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相似的她
牽夢琴行坐落在翱都西部市區,稱得上是業界內規模較大的音樂教學機構。它的教學樓層位于第二與第三樓層,底樓則用來銷售樂器與書籍,并由幾位前臺員工和銷售人員打理。 舒言生前在琴行里當了一年半載的鋼琴導師??伤朐旱哪嵌纹陂g,許多家長擔心孩子的學琴進度有誤,也紛紛要求院長讓其他導師取代舒言的位置。 是以,舒言復工時,先前教著的孩子都早已易了人。 院長體恤她剛出院,便暫時讓她在樓面幫忙試琴,或者陪客戶聊聊天。他承諾,若以后有人來報課,便會再撥些新學生給她。 —— 牽夢琴行平日里的人潮稀少,她閑來無事便會練鋼琴。再不然,就是參閱琴行里售賣的樂理書籍。 琴行里寧靜的氛圍,總讓秦舒文覺得悠然舒坦,每次逛著逛著也讓她有些忘了時日... 她倏然聽見玻璃門被推開的聲響,很自然地抬眸望向遠處的入口,目光碰見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識地怔住,認真地瞧了那人好幾眼。 那人西裝革履,身型筆直且修長。眉梢如劍下的眼眸依然清澈如鏡,含笑時薄唇輕輕揚起,側臉的輪廓勾勒得深邃而分明... 她沒眼花,還真的是他。 江寒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仰著筆挺的身軀,從遠處緩緩走來。七上八下的緊張感充斥著她的心間。 他的身影越走越近,她在神使鬼差下,隨手抽走一本在書架上的書籍。然后假裝鎮定自若,閱讀著書中的內容。思緒早已不知飄到何處的她,書里的任何一字也讀不進去。 秦舒文透過書下的小縫隙瞧見了男人的皮鞋,掂量著他此刻應該就站在自己的身前。 她僥幸地以為,避開眼神的接觸,用書遮擋著自己的臉,便能輕易地逃得過這場偶遇。 可她萬萬沒想到,江寒是特意來見她的。 江寒居高臨下,看著眼前此人。她左手拿著一本上下顛倒的書,右手雙指卻不斷地摩擦著。 他晃了神,恍惚間又想起了秦舒文。她緊張時,也會有摩擦手指的小動作。 他安慰自己,興許是太想她了,所以才將眼前之人當作是她。 “舒小姐?!?/br> 繞耳的依舊是他那頗為低沉的嗓音,語氣卻又溫和得像春末里的氣溫。 此時的她,卻不知如何是好,雙指間又磨得更是起勁。 江寒盯著她手上的細指,微微地勾起了嘴角,“舒小姐,我在叫你呢?!?/br> 他喚她第二遍,她便知道自己避不了了。只能硬著頭皮將手中的書緩緩放下,迎上了江寒的那雙俊眸。 鮮明的輪廓線條,勾勒出更為消瘦的臉龐,暗沉的眼瞼,平添了憔悴感。整個人的氣色看起來不太好... 許久不見,他瘦了。 舒言的眸光流轉著,欲抬起手。有一刻,她想輕撫他的臉??衫碇翘嵝阎?,此時的她,已不是秦舒文了。 她只能沉著氣,故作冷靜地問,“先生你好,請問有什么事能幫到你嗎?” 他思考著,該如何不唐突地問她關于秦舒文的事。 半響,他道,“我想買一架鋼琴,你能為我介紹嗎?” 她很想推搪這份差事,但此刻的她頂著舒言的身份,斷不能在牽夢琴行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維持著自己工作時的專業態度,徐徐地道,“我其實是鋼琴導師,也不太清楚店面的產品...” “不如這樣,我讓我同事向你介紹,如果你需要人幫忙試音才叫我?” 江寒暫時也看不出任何異樣,緩應她,“也行...” 銷售員詳細地向江寒介紹的鋼琴里的鋼琴??伤麎焊鶅阂矝]有認真地看,才在店面逛了半圈,便隨手就挑了一臺鋼琴。 “舒小姐,麻煩你替我試一試?!?/br> 她不曉得他為何要購琴,但非常清楚江寒不懂樂理??伤幌肼冻鋈魏蔚钠凭`,所以故意選了一首簡單的曲目。 她坐在琴凳上輕撫著琴鍵,滑面的琴鍵帶著微涼的質感。她輕揚纖纖十指認真地彈奏著鋼琴曲目。 江寒像訓導主任那般,站在她身后,但語氣悠悠問,“舒小姐。請問你認識那位翱都天才,秦舒文嗎?” 赫然從江寒嘴里聽見昔日的名諱,她嚇得一怔,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對不起...” 她的異樣讓他生疑。她的這般模樣,必定是認識秦舒文。 他只會禮貌地應答,“沒關系,你繼續?!钡乱幻胗衷诒P算著該如何組織下一句話語。 秦舒文裝作沒有聽清他問的話。指腹輕碰著琴鍵,又繼續演奏著鋼琴曲。 不料,他低聲道,“我那天在墓園碰見了你?!?/br> “噔——”,她瞬間彈錯了一個音階。 這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來勢洶洶的架勢,讓她有種快招架不住的錯覺。 所以...江寒是目睹了她到墓園哀悼秦舒文,才故意來琴行找她? 她抿緊了唇,搓著裙角,在想著該如何回答那道送命題。 她微舔嘴唇,徐徐地回答,“我和秦小姐以前在鋼琴公開賽有過幾面之緣?!?/br> 她自以為,這急中生智下所想到的答案,能順利過關??蛇@番說辭完全忽悠不了江寒。 據舒言在醫院的病例,她遭遇車禍后,早已失憶。區區有過幾面之緣,她就到舒文的墳前痛哭嗎? 他明明親眼看著秦舒文入殮。明明也看著她的遺體被葬在了九尺地下的黃泥里。 但又該如何解釋,舒言落在墳前的那只糖紙蝴蝶、還有她們別無二致的小動作... 江寒陷入了沉思,怔住了好一會兒,臉色略顯蒼白無力。 她的猝然離去,是他忘不了痛,也注定是放不下的結。 舒言見狀,難掩自己的情緒,不安地問道,“你還好嗎?” 江寒聞聲,又回過神,視線看向舒言。他最終還是安慰自己,或許只是人有相似... “我沒事。你繼續試琴吧?!?/br> 舒言匆匆地彈完了一曲,他也不再冒昧地問她任何事了。 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寧靜。他憋了半天話,最終還是勉強被擠出口。 “我替舒文謝謝你...” 他輕輕擰眉,眉間像被微風吹皺的海面。愁容爬臉,如連綿山巒上的云霧,繚繞縹緲,無法輕易消散。 離開琴行之際,他低語道,“她生前也沒什么朋友?!彼掷^續道,“多個人拜祭她,至少她不會走得太冷清...” 語態中夾雜著道不盡的傷感,略帶凄楚,聽著有些揪心刺骨。 她心虛地別過臉,不敢與他正眼對視。默然片刻,才輕聲禮貌地回話,“不客氣...” 秦舒文已經不敢再往下想,她走后的日子,他究竟是怎么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