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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平記在線閱讀 - 一章(全):最長的一天

一章(全):最長的一天

    帝少景十一年,五月十三。

    興慶城內內外外,皆是一片沮喪氣象。只因,一個多月前出動去阻止項人主力的黑水大軍已經在夜間敗回,敗狀之慘:甚至連六軍之首,當朝夏官大司馬,黑水完顏家之主,完顏千軍也要身負重傷,連自己行走都不能夠。

    唯一還值得高興的事,是項人也沒有討到好處:在那場慘烈之極的戰斗中,黑水軍固然損失甚重,項人卻也沒有討到好處,從他們撤走的樣子來看,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可能卷土重來,可不管怎么說,到底還是有超過三千名士兵永遠倒在了戰場上,重傷的數量也與這大致相當,對幾乎全城都是黑水一族的興慶來說,就意味著至少有幾千個家庭要在今天哭泣著品味悲傷。

    當然,不是每一個有親人倒下或重傷的家庭都陷入到悲傷里面,比如說…此刻興慶城中的“第一家庭”。

    “竟然重傷到連坐馬車進城都不能夠…真得嗎?”

    眼中閃動著渴望的光芒,完顏改之在室內快速的走來走去,雙手一直在無意思的捏動著,發出喀喀的響聲。

    “我倒覺得,他更大可能是不敢進城,不敢,到‘咱們’的地頭上來?!?/br>
    慢慢的摸著下巴,靜靜坐在窗側的鬼谷伏龍與完顏改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人唯一相似的地方,是眉頭都蹙的緊緊的。

    “那么,你怎么看?”

    面對完顏改之的問題,鬼谷伏龍面如止水,靜靜的道:“去,是一定要去的,但什么時候和怎么去…還要等到浦鮮萬奴和窟哥把消息傳回來后再說?!?/br>
    完顏改之哼了一聲,道:“便等著罷?!庇值溃骸啊沁叺氖?,你怎么辦?”

    鬼谷伏龍道:“那邊的事,我傳過話去說,悉聽尊便?!?/br>
    完顏改之挑挑眉頭,道:“你真得不打算介入?”

    鬼谷伏龍微笑道:“何必介入?”

    “越斗,他們就越弱,越弱,他們就擺脫不了咱們…這個樣子,豈不本來就是咱們的打算?”

    兩人正說話間,忽有腳步聲響,至門前止住,也不打話,將一個托盤送入,即轉身急去,鬼谷伏龍將盤中東西取起—乃是一塊甲衣—端詳一下,微笑道:“正是先前的約定?!闭f笑聲中,眼里已有異光閃爍。

    “那么說…”眼中同樣閃耀起古怪的光彩,完顏改之道:“是時候了?”

    緩緩起身,鬼谷伏龍頷首道:“是?!?/br>
    “咱們也是時候,去拜見一下大司馬了…”

    幾乎與完顏改之和鬼谷伏龍離開府邸同時,在離興慶有百多里路外的荒山上,面色沉靜的道者將雙掌合上,輕輕捻碎了剛剛收到的訊息。

    “可以了?!?/br>
    “那么,真人,我們走吧?!?/br>
    完全看不到表情,蕭聞霜重又恢復了她過往陪伺在張南巾身側時的裝扮:深邃的黑袍罩住全身,臉上則是瞠目長髯的木制面具。

    “已經半年不見,也該去看望一下巨門他們了…”

    作為完顏家的本堡,興慶城中當然也是名震天下的黑水軍主力駐扎的地方,但,同時,作為整個金州的中心城市,興慶城中的每塊土地又都有著巨大的價值,所以,隨著時間的推移,駐軍的地方就開始慢慢外移,直到今天,除去駐扎于完顏家附近的幾隊人馬外,幾乎所有的部隊都駐扎在了離城區約三十到五十里的區域內,并依水源地勢分作總計是十一處軍營,大者可屯數萬軍馬,小者也有一萬之營,但平日里,除卻鐵浮圖軍所駐的三處營地外,早已各治一地就糧的黑水八部眾們名下的軍營基本上都是空著的。

    完顏千軍一眾敗退而回,便駐扎在其中一處營地內。

    “那塊地方本來就是窟哥一族的軍營,雖然他們早已東移另鎮,可這地方到底還在他們名下,這些年來也沒有另外整治,營房規模大致如舊,而且,窟哥怎么說也還是名義上的地主,一應布置他當然義不容辭…”

    與完顏改之并轡而行,鬼谷伏龍低聲介紹著前方目標的一應細節,并下了這樣的結論:

    “所以,大司馬所起居的地方,應該在整個營地的后部,離兵營很遠,如果動靜不是太大的話,相信沒有人會注意到?!?/br>
    如終也帶著可掬的笑容,語氣平平淡淡,鬼谷伏龍就似在述說什么最普通不過的寒喧一樣,只有他眼中時一閃動的寒芒,才透露出一些不一樣的信息。

