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囤糧記 第205節
不僅東小莊人人分了碗姜湯,連織女鎮和其余避難的人,只要過來討,東小莊幾乎來者不拒。 心思靈活的也有樣學樣在遮蔽處生火暖身子,一時間好不熱鬧。 等人們稍稍緩過來,木槿先讓隊伍里的老人孩子輪流烤火,然后再讓青壯年過去,如此總能讓他們避開穿著濕透衣裳感染風寒的危險。 因就點火的地界只面積實在有限,每回頂多容納兩個人,再多人的話,實在無法遮風擋雨。 等所有人勉強把衣裳烘干,時間已經來到次日凌晨。 木槿趁烤火的時候悄悄把濕透的衣裳換下,換成空間里的干凈衣裳,不光樣式與先前那套一模一樣,里頭還同樣縫上防水布料,再在外頭套上蓑衣,勉強能保證干燥。 換衣服鞋襪時,她看見腳上已經被水泡到泛白脫皮,模樣堪稱恐怖。 可她暫時活下來了,趕在洪水徹底村落淹沒之前來到茶山,在木槿看來,她已經格外幸運。 木槿后半夜被哭喊聲吵醒。 雨依舊在下,他們攜帶木筏能夠略微幫忙遮風避雨不假,但依舊比不得房屋牢靠,不時有雨滴落到頭上、身上,有蓑衣才不至于全身濕透。 不提旁人,且拿木槿家來說。 她身上被雨淋濕倒不大礙事,就怕孩子染上風寒,因此,木槿和王李氏她們幾乎把吉祥如意擋在身下,祈盼雙胞胎能夠平安度過比劫。 旁邊發出哭聲的是織女鎮的一個鄉民,連續兩天兩夜不停歇地趕路,就算鐵人都受不住,更逞論身體沒那么強壯的老人孩子呢? 這不,織女鎮就有個老人發高熱,眼瞧著人要沒了。 更早抵達藥山的人則面無表情注視著織女鎮兵荒馬亂的場景,他們中間已經有數人發熱得風寒了,撐過去的尚且勉強活著,至于身體弱點的,已經被家人尋了個隱蔽處埋葬啦。 老人兒女偏是個孝順的,從織女鎮往藥山趕路時,無論自家多累都要背著老人走,誰曉得抵達藥山之后反而更艱難。 木槿顧不上織女鎮如何,因為王寶興也開始迷迷瞪瞪發起熱來。 木槿伸手摸了摸王寶興的額頭,果真guntang無比。 二伯娘從旁邊不住抹眼淚:“打在藥山停下,老頭子除卻烤了一刻鐘火,后頭便沒醒來過,我該多看顧著他點的……” 看模樣,王寶興發熱應該有段時間了,只是家里人手忙腳亂收拾東西沒有留意罷了。 等后頭察覺的時候,已經到了發高熱的地步。 王寶興蜷縮在竹筏底下,打眼瞧著就知道這是發燒而導致的寒冷。 木槿轉頭問崇遠:“上回我從明州城帶回來的草藥還有嗎?里頭有味治風寒的,先拿出來熬上吧?!?/br> 亂世里花再多銀錢都難以買來藥物,即使富裕如王寶興家,照樣將它看得珍貴無比,來藥山躲避也不忘將剩余的藥材帶著。 崇遠趕忙點頭:“有,我都帶著啦!” 王寶興身子向來不好,如今只剩下一小半,被二伯娘小心翼翼用油紙包裹好帶到了藥山。 不必木槿再提醒,眾人趕緊幫忙把鍋支起來預備熬藥。 木槿大致知曉草藥里頭的成分,里頭有味治風寒的,卻沒怎么有退燒的功效,王寶興眼下發高熱,必須把燒退下去才能保命, 她準備等會兒喂草藥的時候把退燒藥一道喂給他。 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可能真的要看命了。 族人們當真關心王寶興的安危,不時有人過來探望。 木槿看著雨滴不停落到人們的身上,對前來探望說道:“外頭陰冷容易得風寒,大伙趕快回去避雨吧,有事的話我總會喊你們的?!?/br> 臨了,又道:“反正藥也熬了,誰家有個頭疼腦熱亦或覺得不舒坦,過來一塊喝上碗?!?/br> 柳樹大著膽子過來討藥:“俺娘自打來了藥山就蔫蔫的,瞅著像是得了風寒,只還不曾發熱?!?