卻偏偏是出于側室,母系更只是庶族出身,什么背景也沒有。 “所以啊,為了這對兄弟,孫太保這些年來可沒少頭痛呢!” 點頭同時,帝象先更補充了一個笑話作為佐證,據說,在考慮諸大世家動向時,三仲中的仲高曾經這樣建言: “不用擔心孫家,孫太保就算要考慮造反,也要先把家里兩個兒子的事情處理干凈……” 笑話當然只是笑話,卻能夠折射出很多事情,不管怎樣,這種家族內的暗斗,向來都是最能消耗元氣的,立賢還是立嫡,曾經困擾過千百年來的不知多少智者強人。 “不過,現在看來,孫太保大概是有決斷了……” 會讓自己的嫡子前來提一出被要求是“入贅”的親事,無論成敗,都足以折射出孫無違的態度,默默的點著頭,敖開心一邊卻又很憤怒的拍著桌子。 “但是……這種人渣,不行,絕對不行!我這里就第一個不同意!” “呃,你有什么立場來說同不同意……那你看這一個呢?左武烈陽?” “是‘客北左家’的子弟啊……他們可真是有日子沒出什么人物了?!?/br> 大夏世家中,以“左”為冠的共有三家,但希奇的,三家都有著同樣的堅持,那就是,自己并不姓“左”。 最早的左字世家,是為“舞風左家”,起于第一戰國時期,初代家主左丘思明,乃一代史家,威望極著,也算是大夏文脈之一,但后來,英峰陳家治世期間,北撫諸項,便有一支項人入朝受策,號“左賢侯”,之后,他們更造表求列世家,愿棄絕胡姓,以“左”字立家。 以文不以武,潛化四夷,原是大夏一向以來的國策,但一個“左”,卻捅著蜂窩,左家子弟向來自詡為大夏文脈,眼高于頂,那肯讓外族胡人同姓?累表苦奏,最極端的,更說出了“上古圣主,以夏化夷,今陛下欲反其道而行之邪?”這樣的話。 爭執未下,卻又有了更加出類拔粹的熱鬧,項人的內斗,使又一部族投入夏地,而不知是故意還是習慣,僅僅是因為同時安置在京薊之左,相關文士竟然援引條例,擬封其首領為“左武侯”! 這一下才真是亂開了鍋,每日里朝堂上吵得亂七八糟,有支持左家,說不能以夷亂夏的,有支持二左的,說大夏立國以文,就該當包容萬象,更有扯到國策國本上去,說如何處置方有利于南撫百納的……到最后,還是當時的世家之首,丘家之主出了一個主意,舞風仍然姓左,兩只項人部族則分別姓“左賢”,和“左武”,更依其分封地方,各錄名為‘客北左家’和‘客山左家’,才算是平息下去,只舞風左家仍然耿耿于懷,到最后,竟然上援古籍,把自己姓氏改作“左丘”,才算是心平氣和下來。 “這個家伙,看起來是佛門的俗家弟子呢,而且居然還是兼修凈土華嚴兩支的武學,這倒是很少見啊……” 左武也好,左賢也好,都已經千多年沒出過什么象樣的人物,至于家族,更是從來都沒有“勢力很大”過,兩人向來也沒聽說過這“左武烈陽”,議論幾句,也只能放下,算是走一步看一步再說。 “反正,和尚最好還是回廟里去,為什么要學人來找老婆?這不成了花和尚嗎?道德敗壞如此,這個也不成?!?/br> “喂喂,人家是俗家弟子好不好!” 齊公子的名字,兩人也已打聽出來,名為“齊野語”,據說是朱大妻家的遠房表侄。 “這個齊野語,很明顯是東海三山出來的人……切,會變幾手戲法很了不起嗎?動不動就變花,一看就花心,這個也否了?!?/br> 苦笑著收掉齊野語的卷宗,并把最后一人的資料攤開,然后……兩個人,都陷入沉默。 “這個卜陽……才真是麻煩啊?!?/br> 什么背景也不知道,只是自稱“卜陽”,那個年輕的藥師實在讓兩人很頭痛。 “宮里面壞人多得很……有用毒用得這么高明的么?” “第一,宮里壞人沒那么多……第二,沒有?!?