    說話間,前方遙見旗幟飄搖,有幾騎人馬奔馳過來,卻是已近營地了。

    微微的挺直了身子,完顏改之面無表情,揮手道:“前邊帶路罷?!蹦菐兹她R一躬身,便撥回馬頭,引兩人一路迤邐,轉入營中,便又有人打馬迎上,拱手道:“二爺?!庇值溃骸按筌妿??!蓖觐伕闹砸活h首,鬼谷伏龍已道:“浦鮮萬奴將軍辛苦了,大司馬無恙吧?”那人一擺手,令先前那幾名引路軍士去了,方恭聲道:“軍師客氣了?!鳖D一頓,又道:“大司馬身子有些沉重,不能來迎二爺,請二爺移步到后邊罷?!?/br>
    完顏改之哦了一聲,神色甚不在意,便提馬向前,浦鮮萬奴忙趕在前面帶路,卻聽鬼谷伏龍漫不經心問道:“前些日子那個刺客還沒有下落,大司馬現在身上有傷,一發要小心防備,現在營中拱衛如何?”便又道:“窟哥也在后面隨著哪,拓跋和納蘭兩位也都有傷,在各自營中歇息,二爺一會兒不妨也去看望一下…”,頓一頓,又道:“耶律精神還好,此刻正在巡察兩邊的營地,一時怕是不能過來見二爺?!弊咭粫?,又道:“這地方現在前營是我們浦鮮萬奴一姓的守著,兩邊是耶律家和納蘭家的人,大司馬所居的內營當中全是窟哥的親信,可靠的很,二爺和大軍師不必擔心?!闭f著,嘴邊卻忽然扯出一道甚為殘忍的笑容來。

    此刻三人正行于兩道帳篷當中,周遭更無他人,鬼谷伏龍將笑容看在眼中,冷冷一笑,道:“那便好?!?/br>
    又道:“其它都是小節,只要將大司馬安頓‘妥當’了,便好?!彼f話聲音不大,浦鮮萬奴卻是身上一顫,忙又道:“知道的?!?/br>
    他兩人一問一答,完顏改之皆聽在耳中,卻恍若不聞,臉上半點表情也無,只是默默執韁,轉眼已來至一處大帳蓬外—果然戒備非常,周遭不下百十名精壯漢子,一個個鋼刀在手,神色警惕,端得兇氣逼人,但各人臉上,卻又都透著些迷茫沮喪之色。

    早有一名巨漢迎上,一拱手,道:“二爺?!北阆蚶锩鎿P聲道:“大司馬,二爺和大軍師來了?!?/br>
    就聽里面隱隱有傳話之聲,隨就聽到里面有人含含糊糊應了一聲,便有人恭聲道:“大司馬有話,請二爺和軍師進來?!蓖觐伕闹簧缘?,自將手一掀簾子,徑自進去,鬼谷伏龍卻駐足不前,直待黑水窟哥沉著臉向周圍守衛道:“二爺與大司馬有事商議,統統給我向外十步,那個敢偷聽,老子擰斷他脖子!”方微微一笑,跟在完顏改之身后進去了。

    黑水窟哥與黑水浦鮮萬奴對視一眼,隨在兩人身后,也入帳去了。

    百多里外,巨門將手上的書信輕輕放下,默默想了一時,才道:“真人,玉清真人他們已至三十里外,就快要來了?!?/br>
    陰影中,正自打坐,卻怎看都似縮成了一團的太清真人連眼也不睜,只是含含糊糊的道:“哦…來了么?那可得準備好迎接的事…”說著聲音漸小,居然似是睡著了。

    巨門嘿嘿一笑,起身至地下,踱了幾步,忽然大聲道:“來人,準備迎賓!”

    那帳蓬倒也真大,四人轉轉繞繞,直過了四五重簾子—方明白適才為何聽里面聲音如此含糊—方見著完顏千軍,正斜斜的倚在一張胡床上,臉色蒼白,全不類平日,身前霧氣繚繞,乃是一只藥鍋,正被煮煮的咕咕冒泡,一名藥童蹲在邊上,頭也不抬,只是伺弄藥鍋。邊上還有一名侍從,垂著手,恭立在完顏千軍身后。

    帳中另有四人,皆肩寬身壯,臉如鐵鑄,腰間都掛著無鞘的闊口大刀,似柱子般矗立在兩側,見四人進來只微一躬身,也沒旁的禮節。

    黑水窟哥與黑水浦鮮萬奴隨兩人進帳后便即止步,伺立帳門兩邊,完顏改之與鬼谷伏龍前行數步,見完顏千軍輕輕舉手,道:“坐罷?!狈揭姥宰?。

    咳嗽兩聲,完顏千軍苦笑道:“這一次,真是吃大虧了,可惜沒聽先生良言…”卻是對著鬼谷伏龍說的,鬼谷伏龍尚未回答,完顏改之已先伏身道:“改之守護后方糧道不利,方有此挫,請大哥治罪?!?/br>
    完顏千軍撫胸道:“自家兄弟,說什么話,項人兇頑如此,誰能想到…”說著卻話風一轉,又道:“…但他們孤軍南越,又如此熟知宜禾守備,此中必有內應…這內應的事情,可有線索?”