/br> 即使再貪小便宜的族人都不會在這個關頭過來討藥,畢竟藥材是要留著救命的,柳樹他娘的情形著實不大好,他不得已才過來。 木槿聽完他的描述,大致能猜到他娘的情況。 柳樹娘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感冒了,只還沒到發熱的階段。 木槿給王寶興盛出一碗之后,又給柳樹娘盛了碗藥。 后頭還有幾個家里人身體不舒坦的,皆端了碗藥回去。 木槿端著碗過去給王寶興喂藥,順帶把半顆退燒藥也喂給他。 王寶興年老體弱,又從未接觸過抗生素,木槿怕過猶不及,便只喂了半顆給他。 二伯娘在旁邊看顧王寶興,剩下的倒不需要木槿擔心。 她轉頭跟崇遠商量:“給織女鎮也端碗草藥過去吧,我聽著他們那頭動靜不大對?!?/br> 她指的是號啕大哭的那戶人家。 誠然,她出于私心不敢冒險把空間里的退燒藥給陌生人,但手里的草藥卻是過了明路的,而且王寶興有木槿的藥,草藥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罷了,與其浪費,何不順手幫他人一把。 王寶興倒下后,整個東小莊已然將木槿當做半個主心骨,連曾經看不慣木槿一個婦人在車隊中指手畫腳的王崇遠都對木槿頗為信服。 在生死危機面前,女人與男人并沒有區別,只消能帶眾人活下去,他們就樂意聽她的。 崇遠半個不字都沒說,親自給織女鎮那戶人家把要送過去。 收到藥的人家自然千恩萬謝,他們當真沒想到山窮水盡之際東小莊還能有藥接濟自家,那戶人家的兒子直接在地上朝著東小莊的方向磕了個響頭。 這可是救命之恩吶,無論他娘能不能救回來,都得念著人家東小莊的好。 里正同樣沒料到東小莊竟會如此大度,他對身邊人感嘆說:“沒白帶他們出來?!?/br> 連原先附和喬掌柜說不帶東小莊一道逃命的族人都感慨不已,甚至隱隱因為原來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感到羞愧。 東小莊沒有多余的精力注意旁人,他們滿心撲在王寶興身上。 喝過藥之后,王寶興就開始發汗。 此時人們對待發燒,最最常用的是兩個法子——要么捂出汗退燒,要么用浸濕的巾子敷在額頭上起降溫效果。 二伯娘采用的方法屬于前者。 等到后半夜,王寶興已經完全退燒,眾人終于不復最初的擔驚受怕。 王寶山家跟王寶興家駐扎的地方緊挨著,木槿探個頭就能看到旁邊王寶興的情形,見他已經安穩睡下自己才抱著孩子睡覺。 與此同時,雨越發大起來,竹筏里漏雨同樣更加嚴重,木槿的頭發已經被打濕許多,黏糊糊貼在頭皮上,身上衣服同樣泛潮。 然而她沒有旁的法子,唯有把蓑衣罩在頭上,盡量減少身體被淋濕的面積。 本以為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會徹夜難眠,但她卻出乎意料得快速進入睡眠狀態。 或許之前兩天趕路消耗太多精力、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罷。 她渾渾噩噩進入夢鄉,崇文等人卻不敢睡,他們數十個年輕后生始終注意周遭的動靜,生怕有個意外。 王長壽曾勸他們說不打緊,反正東小莊不曾帶多少糧食:“該擔心的是旁邊那伙!” 王長壽朝織女鎮駐扎的地方使了個眼色。 東小莊的糧食都被劉半仙收進了乾坤袋,每戶人家手中頂多剩下半袋糧食,壓根沒到吸引旁人來打劫的地步。 可長久的顛沛流離讓大家充滿憂患意識,他們著實不敢全睡過去,商量一番依舊決定留十來個人守夜。 