/br> 上午,卜陽一出手毒斃數十劫匪,已令諸人心驚不一,而在敖開心狼狽逃命之后,帝象先更親眼看到,那藥師只是微微擊掌,便令那些似乎經已死透的人醒轉過來,揉著眼睛站起來。 “就在剛才,你們已經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走了一趟,也算是再世為人了……前世惡業前世斷,今生福緣今生修,不要再為惡了,作個好人吧?!?/br> 這樣的說著,他更給每人都散了一些銀子,算是自謀生計的一點本錢,對此,朱子慕的反應不得而知,但至少那丫頭阿服,是非常崇拜的睜圓了眼。 “當然,另外幾個人的臉就很難看了……對,就和你現在的臉色一模一樣!” 不理會帝象先的戲謔,敖開心很苦惱的伏在桌上,抓著自己的頭發。 “反正,我還是想不通,為什么我會被當成……當成那個什么賊……咦?!” 眼睛突然一亮,敖開心跳起來,跑到后面,一腳踢開一扇小門,里面捆著三個人,一是秦一口,一是呂二可,再一是個胖子,據說姓蔣,乃是那干劫匪的頭領,三人氣色都差得緊,一見他進來,立刻又是一陣哆嗦。 “這個……爺,我,我們也沒想到會有那么多人去??!” “這個不重要了!” 將三人一一端詳過來,敖開心獰笑幾聲,道:“爺的事雖然壞了,但爺也不怪你們……今來,是有件事要問你們……” “千門當中,有什么騙術,是一定要用小孩子來作的?!” ~~~~~~~~~~~~~~~~~~~~~~~~~~~~~~~~~~~~~~~~~~~~~~~~~~~~~~~~~~~~~~~~~~~~~~~~~~~~~~~~~~~~~~~~~~~~~~~~~~~~~ (這個人,他一直在創新招啊……) 昨夜的夢中,云沖波看到了蹈海在半年“沉睡”和三月“回夢”之后的再一次飛躍,自名為“戒酒”、“散財”、“遠色”、“養氣”的四刀,威力竟比先前的第一刀法威力更巨,輕易殺散公孫三省幕中群英,和全面擊破掉關虎林的“天地君親師”,在軍事上達成目標的同時,也在武道對決中贏得勝利。 自夢中讀得的信息當然不止這些,比如,云沖波還自蹈海的記憶中讀到,作為會議決議的一部分,東王“整肅道規”的意見得到實施,也得到了更大的授權,他自己在原本“秀師贖病主左輔正軍師東王”的封號之上,被加封為“勸慰師圣神風秀師贖病主左輔正軍師東王”,并立刻在高級干部中組織了一次對太平道義的精讀研習,但同時,這卻似乎令干王有著微微的不滿。 (唔,好象是有幾名干王想要重用的人……被東王認為對太平道的認識不夠,而壓制在了副手的位置上……嗯,好象不光這樣啊。) 依稀覺得,似乎是有兩名理政上相當出色的舊官員被干王網羅起用,想要委以重任,但兩人卻不夠小心,被勸誘著說出了自己并不相信“太平道”,只是把“天王”當作“帝渾天”來看,因而投靠。這立刻引起軒然大波,并最終使天王也要介入表態,終于以那兩人被絀退而告結束。 (嗯……有點怪怪的?。?/br> 覺得可以理解東王,畢竟,太平道的訴求是結束“帝姓”,而建立一個永世太平的幸福國度,對太平道的理念不認同的人,的確似乎不該加以重用,但同時,云沖波又覺得,那兩人被委任的工作只是理財而非傳教,只要確實能夠勝任,那相不相信太平道,又似乎并不重要。 (反正,只要他們是認真出力,把事情作成了,不就行么……) 但相比起這些來,最讓云沖波重視,也最讓他無奈的,卻是他沒能讀到的東西,公孫三省預言太平道必敗的“道理”,到底講了些什么? 長庚接手和公孫三省的交流,蹈海前往迎戰關虎林,的確那是一場極為精彩和激烈的惡戰,的確那也令云沖波又學到和想到了很多東西,但……與這些收獲相比,沒能聽到公孫三省的道理,仍是讓他無比遺憾,特別是,現在,他正被昨天茶館里的那些說話而深深困擾,無法解脫,就更加渴望多聽到一些這方面的分析與爭論。 (唉,真頭痛,這個夢境始終要跟著他走,他看不到聽不到,我就看不到聽不到,唉……唔?) 突然覺得自己好象忘了什么事,又似乎有什么事情很不對勁,但把腦袋拍了又拍,云沖波就是想不出不對在什么地方。 (算了,我又不是什么聰明人,想不起就不想,如果真重要的話……早晚會想起來的?。?/br> 很大路的寬解掉自己,云沖波覺得心情好象也輕松了一些,用力的伸了一下懶腰,抬起頭,不遠處,荀歡草蘆,已在眼前。 ~~~~~~~~~~~~~~~~~~~~~~~~~~~~~~~~~~~~~~~~~~~~~~~~~~~~~~~~~~~~~~~~~~~~~~~~~~~~~~~~~~~~~~~~~~~~~~~~~~~~~~~~ “你說……有問題想不通,所以想來找我?” 很愕然的樣子,荀歡把一碗燙熱的酒擺在云沖波面前,自己也端了一碗,在他對面坐下來。 “唔……一直想不通?!?/br> 回答的很直率,云沖波倒不覺得這個決定有多奇怪,畢竟,他現在能找到的人中,最能說的只有兩個,不找荀歡,難道去找花勝榮嗎? “你說你以前聽過一些太平道的事情,唔……你還有朋友入太平道?” 很誠懇的點著頭,云沖波肚里倒是有幾分得意。 (我沒有騙你啊,我以前是聽過太平道的事情,我也確實有朋友入太平道……多的是我沒說,可沒有騙你。) 告訴荀歡,從前天開始,城里突然多了很多罵太平道的話,但自己因為各種原因,一直對太平道有些好感,聽到這些話,心里當然不是很好受,但有些話聽起來,卻又確實有些道理。 “比如,有人這樣說……” 把子貢的說話從頭到尾販了一遍,云沖波覺得自己好象放松了很多,向后靠在椅子上,非常期待的看著荀歡。 “這樣說嗎……” 端著酒,但只在一開始喝了一口,從云沖波開始訴說后,荀歡就一直沒有動過,直到云沖波全部說完,他才長長吁氣,把手中酒一飲而盡。 “花兄弟……好久不見了,我們,出去再活動一下如何?” “咦?” ~~~~~~~~~~~~~~~~~~~~~~~~~~~~~~~~~~~~~~~~~~~~~~~~~~~~~~~~~~~~~~~~~~~~~~~~~~~~~~~~~~~~~~~~~~~~~~~~~~~~~~ 雖然不明白荀歡為什么會突然要和云沖波過招,但一來是有求于人,當然要客隨主便,二來,近期的云沖波,的確也很想和人交一下手,以此來應證一下自己的思考和收獲。 “那么……荀先生,你小心一點,我先來了!” 以掌為刀,云沖波一出手就是新招,直取荀歡右頸,荀歡“咦”了一聲,微一沉肩,早將那這一掌卸去,跟著順勢擰身,左掌飄飄乎乎,印向云沖波腰間。卻也一樣無功,云沖波早有防備,反手一抓,又快又狠,荀歡若慢得半分,早被他將脈門扣住。 “好!” 喝一聲彩,荀歡神色漸轉認真,出手之際卻是加倍柔和,勢如流水,綿綿不絕,雖似乎不占上風,但任云沖波怎么勇猛進取,卻終是打不到實處。 (宰予……他認真了) 默默的站在陰影處,介由看著兩人過招,眼光幻動,竟有擔心之意。 (已經過去這么久了……你,你難道真得想要再一次挑戰子貢嗎?) 盡管語焉不詳,但聽在荀介兩人耳中,卻立刻就能聞出子貢的氣味,而有資格讓子貢來親自發話的云沖波的身份,就更令兩人感到驚疑,在這種情況下,是否和如何回答他的問題,實際上已附加了太多的含義。 轉眼已過百招,在純以招式決勝這個前提下,云沖波雖然似乎占著上風,卻完全不能轉化為勝勢,而當荀歡間或幾次還擊就能讓他手忙腳亂時,他就更在心里明白著兩人的真正實力對比怕是并不如表面上這樣。 