    完顏改之心中一陣狂跳,強掌住了,伏身道:“這件事情軍師亦有所疑,改之已調查出些些線索…”說著便自懷中取出一封卷宗來,道:“請大哥過目?!鄙砗蟮暮谒瞩r萬奴早邁步上來,將之接在手中,看看完顏千軍,見他點頭,便躬身向前。

    完顏改之的呼吸,卻已幾乎完全凝住。

    已規劃過無數次的圖謀,終于近在眼前,饒是完顏改之兇頑膽大,也不能全然無動于衷:

    忠于完顏千軍的老將們都已調開,窟哥和浦鮮萬奴皆是由自己提拔,已多次示忠,包括帳中四人在內,戍守這里的全是窟哥一姓的心腹子弟,面前的舊主已經重傷在身…

    而更重要的是,正拿在黑水浦鮮萬奴手中的卷宗里面,暗藏了一卷雖然比頭發還細,卻比鐵鎖還要結實的烏金絲,一卷能夠無比輕松的把一個成年男子喉頭勒斷的烏金絲。

    當完顏千軍欠身取信時,黑水浦鮮萬奴便會以無比熟練的動作將卷宗撕裂,抖出其中的烏金絲,將他勒殺,而就算這已老病的猛虎仍有足夠力量反擊,一直虎視耽耽的完顏改之和黑水窟哥也不會給他更多機會。

    這過程中,或者不可避免會出現一些聲音,但當帳外都是窟哥一姓的子弟時,當黑水窟哥已特意叮嚀他們不可干擾到帳內的“議事”時,便不會引發多余的變數。

    (嘿…)

    心中低低的獰笑著,完顏改之只覺五臟六腑皆極饑渴,雖知此時萬不能有任何異樣,卻仍然忍不住,要抬眼看一看坐上的完顏千軍。

    (嘿…)

    三兩步功夫,黑水浦鮮萬奴已捧著那卷宗走到完顏千軍身前,眼看便要走到完顏千軍身前,完顏千軍忽劇烈咳嗽數聲,整個臉都皺到了一處,神色極為痛苦,勉強舉手道:“算…算了,還是你讀給我聽聽吧…”黑水浦鮮萬奴猛的一怔—幾乎便要去看鬼谷伏龍的眼色,卻強掌住了,答應一聲,就轉回身來,捧著卷宗走向完顏改之。

    看著黑水浦鮮萬奴一步步走近,完顏改之心中甚感失望,卻又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要他讀,倒沒有問題,鬼谷伏龍心細如發,早預想諸多變數,卷宗里面確有些相關之事,可,在渴望的最高潮時嘎然而止,卻使他有了一種奇怪的松馳感,一直繃緊如弦的心情,也不可避免的出現些些混亂。

    (老家伙,倒是運氣的…)

    這樣想的時候,黑水浦鮮萬奴已走到完顏改之身前,低聲道:“二爺?!蓖觐伕闹唤浶拇饝宦?,便伸手去接,卻猛然一驚,身子驀地繃緊!

    而,在他可以有更多反應之前,黑水浦鮮萬奴已如閃電一樣的將卷宗撕裂,飛舞的紙片中,有烏光閃爍,徑直絞向他的頸上!

    “呔!”

    生死關頭,完顏改之終于展現出之前連面對英正時也沒有使用的力量!

    低頭屈身,雖然仍不能躲開烏金絲的一勒,卻成功的將喉頭換成了額頭,那烏金絲竟是利如快刀,只一下,已在他額上勒出深深一道血槽,赤紅噴濺!

    “滾!”

    再吼一聲,雙手上翻,完顏改之將黑水浦鮮萬奴的雙腕擒住,發力一擰,只聽的骨碎之聲連環響起,黑水浦鮮萬奴臉色立時變的慘白,卻呼不出聲!

    因為,只比雙手的動作稍慢,完顏改之已然屈腰彈起,兩腿連環蹴出,一取喉頭,一取心口,黑水浦鮮萬奴一聲慘呼未過喉間已教生生踢斷,偌大的身子被踢得倒飛而出,直撞向完顏千軍!

    卻有風聲大作。

    似挾風雷,巨大的鐵锏直砸而下,硬生生劈在完顏改之右肩上,砸得他身子向下一沉,居然生生栽在地上,將先前所置幾椅都撞的稀里嘩啦,他仍未放棄,只一摔,早倒彈起來,兩腿向后急踹,將身后偷襲之人逼退—他已知道乃是黑水窟哥。

    剛抬頭,卻已有一只修長的手掌當頭拍落,手上竟然有淡淡白光閃爍,又雜有七色華彩,也不知怎地,就將完顏改之體內真氣運行干擾,一口氣竟然轉不過來,嘩的一聲又摔回地上,再待起身時,兩刀一锏,已然同時壓在頭上。

    “嘶…”

    咬牙切齒,完顏改之盯著那剛剛將黑水浦鮮萬奴的尸體輕輕卸下,又把自己壓制的藥童垂首退后,仍然擋在完顏千軍身前,也看見另一邊,鬼谷伏龍已被另外兩名護衛反剪雙肩,壓在桌上。