崇文對王長壽說道:“九爺爺,你先歇著去吧,夜里若沒有人守著,我心里總覺得發虛,等大伙明天醒來,我們就下去補覺?!?/br> 王長壽不曾繼續堅持,此時把小命保住最要緊。 一夜平安無事,但織女鎮生病的老人卻沒了。 兒女們悄悄尋了個地界將親人給埋葬,喝完藥尚且沒有撐下來,只能說命不濟,他們連追悔都不曉得該如何追悔。 雨終于停了,王寶興虛弱地坐在石頭上盯著給親人處理后事的人家。 若非他命大,今日被埋葬的人里頭或許要多他一個。 王寶興燒得神志不清,只隱約記得被喂了些草藥,那時候他甚至想同他們說別浪費藥材了,但嘴巴仿佛被縫上,死活說不出話來。 王寶興深深嘆了口氣,剛從鬼門關被拉回來的他不曉得自己究竟還有多久的活頭,罷了,過一天算一日,若沒看見族人們從洪水里活下來,他死都不會瞑目。 他想瞧瞧山下的水有多深了,卻總覺得沒力氣走動,便吩咐旁邊的木槿:“五丫頭,你去瞅瞅底下的水?!?/br> 此時的王寶興孤零零坐在石頭上,二伯娘照看了他整夜、崇遠亦與崇文等人值夜,除卻孫子孫女,家里其余人皆忙著補覺。 木槿二話不說便往前走,尋了個視野好的地方向下看。 一夜過去水位暴漲,水已經漫到了半山腰,山下原本的農田村莊皆消失不見,全部蛻變成河湖。 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永遠不會想到被水淹沒的地方曾經有多么熱鬧、曾經承載了多少人的希望與生機。 木槿看得心驚膽戰,按照眼下的勢頭,小小的藥山遲早會被淹沒,她不知道自己同族人們能否在災難中活下去。 看著木槿濕潤的眼睛,王寶興已經不需要問出口,他已然猜到山下的情形有多么慘烈了。 王寶興近乎絕望地閉上眼睛。 淚水從王寶興緊閉的雙眼中流出來,任誰都能感受到他的悲傷與無奈。 從前經歷了那么多生死危機,木槿見過王寶興雙眼濕潤含淚的模樣,卻從未見過他像今日般直接流了滿臉的淚。 木槿哽咽道:“二伯,你可得撐住,外頭的情況這般惡劣,大家伙還指望你呢?!?/br> 王寶興沒有回應她,他仿佛已經認命又似在沉思,沒人能猜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等到晌午,雨再次淅淅瀝瀝下起來,接著開始電閃雷鳴。 野外露宿總歸比不得家中,尤其是打雷的聲音格外唬人,如意吉祥姐弟倆被嚇得哇哇大哭。 木槿只得不停哄他們:“不怕不怕……” 她跟王李氏分別用手捂住姐弟倆的耳朵,試圖將雷聲隔絕在外。 后頭哭累了,孩子蜷縮在木槿身下睡了過去。 木槿死活睡不著,她不知道接下來的結局是好是壞,此時的她仿佛變成等待判決的犯人,無數只螞蟻在心頭噬咬,明明遭受了那么多折磨,最終想要的答案卻始終無法到來。 此時的木槿想大哭一場,但她的眼淚仿佛早已在一環接一環的災難中流光,所有的情緒已經接近麻木繼而無法表達。 電閃雷鳴之后便迎來瓢潑大雨,無數的雨滴穿過竹筏落到里面的人身上,就算有蓑衣遮擋,人們身上的衣裳照樣被淋濕。 木槿跟孩子身上的衣物使用了特殊的防水布料,雖說不至于同周邊人一樣被淋成落湯雞,卻到底被淋濕了一部分,只里衣還保持著干燥。 無論東小莊還是織女鎮亦或山頂上其余的鄉民,皆哀嚎不斷。 他們不僅哭訴眼前的困難,更在傷感于未來的生死難測。 大雨始終不曾停歇,山下的積水越發多了,水位更是不停上升,每每發覺水位上升一點,木槿心下便陰沉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