當然,若將自己的最強力量運起,和使用龍拳與蹈海刀法那些強大招數,云沖波相信自己的威力仍能以倍增加,相信自己該可以獲取勝利,但,不愿如此,他更希望就在“招式”這個層面上獲得勝利,因為這,他不自覺的加快了出手的速度,所挾的拳風,也漸漸變大起來。 (到底是年輕人,有一些急燥了呢……) 全神貫注,介由所關注的,其實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被荀歡以“說話”散去的論語,有沒有得到恢復?而百多招看下來,他更覺得很可以放心。 (并沒有重新出現那種純乎自然的反應……沒有,他并沒有找回那種完全相信自己的安靜心態,荀歡的說話,仍然在干擾著他。) 但同時,介由也有著微微的皺眉,比諸上一次,云沖波在過招當中,實在有了太多的變化和進步,已讓他感到奇怪。 (招式,戰法,陣前的判斷與應對……這些東西,都不是可以速成的,但,他卻偏偏有了這樣大的進步……嘿,這小子,到底是什么來頭?) 似乎越發的急躁了,云沖波出手之際的力量越來越大,卻也越來越沒準頭,一拳又一拳,總是被子貢在間不容發之際輕輕避過,只將地上的積雪打得不住飛濺。 (年輕人啊……) 在心里微微的搖著頭,荀歡將對云沖波的評價再度調低,更打定主意,要將這試招結束,并在之后助他將子貢的說話開解。 (應該只是誤中副車罷了,這樣一個單純的年輕人,不值得子貢親自出手……嗯?) 面色忽變,因為,在再度巧妙避卻云沖波的攻擊并準備順手反擊的同時,荀歡卻突然一腳踏空,失去平衡! (這是……??。?/br> 對自己門前的場地當然熟悉,何況之前已多次踏過這個地點,荀歡很清楚,這個地方……至少,在剛才,還是絕對的和其它所有地方一樣平坦! (他是故意的?剛才的亂拳,不是因為急躁,而是要破壞掉我的后方??。?/br> 微微心驚,因為,在短暫失去掉平衡的同時,云沖波竟似早有準備一樣,強招連發,硬生生撕破掉荀歡的防御,把他完全壓制,逼向死角。 “嘿,我敗啦!” 忽地一擊掌,荀歡暢然一笑,承認了自己的不敵,倒是閃著了云沖波,忙忙的硬剎住攻勢,臉也憋的通紅。 “有意思,你剛才……是故意要破壞掉這塊地面的嗎?” “嗯,因為……我想我既然打不破你的防守,那就想法打一些讓你沒法再防守的地方……只要得手,效果都是一樣的?!?/br> 笑得很興奮,因為云沖波這其實是又一次現學現賣,師襲于蹈海棄近取遠,擊破江北大營,而使江南大營無法繼續堅持,被迫要主動放棄的故智,而一用便靈,更是讓他非常非常的高興。 (兵法……這就是兵法啊……如果再見到趙大哥,我也可以和他談談了呢?。?/br> 興奮當中,云沖波并沒有注意到,荀歡帶著復雜的表情,看了一眼介由,而在介由意味深長的微微搖頭之后,他更在短時的猶豫之后,輕輕點頭。 “什么……你,你也覺得這說法很有道理?” 嘴張得大大的,因為,云沖波明明就覺得這說法“不對”,自己只是“說不過”而已,在心里,他很相信如果是荀歡或花勝榮這樣的人聽到后,會立刻另外找到一組很有說服力的說辭。 (這個,難道真要找大叔,可是……) 一想到“踢進水里”或是“綁到樹上”之類的妙語,云沖波就覺得很丟人,所以,他才首先選擇了荀歡作為求助的對象,可荀歡這樣的表態,卻讓他再一次懷疑自己認為這說法“不對”的判斷是否正確。 (唉唉……大叔,讓他講的話,才一定是歪理呢?。?/br> 失望當中,云沖波仍沒有忘記禮數,很正式的道了謝,和告辭走掉,在身后,是神色都很凝重的兩人。 “公治啊……” “……唔?” “我在想,我……我也許作錯了一件事?!?/br> “……也許吧?!?