    也看到,完顏千軍的臉上竟突然再沒有了任何疲病之態,盡顯陰騖,緩緩的,背著手,自胡床上站了起來。

    一時間,除卻藥鍋中泊泊而響的翻滾外,帳內再沒了別的聲響,靜,靜的連血正完顏改之的額上涌出、流下,將他的眼鼻糊住的聲音也聽得清清楚楚。

    首先打破這寂靜的,還是鬼谷伏龍。

    “大司馬?!?/br>
    轉瞬之間,獵人與獵物的角色已然倒換,鬼谷伏龍卻還能保有他的冷靜,盡管半邊臉都被緊緊按在桌子上,他仍是含混不清的向完顏千軍問侯。

    “哼?!?/br>
    鼻子里嗤了一聲,完顏千軍舉舉手,道:“將先生松開些?!蹦莾擅o衛依言將手抬高了些,鬼谷伏龍笑一笑,道:“謝大司馬?!眳s不再理他,便盯著那藥童,端詳一下,忽然笑道:“白蓮凈土八伯道,慈悲華嚴五公達…閣下是那一位?”那藥童注目他面上一時,立掌胸前,道:“在下曹伯道?!惫砉确堊旖浅秳右幌?,道:“居然真是曹太師的人,大司馬真不愧為一代梟雄,能屈能伸…”也不理完顏千軍面上難看,又向那一直默立不語的侍從道:“曹家智者,首數鄴城雙壁,吾聞奉孝已然斷臂,那這位想來就是…”不等他說完,那侍從已冷冷道:“曹仲德?!?/br>
    鬼谷伏龍默然道:“原來是一步十計的曹六爺到了,卻不知,算無遺策的曹九爺來了沒有?”

    曹仲德面無表情,似充耳不聞一般,并不理他。

    雙刀交叉壓住完顏改之頸子,黑水窟哥退出帳外,轉眼回來,手上捧著一支長戟—正是“滅戟鳳門”—恭恭敬敬呈上,完顏千軍看一眼,微微擺手,教將之插在一邊,負著手,自胡床前緩緩踱出幾步,看了一眼黑水浦鮮萬奴的尸體—臉上猶都是驚恐不信之色—方瞟一眼完顏改之,悠然道:“老二,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完顏改之的眼中,卻忽有異光暴綻!

    悶哼一聲,他猛然向下撞頭,將身前幾案撞得粉碎,跟著低嚎一聲,居然也不理頸后兩口雪亮鋼刀,就向后硬撞起來!

    那兩名護衛都是窟哥一姓的宿將,皆位至百夫,手下曾斬過無數性命,雖驚不亂,手上反加了兩分力氣,沉臂推肘,用力壓向完顏改之腦后—卻猛一震,居然似斬在什么堅韌厚實之物上面,雖也見血花飛濺,卻沒能如料將完顏改之首級砍下。

    只一愣,便見火光大盛!

    火光熊熊當中,兩名護衛被震得連退數步,插在完顏千軍身后的鳳門卻奇跡般的消失不見,出現在了完顏改之的手中。

    頸后新傷血溢,額頭的傷痕也因這一掙綻開,披血瀝肩,完顏改之就似戴上了一頂熱血鑄成的頭盔,雙手橫執鳳門—那上面竟已有火焰熊熊燒起,連他雙手也都浸在火中—眼里盡是狂態,直若不可一世的戰神。

    “呔!”

    再發一聲吼,他踏步發力,雙臂掄動鳳門向前直搠,徑取向完顏千軍心口!

    此時,太平道總壇外面,巨門正滿面春風的立身在所有人之前,向著遠來的同道施以歡迎的禮節。

    “玉清真人,一路辛苦了?!?/br>
    兩人間距離委實太近,戟風一振,已逼近到完顏千軍胸前,曹伯道身法雖快,也已不及,一瞬間,雖然身周高手環衛,帳外部下如云,完顏千軍卻只能一人面對這已將一切也都押上的畫戟。

    可他卻在笑,兇惡而殘忍的笑。

    笑著,他舉起一只手,揚向畫戟。

    “鳳門,是時候回來啦?!?/br>
    鋒銳的畫戟如刺穿紙張一樣,輕松的將完顏千軍的手掌撕裂,可,完顏千軍的臉上并沒有出現任何痛苦的樣子,反而,是正在執戟傷人的完顏改之的臉上,布滿了驚懼。

    “你?!”

    此時,帳中每個人也看得清楚:在穿透了完顏千軍的手背之后,鳳門就僵在了那里,饒是完顏改之一面怒容,雙臂加力,也不能再向前推動半分。

    看著他,完顏千軍笑的更加殘忍了。

    “比我估計的更快,你將鳳門馴服,比我估計的更快,你把翼火蛇請降…可是,老二,你大概還不知道,被你請降下來的元靈,和文獻中的記載是有所區別吧?”

    說話聲中,鳳門更開始不住顫抖,漸漸的熔化縮小,愈發顯得如活物一般。

    “翼火蛇的眉心,多了一點殷紅,與流傳下來的說法不符…”

    用似乎是恍然大悟的聲音,鬼谷伏龍喃喃的說著,聽到這個回答,完顏千軍的笑容愈顯猙獰。

    “嘿,你原來也注意到了?!?/br>
    “是,我一開始就注意到了?!?/br>
    低低的,鬼谷伏龍道:“但那反正只是沒人能夠證實的記載,而在對鳳門的運使中也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所以…”

    “所以,”完顏千軍截道:“你們就沒有在意,沒有想到另外一個可能?!?/br>
    劇烈的顫動著肩頭,鬼谷伏龍喘息道:“沒有想到,你有可能早已先把翼火蛇請降,沒有想到,那一點殷紅其實是你用來約束神兵元靈的血咒…”

    大笑,完顏千軍右手一抖一翻,只聽如爆豆般一陣脆響,鳳門竟已落入他手中,手背上傷勢轉眼自愈,甚么也沒留下。完顏改之向后重重跌倒,臉色慘淡,嘴角已沁出血來。

    “軍師畢竟神算,那還要請你再算一算,明明吾已將能將神兵駕御,卻還要先封后贈,又是為了什么?”

