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囤糧記 第207節
三個大人縱使心疼,卻照樣沒辦法。 并非他們自私,而是在生死危機面前、在僅有的進食時間里,必須先讓大人吃飽才能有力氣護住孩子,倘若三個與風浪對峙搏擊的大人沒有力氣,孩子也只能跟著死去。 王寶山被晃了下,趕緊告誡木槿:“抓住麻繩!” 不光他們,幾乎每戶準備了竹筏的人家都在竹筏上面綁了麻繩。 洪水必然伴隨著風浪,一旦不注意就可能從竹筏上掉下來,手中抓個繩子能在必要時保住性命。 木槿聽罷,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時間就迅速調整狀態,生死攸關的節點,哪怕猶豫一小會兒,便可能將小命給搭進去。 禍不單行,原本雨變小許多,但這會子竟再次下雨來。 剛開始屬于蒙蒙細雨,等到后頭卻變成傾盆大雨,莫說木槿他們,兩個孩子被母親外祖抱在懷里、身上還穿著特制的防水衣物,同樣被淋成了落湯雞。 木槿試圖用身體給雙胞胎遮擋風雨,然而這到底是無用功,雨水從四面八方滲透進來,壓根不給她們躲避的機會。 水滴順著額頭留下來,在眉骨處略微放緩流動的步伐,最終毅然決然繼續往下,直到把雙眼糊住。 眼睛被不停落下的雨水沖擊得生疼,木槿草草擦過就再次將注意力放到旁處,她實在無法承受分心帶來的后果。 安逸的時候總覺得時間流逝太快,好像稍不注意一天就過去了、一年便消失了,當面對災難之際,時間被無限拉長,木槿已經不曉得到底過去幾個晝夜。 狂暴的風浪無情拍打他們的身體,水底的浪花三五不時來個偷襲,在如此猛烈而密集的襲擊下,年老的王寶山率先撐不住,木槿跟崇武全神貫注緊盯水面時,王寶山竟抱著孩子昏睡開來。 若非他身體微微傾斜到木槿身上,木槿恐怕還需要再過會兒才能察覺。 眼瞧著風波再起,木槿立馬把王寶山叫醒:“爹,快醒醒,還不能睡?!?/br> 王寶山一個激靈直起身體,他懷里的吉祥已經睡過去了。 是的,孩子被全身淋濕后哭鬧不止,可隨著時間不停的流逝,他們再沒有哭鬧的力氣。 看著身邊消停的姐弟倆,木槿不僅沒有松口氣,反而越發提心吊膽了。 在這般惡劣的環境下,雙胞胎雖然已經進食、哭鬧比尋常更少,卻總給人一股子病怏怏的感覺,她覺得孩子也許得了風寒。 木槿顧不得暴露的風險,她拿出空間里的干衣服給如意換上,又喂給她感冒藥,至于吉祥那邊亦如法炮制。 作為木筏上唯一的壯勞力,崇武沒有太多精力放在他們身上,王寶山困頓到兩眼昏花,見木槿給孩子換衣裳,竟后知后覺地問:“都是濕衣裳,換它做甚?” 木槿再次給孩子披上蓑衣:“這兩件總不像方才般淌水?!?/br> 王寶山似乎沒有精力再去分辨木槿說了什么,他依舊緊緊抱著懷中的吉祥,雙眼無神地望向前方。 前方沒有人煙,打眼望去照舊只見他們這艘孤舟。 王寶山聲音嘶啞,似在自言自語:“不曉得你娘她們在哪里?到底……” 短短幾日功夫,他們架著小小的竹筏漂泊到不知名的地界,更是親眼見識無數人的小舟翻滾進無邊的波浪中,最后被洪水吞噬的模樣。 見到太多生死別離,王寶山不知道老妻與長子等人到底是生是死。 崇武眼里瞬間濕潤,淚珠卻死活不肯離開眼眶。 他哽咽道:“娘跟大哥他們保準沒事,我還想吃娘做的rou包子呢?!?/br> 災荒來到之前,他家屬于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富戶人家,每隔十天半月總能見到回葷腥,如今過去好幾年,崇武依舊記得rou包子的香味。 