/br> 沒有更多的交流,因為兩人完全明白互相的意思:初次見面時,驚訝于云沖波所“不該懂得”的論語,荀歡遂以說辭干擾云沖波對自己處世原則的堅信,散去掉他在不知不覺間已有所成的論語,在他,當時并不把這事情多么的放在心上,但,如今,完全超出了估計之外的發展,卻令他驚訝,和開始懷疑起自己之前的判斷。 “他……他竟然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多強了?!?/br> 以兵法入武學,說來很簡單,真正能夠作到,千百人中沒有幾個,而又能夠連荀歡這級數人物也都受制,就更是少之又少,云沖波卻完全不以為重,只是當成非常普通的一件事,這份子天真的確讓兩人好笑,但……同時,也讓兩人深感壓力。 “這樣看來,子貢要對付的人,應該就是他沒有錯了……可是,這樣說來,他就絕不可能是本門的弟子?!?/br> 點著頭,介由補充說,云沖波應該也是太平道的人。 “對,那種說辭……實在太拙劣了?!?/br> 但問題是,太平道的人,又怎會懂得論語?這種事情……根本就應該是“不可能”才對。 “而且,那天……他打敗冰火兩人時,所用的武學,明明就有龍拳的影子在內……” “兼學文武兩門絕技的太平道眾……這個世界,什么時候變得這樣荒唐了?!” 苦笑著,荀歡用力的按著自己的太陽xue,樣子很是疲憊。 “閉此東門,啟彼西戶……散卻他的論語,卻激發了他以兵法入武……嘿,這樣子的話,我們豈不反而把他送到了更高的地方嗎?!” ~~~~~~~~~~~~~~~~~~~~~~~~~~~~~~~~~~~~~~~~~~~~~~~~~~~~~~~~~~~~~~~~~~~~~~~~~~~~~~~~~~~~~~~~~ (心情很差啊,不過是活該……這個笨蛋,誰讓他還在這里?) 靜靜坐在馬車中,透過一點兒縫隙看著正帶著苦惱表情踱步的云沖波,小音緊緊皺著眉,臉色難看得很。 (不過,這樣的話,一切就可以解釋了。) 在知道“云沖波仍在錦官”之后,震驚的小音,立刻將之列為當前的“第一要務”,而司馬家無所不在的眼線與勢力,也很快就將云沖波發現。 發現云沖波的同時,聰明如小音,也終于將近來發生的一切串連起來,莫名其妙的謠言,驟然惡化的氣氛,突然出現的對太平道的敵意……以及,對司馬清的那次難以理解的“懲罰”。 (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要對付不死者嗎?) 微微的戰栗著,在開始慢慢看清眼前的一切后,小音反而感到更加恐懼,因為,她實在想不通,這樣龐大而又凜冽的策略,要怎樣才能施行。 (要把錦官這樣的巨城完全納入城中,而且……完全不依賴我們的支持,這個人,他為何能夠作到這樣的事情?) 深居錦官各大世家的核心處,小音很清楚,子貢在這樣動作的時候,并沒有依靠各世家的幫助,甚至,他都沒有先行知會蘇馬諸家。 (這個人……不,這不是傲慢,而是一種絕對的自信。) 默默的估算著,如果司馬家想要全力一戰的話,要如何才能將這謠言破除,到最后,小音得出令自己也感心悸的結論,絕對不會! (那樣子,我們要付出太多……多到了讓我們根本沒法加以實施,當“民眾”已被完全統合起來時,“世家”之力,竟是如此微弱嗎??。?/br> 心悸,是因為小音在突然間看到了一些自己之前從來沒有考慮過的可能性,她從來沒有想到,面對“一心”的民眾,世家的所謂能力,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而且,甚至和太平道也有不同,這些人,完全沒有感覺到自己是在被cao縱,是在服從于某個領袖……他們只是完全的依據著自己一直的原則在處事,在純以“自己”的意志,來說出“別人”想要他們說的話……這樣子的cao作,是比“宗教”更加上段的技巧??!