    聽到這個問題,鬼谷伏龍眼中突然出現了諷刺的光芒。

    “這一點,相信二爺該有最深的體會?!?/br>
    “黑水升龍訣的原理與翼火蛇實有沖突,如冰炭同爐,此消方有彼長,二爺這兩年來雖然苦心修練,但每從鳳門中得到一點好處,自身本來的修為便有一點損傷,增損相抵,依舊無功,嘿…”

    此時,完顏改之的面色已是有如死灰,雙手都在抖個不停,黑水窟哥看他一眼,并不理會,只教那兩名護衛依舊上前,雙刀交叉,將他壓住。

    似已對完顏改之完全沒了興趣,完顏千軍看著鬼谷伏龍,微笑道:“軍師既然什么都算得明白,為何又會出此愚著?”鬼谷伏龍苦笑一聲,卻向一直默立不語的曹仲德道:“曹六爺,某還有幾句話想問?!?/br>
    曹仲德神色不動,只兩眼如冰輪般在鬼谷伏龍臉上滾了一下,道:“請說?!?/br>
    鬼谷伏龍自失的一笑,喘了幾聲,道:“我想知道,看穿我暗中布置的,到底是閣下還是大司馬?看穿我布置的時候,到底是斷糧之前還是之后?”

    曹仲德冷冷道:“將死之人,又何必在意這種事情?”

    鬼谷伏龍呵呵一笑,道:“大司馬果然沒看出來?!币膊焕硗觐伹к娔樕卸嚯y看,只自喃喃道:“那么說來,早在你們出軍北上之前,就有防我之心,所以才故意留下骨沙虎那個糊涂蛋來督運糧草…”

    一邊自語,他的眼睛也漸漸變亮。

    “既有防備,便不該真的輕陷險地,便不該真有偌大損傷…嘿,”他忽然抬起頭來,盯著曹仲德,道:“那未說,便連項人那邊,也未必真有什么折損罷?”

    曹仲德微微頷首,卻道:“不知閣下與河套金族之間到底有何協議,但我可以向閣下保證,除非金族有辦法獨力消除掉大漠沙族和陰山月氏族的怒火,不然的話…””

    鬼谷伏龍嘿嘿笑了幾聲,又道:“即有懷疑,一切自然易解,大司馬原為黑水共主,要重新收服兩位也很簡單,只是…”看一看黑水浦鮮萬奴的尸體,他油然道:“他們大約想不到就算貪生怕死,最后到底還是難免一死罷?”

    曹仲德完顏千軍皆若不聞時,黑水窟哥卻是臉色一變,過來在鬼谷伏龍背上重重一腳,怒道:“放屁!”

    又道:“老子從來都是大司馬的人,只是奉了大司馬的話,與你們虛與委蛇,你看不出來罷了…”說著似猶怒意未消,又去鉗抓鬼谷伏龍肩頭,捏得喀喀有聲,鬼谷伏龍額上早有冷汗出來,卻強忍著,仍向曹仲德笑道:“曹六爺,在下還有一句話想問?!币姴苤俚乱稽c頭,便道:“曹六爺這一番謀劃的核心,自然是與項人達成共識,方能保存實力,各自回軍綏靖…但,六爺當時難道就不覺得奇怪,項人高層為何會這么簡單就相信了你們的說辭,就答應回軍北返?”

    曹仲德瞳孔收縮,道:“你…?”突然道:“八弟…!”

    卻已不及。

    一直似完全無力抵抗,被牢牢扣住的雙臂忽如靈蛇般一抖一轉,居然自長三寸,鬼谷伏龍的雙手已自鉗制中脫出,驀地一張一拍,正落在兩名全沒戒備的護衛頸上—再提起時,兩人的臉上,都已沒了任何表情。

    二衛尚未倒地,黑水窟哥已虎吼著一锏砸下,可鬼谷伏龍的速度竟遠遠勝過了他,只一旋身,早閃到他身后,雙手一托,黑水窟哥但覺腋下一疼,已昏倒地上。鬼谷伏龍卻借力在他身上一踏,竟是直取曹仲德!

    幾乎和鬼谷伏龍的發難同時,完顏改之眼中兇光再現,雙臂猛然一反一輪,那兩名護衛竟站不住腳,就被他憑雙肩之力生生倒摔在前,猶在掙扎著起身時,完顏改之雙拳齊下,早將兩顆腦袋砸得粉碎!

    此時,鬼谷伏龍已然掩在曹仲德身后,一根目力難見的烏絲早繞在了曹仲德頸上,一邊輕聲笑道:“對了,曹八爺千萬不要亂動…”邊向曹仲德道:“六爺瞧來是明白了,但伏龍最好還是說清楚一點?!?/br>
    “其實,早在你們兩軍接觸之前,我的人便已帶著足夠可靠的證據去了項人軍中…這樣說,夠了么?”

    曹仲德自制的工夫也真了得,臉色仍不見半點慌亂,居然還蹙眉道:“那便是說,你從一開始也就打算將金族出賣了?”

    鬼谷伏龍嘿嘿一笑,道:“在我鬼谷伏龍的心中,只會完全相信一種盟友,就是沒法威脅到我的盟友?!?/br>
    “只要統一起來,項人就會是能夠吞食一切的巨狼,可當狼群中沒有頭領的時候,他們便只會自相殘殺…一個嘴巴上承諾了友誼的盟友,怎好過三個互相殘殺的盟友?”