木槿沒說話,她早就沒了說話的力氣。 過去幾天忙著在洪水沖擊下保命,風浪吹吹停停他們一刻都不敢懈怠,幾乎不曾想到王李氏她們。 今日風浪罕見地停了近兩個時辰,他們難免想到不知漂泊到何處的親人。 王李氏同樣在念叨兒女。 她隨長子夫婦一道逃生,崇文跟周氏年輕力壯又不曾帶孩子,雖說照樣困難重重,卻總歸比木槿他們好過點。 當初風浪來的時候,王李氏她們的船只不算牢固,幾乎半翻過去,竹筏上頭的東西自然沒保住,連王李氏都險些掉進水里,得虧周氏及時拉了她一把才免于厄運。 水囊早就不見蹤影,幸好食物被三個人分別揣在懷里讓她們不至于餓肚子。 然而身上的蓑衣也在手忙腳亂中不見蹤影,雨水順著衣襟流下去,食物早就被泡軟了。 崇文卻不在意,假使能夠活下來,吃餿掉的食物又算什么? 他才不介意! 王李氏等人情況比木槿更為兇險,她們三個大人尚且如此,何況木槿還帶著兩個稚童,想必要艱難得多。 王李氏不求旁的,只盼一家人能夠整整齊齊。 王李氏看著不遠處幾艘船槳,船身比他們的竹筏寬敞許多,上頭還有遮擋雨水的船檐,要么專門以捕魚為業、要么是大戶人家。 反正無論如何都同她們沒有干系,短短幾日的經歷,將各掃門前雪的道理給詮釋得淋漓盡致。 最艱險的關頭,王李氏就曾親眼看到旁邊的木筏翻掉,連幾歲的孩童都被沖進水里。 當時那艘木筏跟她隔著僅僅一臂的距離,但王李氏與崇文卻眼睜睜看著那戶人家求生的眼神緊盯住她們、最后徹底沉沒。 他們沒法子,風浪如此大,保全自己已經不容易,如果當真逞能救那一家人,他們恐怕也要跟著沉沒。 不知過去幾日幾夜,終于雨消云散。 太陽罕見地在空中露了回面,即使只有不到兩刻鐘,卻到底給了受盡苦難的人一絲希望。 太陽已經出來,或許災難在不久后便會消失。 木槿看著天氣轉晴,在太陽短暫露面以后,并沒有再起風浪,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水汽,顯得格外逼仄。 她不曉得究竟何處出了差錯,加上孩子五個人縮在木筏上,這兩日他們再不曾遇見任何人,仿佛已經被塵世隔絕。 有那么一瞬間,木槿甚至生起種莫名的恐慌,就算災難巨大,可當初幾千上萬人在藥山避險,后面幾日遇不見任何人委實過分怪異。 穿越這種事已經發生過一次,難不成他們又穿到了新的時空? 不,應當不是這樣! 所有的地面建筑與山川河流都被洪水所覆蓋,甭說木槿,連生存經驗豐富的王寶山都無法辨認他們的大體位置,不過眼前依舊被泛濫的洪水包圍,新的時空總不會連洪災都在復制從前。 他們不曉得被水流沖走多遠,只記得距離當初避難的山丘已經愈發遠了,而且三個成年人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抵御洪水上,如今連東西南北都不清楚,暴風雨停止又如何? 還不是與鐵鍋上的螞蟻一樣手忙腳亂不知歸處。 如今王李氏不在,管束他們的便成了王寶山。 最初幾日風浪極大,必須有足夠的力氣才能撐下去,所以便不曾吝惜糧食;現今歸于平靜,最打緊的事在于怎樣撐到洪水退掉。 王寶山清楚攜帶的干糧有限,而洪水不曉得什么時候才會退下,必須節儉著用才能撐到最后。 崇武撕下小半塊干糧后便將它還給木槿。 他在接二連三的災難中有了極大的成長,再不是當初那個為了口吃食悄悄溜到jiejie家開小灶的少年。 