不愧是儒門……難道,這就是老師一直說我還沒法掌握的,最后,和最高的“役人之術”?) 沉吟一時,看著云沖波垂頭喪氣,慢慢繞過街角,向西南方的城門走去,小音終于作出決斷,冷笑著,發出若干號令,盡管獨立來看,每條都似乎沒有意義,但她卻相信,當這些指令被組合起來時,就可以在不暴露司馬家的前提下,把云沖波的行蹤遮斷,讓另外一些已被小音發現的追蹤者失去目標。 (cao縱人心,的確無出儒門之右……但終究只是讀書人,作這些臟活的本事,到底還有不足呢。) 明知道這只是些沒什么意義的小動作,也知道自己決不敢持續太久,必會在引起對方注意前主動結束,但,小音還是覺得很痛快,覺得,好象,也終于對那頭一直讓自己透不過氣的怪物,作出了一個小小的反擊,至于這道命令所會引發的后果……在她,在現在,并沒有任何的想象。 ~~~~~~~~~~~~~~~~~~~~~~~~~~~~~~~~~~~~~~~~~~~~~~~~~~~~~~~~~~~~~~~~~~~~~~~~~~~~~~~~~~~~~~~~~~~~~~~~~~~~~~~~~ “失蹤了……在向三江堰拜訪過之后?” 看著報信人退出,公孫輕輕的搓動手指,一時間,有些迷茫。 追隨子貢已久,但這也不代表他能知道每件事情,比如,就隱居在三江堰上的兩人……子貢,從來沒有給他提供過任何資料。 依靠種種蛛絲馬跡,公孫感覺到,這兩人,和子貢間一定有著極為復雜和強烈的糾葛,雖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至少,這會令子貢發現兩人在此時感到驚訝,更在發現云沖波認識兩人時出現憤怒,以及卻拒絕掉公孫先行制衡兩人的提議……凡此種種,都證明著這兩人的“不一樣”。 (拜訪之后,就告失蹤,這兩者間實在連得太緊密了……不可能是一個偶然??墒?,誰敢?) 在民眾當中,甚至在絕大多數世家主當中,子貢都是個沒沒無名的人,就算知道他,也只把他當成儒家“古名”的繼承者之一,并不會加以特別的重視,但,在少數幾個懂得這名字含義的人中,卻無一例外的給子貢以極高的尊重,在公孫的認知中,“認識”真正的子貢而又敢主動挑釁,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是嗎?” 顯然也因這消息感到意外,但考慮一時,子貢還是淡淡表示說,這并不重要。 “重要得,在于對方的心結有沒有化解……” 哧哧的笑著,子貢說,以云沖波的情況,想要自己開解掉自己,近乎不可能。 “而如果是那個騙子,也許可以,但我相信,在氣質上,不死者應該是反感和討厭著那種方式的……何況,那樣的開解,也會留下不一樣的痕跡?!?/br> “總之,就讓我們看一看吧……” 揮手讓公孫離去,子貢向后靠在椅子上,臉色已立刻沉下。 (老朋友啊……仍在為當年的失敗而不忿嗎?) 曾和宰予是最好的朋友,也與公治長有著深交,子貢相信,如果云沖波真得是去向兩人求助,那么,在聽完第一段話后,兩人就該知道是誰在和云沖波說話。 (教會他隱身在人群中……我可以不在乎,但是,如果要幫他化解心結……那么,宰予,你就走得太遠了……) ~~~~~~~~~~~~~~~~~~~~~~~~~~~~~~~~~~~~~~~~~~~~~~~~~~~~~~~~~~~~~~~~~~~~~~~~~~~~~~~~~~~~~~~~~~~~~~~~~~~~~~ “猿鳥猶疑畏簡書,風云常為護儲胥。