    默默點頭,曹仲德道:“對?!?/br>
    “越斗,他們就越弱,越弱,就越都需要向你示好…很好?!?/br>
    卻道:“閣下的武藝超乎仲德想象,這是仲德失算了,但,就憑這個樣子的反擊,閣下就以為能夠翻盤?”

    此時,完顏改之并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只是冷冷的看著尚無什么反應、仍是只手持戟,將尾部駐進土中的完顏千軍,擋在他的身前。

    此時,太平道總壇,玉清一行人已被迎入內中,可是,幾乎所有歡迎的道眾,都難以掩飾臉上的復雜神色。

    為什么?為什么一直緊緊跟在玉清身后,據說是“神盤八詐”當中第一高手的“九天”,卻有著和已在去年與上清真人一起殉道的“天門貪狼”完全相同的外表?

    “因為我不想家丑外揚,才安排了今天的局,因為我對你還有一線希望,才安排了這個局…這,你明不明白?”

    無視于曹仲德的受制,也無視于完顏改之眼中噴涌的火焰,完顏千軍微微的低著頭,帶一點悲憫的,這樣說著。

    “呼?!?/br>
    長長的喘出一口氣,完顏改之嘿嘿笑道:“我當然明白,我還知道你會說,你之所以不把帳外的士兵喊進來刺殺我這叛徒,也是為了給我存一分體面,希望我能夠懸崖勒馬,不要再被外人所惑,不要干出日后會后悔不迭的事情來…嘿,大哥,你看,我是不是也可以和夏人一樣說話了?”

    方嗔目叱道:“大哥,你不妨看看你自己,還有幾分象是咱們黑水人?!你真以為自己是那些從小就只知道彈琴讀詩的夏人貴族了嗎?!”

    怒叱聲中,反而是鬼谷伏龍和二曹臉上一齊變色,當中又以鬼谷伏龍臉色最為古怪。

    看鬼谷伏龍一眼,完顏改之怪異的一笑,道:“大哥,很多年來,你都被認為是咱們黑水一族幾百年一現的聰明人,很小就學懂了夏人的文字,讀很多夏人的書,還會寫他們的詩,知道他們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所以…咱們才能離開黑水,得到這膏腴之地,可是,這就夠了么?”

    完顏千軍面沉如水,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完顏改之嘴角咧了一下,卻道:“就連我的名字,也是你給起的,雖然我一直沒要弄清這兩個字到底有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就是夏人當中的讀書人,也不一定都懂得怎么起名字?!?/br>
    “在很多地方,你都比夏人更象夏人…所以,你今天只好死在這里,你可明白?”

    完顏千軍干笑一聲,手上卻不自覺又加了一分力氣,將鳳門牢牢捏住。

    頭上與頸上的血已漸漸止住,結成模糊的血塊,粑在完顏改之的臉上,看上去極為可怖,他卻也不抬手去抹,只是冷冷盯著完顏千軍,眼神越來越是狠厲。

    “黑水人的規矩,強者為王,族長有令,莫不遵從,即使我代攝了這幾年,可對那些普通的戰士來說,仍然只有你這個帶領他們住進城里,得到女人和土地的大族長才是唯一的汗,所以你原可以在任何時候公開除掉我,你可以號令黑水八部眾起來圍攻我,也可以在任何公開場合下宣布要把我處死,那樣的話,我根本就無路可走,可,你卻選擇要使用一個陰謀,讓我自己送進死地?!?/br>
    完顏千軍怒道:“胡說,我是不想咱們黑水人自相殘殺…”卻被完顏改之生生截斷,大聲道:“放屁!”

    “你不做,是你不敢,你怕我會按照祖規提出得到決斗的機會,你怕會受傷或是發生別的什么事情…所以你不敢?!?/br>
    冷峻的笑著,臉上皆是蔑視,完顏改之道:“我不會忘掉當初三叔是怎么死的,你蓄意給他機會叛變,然后把他引進沼澤里,用亂箭射死,他當時曾經拼命的吼叫著,要你下去親手殺他,他不愿死的這樣屈辱…可你,你是怎么回答的?”

    完顏千軍忽然道:“你若能爬到我前面,我就會親手殺你?!闭f話時,臉上已然一片冰冷,甚么表情也無。

    完顏改之大笑道:“好,好,我就知道你會記著!”又道:“但我印象更深的,是你那天給我說的另一件事情?!?/br>
    聲音忽然降低,更居然帶上了一種狡猾的味道,完顏改之盯著完顏千軍,道:“你告訴我說,夏人中有一種說法,說是一個人要有了一千兩金子,就會事事小心,決不坐在屋檐下邊,免得被磚砸到…對么?”

    完顏千軍哼了一聲,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居然被你解成這樣,簡直貽笑大方…你到底想說什么?”

    完顏改之鼻翼掀動一下,忽然吼道:“我想說,大哥,你早已不再是黑水一族的戰神了!你難道忘了,你也曾是沖殺陣前的猛將嗎?!”

    “夏人陰柔狡詐,不過羔羊之智,吾等兇狠剽悍,此乃虎狼之勇,大哥你棄虎狼而從羔羊,那能再統領黑水,那能再執掌鳳門?”

    “那能不死!”