外甥外甥女尚小,他省出口吃的就能讓雙胞胎多出點存活的機會。 雙胞胎剛發熱不久,燒還沒有完全退掉,以一種格外可憐的姿勢蜷縮在大人懷里。 木槿再次伸手摸摸如意的額頭,上頭依舊發燙。 吉祥情況比如意略好些,按照王寶山的說法,吉祥的燒不久便會退掉啦。 木槿將浸濕的手帕給如意敷上,試圖用這個法子使如意額頭上的溫度恢復正常。 至于退燒藥,她早早就喂給了孩子。 相比于高熱不止,三歲的雙胞胎服用小劑量退燒藥并沒有太大副作用,眼下最緊要的是先讓孩子體溫恢復正常。 雖說后頭沒有太大的風浪、崇武不曾劃動木槳,但竹筏卻并非靜止不動,它自然而然隨著水流的方向漂流。 倘若沒有發生被迫背井離鄉、家人離散的悲劇,眼前的畫面看起來倒有幾分詩意在。 奈何木槿等人急得焦頭爛額,在她們眼里,連水流的聲音都帶著無法消散的罪惡。 狂風驟雨停歇后,崇武終于有了喘口氣的機會。 腰腹臂膀依然酸疼不假,可崇武總想著趕緊跟娘和兄嫂她們匯合,他終于忍不住問道:“爹,jiejie,我們接下來往哪里去吶?” 王寶山盯著周遭過于空曠的環境,說道:“還有哪里能去?” 他無時無刻不在牽掛離散的家人,然而天地廣闊,他并不曉得她們如何了。 崇武低下頭不再說話。 他前所未有地期盼大水趕緊落下,好讓全家人再次團聚。 又過去數日,吉祥如意的風寒好的七七八八,明面上的水和食物同樣消耗殆盡,洪水終于不再如前些日子般泛濫,水位竟隱隱有向下的勢頭。 吉祥恢復了往日的活蹦亂跳,他對浩瀚無邊的水面格外好奇,時刻想著探頭去觸摸竹筏下面的水,得虧外公和舅舅時刻盯著才沒讓他真掉下來。 而如意則因當初燒得更嚴重的緣故,至今仍蔫蔫的,木槿幾乎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意身上。 “咱們現今還有多少吃食?”王寶山如是問道。 “水已經沒了,餅子倒還剩下兩三張?!?/br> 其實照他們準備的食物數量,正常食用的話早在前兩日就斷了炊。 前些日子木槿拿空間里提前備好的食物撐了會兒,王寶山跟崇武忙著控制竹筏兼之又累又困,根本不曾費心思注意這等子細枝末節,父子倆等風平浪靜之后才開始關注食物和水的問題。 因此,木槿再不敢同前幾日般拿空間里的東西蒙混過關,唯有盡量儉省。 聽罷,王寶山難免唉聲嘆氣。 洪水水位比起初幾日低不假,卻難以在短短幾日的功夫恢復往日的情形,到時候沒死在洪水里卻因缺衣少食給餓死,見到閻王都能委屈到哭出來。 “爹,我以后少吃點?!?/br> 以往崇武出力氣最大,對食物的需求自然比父親jiejie多,聽聞食物告急,崇武立馬做出犧牲自個兒的決定。 單單靠崇武一個人縮衣節食指定不成,王寶山感嘆:“若能碰見劉半仙就好了?!?/br> 所有人的糧食都裝在劉半仙的乾坤袋里,與他相遇的話,別的不說,食物至少不會短缺。 至于劉福貴可能在洪水中遇險的事,王寶山壓根不曾想過。 短短三年時間,劉福貴多次顯露神通,在鄉民們眼中,他已然受到了上天眷顧,死誰都不會死他。 王寶山見他們的竹筏依舊順著水流朝固定的方向漂泊,心中莫名生起股子后怕。 他將自己的擔憂同兒女說起。 無論王寶山和崇武亦或木槿,在此之前都不曾跟洪水打過交道,只這兩日的經歷實在太過詭異,他們免不得胡思亂想。 有句俗話叫水往低處流,明州城附近地勢以丘陵為主,再往東就是大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