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 袖著手,天機紫薇嘴唇微微的動著,用非常低的聲音讀出著這些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文字。 “……他年錦里經祠廟,梁父吟成恨有余……是嗎?” 輕笑一聲,他抬步向右,那里是一處小塘,中間的魚都已很肥了,雖見人來,也不害怕,仍是懶洋洋的游著。 水中,映出天機紫薇那近乎深不可測的眼神,默默注視著自己的倒影,一時,他方輕輕吁出一口長氣。 “的確,就算是現在,我也仍然能夠清楚的感受到……感到到你遺留在這里的憤恨與不甘……千載以降,此恨難消啊?!?/br> 輕彈指,在水面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的漣漪,天機紫薇在作這無意義動作的同時,亦在環視著周圍這古老的建筑群:盡管已過了多少個千年,這里仍被完好的保護著,或者住在周圍的民眾很少有人認識字,但一代又一代傳下來,已成為習慣的崇拜,卻令他們如數千年前的祖先一樣,仍在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心情來保護著這里。 (真是,一次感覺無比復雜的旅程呢……) 沉浸在自己也難以形容的感覺中,天機紫薇同時卻也沒有放過外面的動靜,一直有歡快的笑聲轉來,雖然微弱,卻能令他露出輕輕的笑容。 (只要能讓太史回來……這一次,就仍然可以算是正面收獲吧。) 倒還沒有到了會主動放任孫雨弓出逃的地步,但確實,在發現孫雨弓再次逃家之后,天機紫薇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抓她回來”,而是迅速作出一連串的布置,并把這些消息定向發布往正活躍于南方水域上的某個組織,實際上,這根本就是他一直以來的某個謀劃的一部分,只是因應時世,提前發動而已。 (大圣鐘情舊愛,膝下空虛……雖然現在春秋鼎盛,但長此以往,終是大患……無論如何,在承京之戰前,這事情都要有個結束?。?/br> 腳步聲漸近,已到門前,同時,天機紫薇也開始在身前虛虛畫出些復雜的圖形……當那兩扇古老的木門被推開時,太史霸和孫雨弓所看到的,只是一個空落落的院子,沒有任何人蹤。 “這就是武侯祠啊……真奇怪,軍師念叨最多的這些地方,好象都是特別冷清的地方??!” “……我倒是常常在想,他到底是什么時候來過的錦官?” 仍然是那種半死不活的表情,太史霸跟在孫雨弓身后半步的地方,并沒有什么興奮的樣子,在左右看的時候,甚至還露出了一些疑惑和警惕的神情。 “唔,上次在那個石陣的地方,我敲了一小塊石頭,那在這個地方給軍師帶點什么東西呢……要不然,我用他的名字,刻一個‘到此一游’?” “如果真這樣的話,小弓……我猜,你更大可能是被他永遠關進黑屋里不讓出來吧!” 說笑當中,太史霸忽地一震,霍然轉身,臉上神色卻極為松馳,竟還有幾分懶散的意思,并同時作出一個伸懶腰的動作。 “好天氣啊……雪可算停了……” 話沒有說完,門已被推開,進來的是年紀似乎比太史霸還小一些的年輕人,看到已經有人先在了,便很和善的笑一笑,并抬手打招呼,可,他的手只揮到一半,便張大了嘴停下動作,而同時,孫雨弓大為詫異的呼喚,更是讓太史霸的瞳孔也驟然收縮。 “咦……你是,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