    大吼聲中,完顏改之雙拳并舉,猛撲向完顏千軍,也不理會鳳門鋒利的尖刃已閃出死亡之光,掠向他的腰腹。

    “鳳門,我完顏改之是粗人,是夷人,可我至少愿意用胸膛去迎接刀劍,用鮮血來換取勝利!”

    “我至少知道,你曾經的主人當中,有過夏人歷史上最強的戰神!”

    “若你真有元靈,便該服從我,我這新時代當中的戰神!”

    …

    太平道總壇,尋常道眾都已退下,只余下太清巨門兩個,將玉清和據說是“九天”的兩人延入靜室—其實乃是極大的一間房子,長寬數十步,卻空空落落的,只擺了三張矮幾,三人各按方位坐了,蕭聞霜在玉清背后默默立著,也不說話。

    方坐定,巨門已拍拍手,聽外面有人答應了,一邊笑道:“真人遠來,某未出迎,真是失禮了…”見玉清含笑道:“上清真人客氣了?!钡恍?,便按住話頭,忽聽門外聲響,有人恭聲道:“回真人,兩位已到了?!闭f著門一開,兩人進來—卻竟是當初蕭聞霜曾親眼見著被黑水軍擒到的太陰勾陳兩人—神色仍極憔悴,但元氣畢竟已復。

    一面仔細覷著玉清兩人動靜,巨門一邊呵呵笑道:“這兩位道友是前不久得到消息,被黑水人擒了,后來使了些賄賂,這幾天才接出來,方調養好,卻巧真人就過來了,可不是雙喜臨門么…”說著就呵呵的笑,太清玉清便也笑,反是太陰勾陳兩個臉色都有些不定。

    說笑幾句,巨門又嘆道:“其實這說起來,咱們在黑水人當中關系委實不家一些,便在邊防上也歷來都有道眾潛伏,只是兩位北來時沒有先行通知總壇,若不然的話,怎也不會出這種事情…”說著又拿眼睛去瞧玉清,果見玉清從容笑道:“上清真人責得是,都是下面辦事不力,反勞總壇這邊多費心了?!?/br>
    巨門擺手一笑,教人將太陰勾陳兩人依舊“請下去歇息”,也不歸座,背著手,在地下踱了幾步,忽然道:“貪狼,一別半年,向來可好?”

    完顏千軍的帥帳中,地上的血已凝固。

    臉孔依然抽搐著,眼睛睜得大大的,完顏千軍的身體已冷卻,卻仍然保持著那種驚恐而不敢置信的神情。

    一直到死,他都沒法明白自己為何會死。

    “哼…”

    蹲下身,用一個粗暴的動作強行把眼睛捏閉,完顏改之獰笑道:“夏人常說死不瞑目…大約就是這意思了吧?”

    默默點頭,鬼谷伏龍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完顏改之,道:“一直到倒下的時候,他都還比你更強…就算他不使用鳳門,他也能殺你,就算鳳門還在你手中,他也能殺你…只要他沒有用心計來取回鳳門,沒有想要靠著鳳門來取得一個不受損害的勝利,勝得,就只會是他?!?/br>
    “…所以,他當然不能服氣,不能瞑目?!?/br>
    無聲的笑著,完顏改之屈伸一下雙臂—發出喀喀的響聲—道:“大哥一世聰明,所以最后就要死在他的聰明上,這是不是很好笑?”

    “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庇靡环N很認真的神情,鬼谷伏龍搖著頭。

    “因為他只信任自己的智慧,所以就因自己的智慧迷失,因為他不再敢倚靠自己的力量,所以就被自己的力量背叛,因為他沒有尊重鳳門,所以最后就要倒在鳳門之下…這是一個很嚴肅的話題,一點都不好笑?!?/br>
    當他這樣說著的時候,被完顏改之握在手中的鳳門似乎仍然不肯安靜,還在輕輕的顫抖著,散發出“血”的氣味和“渴血”的感覺,配上他這樣的聲音,似乎使帳中的空氣也都妖異的顫抖起來。

    適才,完顏改之赤手空拳,與完顏千軍相搏,怎看也是送死的行徑,卻在被鳳門刺入胸膛之后,出現了奇妙的變化。

    一陣波動后,鳳門竟然如方才一樣,再度軟化下來,溶入完顏改之的體內,而在完顏千軍得以做出反應之前,完顏改之已籍這機會拉近了之前的距離,將重拳毆打在他的臉上和腹上。

    這樣的兩拳,當然還不能將完顏千軍擊倒,但當他負痛后退和不得不放開鳳門時,鳳門更再度變化:快速自完顏改之體內彈出的同時,它沾滿了鮮血的前端居然益增兩刃,出現了由總共四道月鉤和一支槍尖構成的鋒刃。被完顏改之握住,在完顏千軍得以做出更多反應之前,已將他的胸膛捅穿,牢牢釘在地上。

    …一代梟雄,就此辭世。

    不理會鬼谷伏龍這似乎有些“掃興”的說話,完顏改之用一種極為愛憐的眼光瞧著手里的鳳門,一只手在上面輕輕的摩挲著。

    “到最后,仍然是你能夠準確的預言到一切,到最后,所有的線頭仍然要按照你畫下的東西組合…伏龍,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你會不會也有一天,在某件事情上算錯,錯到會象大哥今天一樣,把什么也都賠光呢?”

    瞳子驀地睜大,鬼谷伏龍眼中連續閃過復雜的神彩,卻道:“家主,伏龍想請問一句,您剛才和大司馬說的那些話,是否認真?”

    扯動一下嘴角,完顏改之沒有回答,而是斜眼看向二曹,冷冷道:“這兩個人,怎么辦?”

    鬼谷伏龍拱手道:“依愚之見,冤家宜解不宜結,還是請兩位曹爺回去罷?!?/br>
    完顏改之想一想,道:“由你好了?!本尤痪痛蟛匠鰩とチ?。

    曹仲德面色已是極為難看,只向鬼谷伏龍微點一點頭,道:“先生妙算,幾可通神,仲德佩服?!?/br>
    鬼谷伏龍嘿嘿一笑,道:“過獎?!?/br>
    卻忽又道:“鄴城雙壁之名,吾聞久矣,如果現在這里是奉孝九爺,不知成敗又將如何?”

    曹仲德臉上肌rou抽搐一下,一抱拳,道:“告辭?!闭f著與曹伯道一轉身,居然自帳后轉出去了。

    曹伯道一直無語,臨走之前卻深深注視鬼谷伏龍一眼,臉上微現怒容,卻到底忍下,隨曹仲德去了。

    忽聽完顏改之的聲音道:“為什么?”卻是不知何時已又回到帳中。

    鬼谷伏龍淡淡道:“曹治乃當朝太師,位高權重,若無必要,何苦結此仇敵?!?/br>
    頓一頓,又道:“至于刻意辱他,也不是什么考量,只是我看此人面相,乃剛而自用、聰而自矜的自負之人,心底必窄不能容人,若刻意挑撥,或將來能于此生事?!?/br>
    說著又笑道:“其實咱們黑水一家僻處西北,與曹家實也沒什么機會沖突,這些微種子播下,第一未免真有機會收獲,第二也未必輪到咱們收獲,實屬無的之矢,習慣使然罷了?!?/br>
    又肅容道:“伏龍還是想再問一句,家主剛才和大司馬說的事情,是否認真?”

    完顏改之斜睨鬼谷伏龍一眼,忽然大笑道:“在先生眼中,某難道如此無用么?”

    “夏化者,乃我黑水人生根夏土的唯一辦法,先生所劃乃百年之計,某豈有不明?”說著,也不等鬼谷伏龍回話,又揮一揮手,道:“將窟哥這廝的表弟和納蘭喚進來收拾這里罷,我想回興慶了?!?/br>
    …

    太平總壇中,冷冷的看著巨門,蕭聞霜并沒有回答他。

    也不是沒有想過易裝,但認為怎樣也沒法瞞過巨門,蕭聞霜終于決定還是使用自己身為“天蓬貪狼”時的一貫裝束,希望能夠至少將仍被巨門蒙蔽的道眾們干擾,所以,被巨門認出來并不在意料之外,可是…在巨門說出這句話后,天門九將中尚余的精英并沒有立刻出現向兩人展開剿殺,卻是蕭聞霜估計之外的事情。

    長長吁出一口氣,玉清緩緩起身,似有意似無意的橫踱一步,剛好攔在兩人之前,看了太清一眼,見他仍是形若死灰的蜷坐在那里,淡淡一笑,向巨門道:“上清真人,吾等一路遠來,難道也無一口素齋相待?”

    巨門呵呵而笑,忽道:“明人莫說暗話,真人難道不怕這一餐就是兩位的斷頭飯?!”

    玉清只一哂,道:“若怕,來此甚地?”

    巨門來回打量兩人,忽地暴發出一陣大笑,向蕭聞霜伸出一只手,道:“貪狼,講和罷?”

    蕭聞霜面色數變,終于忍不住怒道:“胡說八道!”說著雙手齊放,立見寶藍色的光華自十指間浮現,如大片冰霜凝若刀劍,削向巨門腰間!

    眼見蕭聞霜暴起發難,巨門竟然略無畏色,只是瞇著眼,冷笑一聲,忽地伸出右腳,在地上重重一跺,道:“破!”面前地面一陣涌動,忽有十數道土石疾沖起來,將蕭聞霜的霜劍撞的粉碎。

    一向都知道巨門力量深厚,也知道其所修習的土系法術正是自己水系法術的克星,蕭聞霜并不因這樣的戰果而意外,還在土劍尚未自地面穿刺而出時她便已向后急退,要拉開與巨門間的距離以使用更強的法術,但,剛剛退后一步,她的肩頭已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按??!

    “真人,您…”

    當發現到竟是玉清真人將自己制住的時候,蕭聞霜委實是難以壓制自己的吃驚,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巨門再度發出諷刺的笑聲。

    “連玉清真人的真正心意也沒有搞清便這個樣子跑來…貪狼,你實在是難以讓人放心?!?/br>
    神情嚴肅,一只手搭在蕭聞霜的肩頭上,另一只手垂下在腰間,玉清盯著巨門,緩緩道:“那你以為,我的心意是什么呢?”

    巨門冷冷掃了蕭聞霜一眼,道:“太平?!?/br>
    “我曾作過的事情,沒法為自己辯護…而且,我也不想辯護?!?/br>
    “若要深究的話,我沒有大義,那據說是能讓人得到庇佑,讓人合法統治的東西…嘿,但我卻有別的東西?!?/br>
    盯著蕭聞霜,巨門露出古怪的笑容,道:“我有實力,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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