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第18節
漫天云霞鋪陳,錦繡間透出淡藍色的底子,像戲臺上的繡花大帳,一輪紅日被流云簇擁著退場,數只大雁變換著隊形飛過頭頂,漸漸化作黑點消失。前方城門在望,晚詞像從一簾幽夢中醒來,戀戀不舍地想抓住點什么。 “章兄,多謝你陪我上山,我請你吃個便飯罷?!?/br> 章衡知道她被九月嚇得不輕,聞言良心發現,有些過意不去,道:“罷了,還是我請你罷?!?/br> 第三十章 天臺紅 晚詞也不推讓,便由他做東,來到豐樂樓。酒樓走廊上點著一溜兒明燈,兩旁的天井檐下站著濃妝艷抹,服飾炫麗的粉頭,向著酒客頻頻把扇揮。鶯聲燕語,脂粉香濃,走在這片風流陣中,章衡腳步絲毫未有停留。他年少氣盛,心無旁騖,哪里看得見這些?兩人在閣子里坐下,點了幾樣果品菜肴,章衡又要了一壺天臺紅,用銀杯篩著吃,并不多話。四周笙歌嘈雜,頭頂的蓮花燈投下淡紅色的光,那光又在手中的銀勺上流淌,地方變了,有些話晚詞也說不出了。她吃著一碗群仙羹,里面有豆腐,粉條,豬rou,羊rou,還有別的什么,都切得碎碎的,混在一起,稀里糊涂的鮮美。這閣子只用竹簾隔開,左右說話聲稍大些,便聽得十分清楚?!皟晌毁t弟,愚兄日前得了一件寶貝,今日特意帶來給你們見識見識!” 晚詞也不推讓,便由他做東,來到豐樂樓。 酒樓走廊上點著一溜兒明燈,兩旁的天井檐下站著濃妝艷抹,服飾炫麗的粉頭,向著酒客頻頻把扇揮。鶯聲燕語,脂粉香濃,走在這片風流陣中,章衡腳步絲毫未有停留。他年少氣盛,心無旁騖,哪里看得見這些? 兩人在閣子里坐下,點了幾樣果品菜肴,章衡又要了一壺天臺紅,用銀杯篩著吃,并不多話。四周笙歌嘈雜,頭頂的蓮花燈投下淡紅色的光,那光又在手中的銀勺上流淌,地方變了,有些話晚詞也說不出了。 她吃著一碗群仙羹,里面有豆腐,粉條,豬rou,羊rou,還有別的什么,都切得碎碎的,混在一起,稀里糊涂的鮮美。 這閣子只用竹簾隔開,左右說話聲稍大些,便聽得十分清楚。 “兩位賢弟,愚兄日前得了一件寶貝,今日特意帶來給你們見識見識!” 晚詞一聽這個聲音,好不熟悉,轉過身去,對著竹簾那邊揚聲道:“朱兄,什么寶貝?也讓我們見識見識?!?/br> 對面一陣sao動,一人走過來,正是朱海通。 他手里拿著一個畫軸似的東西,且驚且喜地看著晚詞,道:“商英,你也在這里!”然后才看向章衡,道:“麗泉兄,打攪了?!?/br> 章衡和他關系很一般,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晚詞道:“朱兄,你和誰一道來的?” 朱海通道:“汪千戶家的汪直和馮千戶家的馮瑕,你們應該不認識,要不我叫他們過來?” 晚詞聽見那邊有女子的嬌笑聲,道:“算了,讓他們頑罷,我就看看你帶了什么寶貝來?!?/br> “真個稀罕物件,可遇不可求,若非碰上我,你們這輩子都未必能見著?!敝旌Mㄉ衩刭赓獾卮蜷_手中的畫軸,上面畫的是一名執扇微笑的女子,身材豐腴,穿著舊唐的服飾,十分雍容華美。 晚詞將這幅畫仔細看了一遍,道:“不就是一幅仕女圖么?也不是名家手筆,有什么稀罕的?!?/br> 朱海通端起桌上的一杯酒,舉至美人面前,神秘一笑,道:“你再看!” 那美人竟似不勝嬌羞,臉龐泛起一層紅暈,漸漸變成酡紅,好像吃醉了一般。 晚詞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看了又看,道:“這畫中人如何會臉紅?” 章衡也看了兩眼,卻不甚驚奇。 朱海通將杯中酒一口飲盡,道:“這是仙家秘法,不可為外人道也?!?/br> 少頃,美人臉色又恢復如常,晚詞也倒了杯酒,舉至她面前,她復羞紅臉頰,脈脈無言,十分有趣。 朱海通道:“你若是喜歡,這幅畫便送給你了?!?/br> 晚詞受寵若驚,道:“這如何使得?你出個價,賣給我罷?!?/br> 朱海通笑道:“說什么賣不賣的,恁俗氣,你若覺得過意不去,幫我個忙就是了?!?/br> 晚詞心道:這人情買賣可比真金白銀,明碼標價麻煩多了,又實在喜歡這幅畫,道:“什么忙?” 朱海通也不顧章衡在場,便說道:“商英,實不相瞞,我聽說你堂妹蘭心蕙質,才貌雙全,放眼京城找不出第二個,你若能讓我見她一面,我給你做牛做馬,絕無怨言!” 章衡擎著銀杯,微微冷笑。 晚詞好笑又好氣,這朱海通當她是什么人?沉下臉,搖頭道:“我幫不了你,這畫你拿走罷?!?/br> 朱海通自覺近來與她關系不錯,不想又被拒絕,拿著畫,很有些尷尬。 他看了看章衡,忽道:“麗泉兄,這頓飯你們誰做東?” 章衡道:“我做東?!?/br> 朱海通似乎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長又滿含敵意地看著他。 章衡知道他以己度人,誤會自己也是故意接近趙琴,以便接近趙小姐,并不辯解,澹澹道:“朱兄還是回去罷,你那幾位朋友還在等你呢?!?/br> 朱海通冷哼一聲,認真對晚詞道:“商英,你也知道人不可貌相,會吟詩作對的小白臉向來靠不住,當然你除外,你可千萬莫要坑了你堂妹!” 晚詞道:“別人怎么樣我不知道,我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麗泉,我們走罷?!闭f著站起身往外走。 朱海通氣紅了臉,眼睜睜看著他們走了。 天已黑下,長街燈光更見炫麗,不時有行院女子被涼轎抬往各家酒樓,衣香麗影,路人只得匆匆一顧,遐想無限。 晚詞低頭看著地面,神色不似前番高興,章衡看了看她,道:“朱海通有那樣的心思,也是很尋常的,你犯不著和他計較?!?/br> 晚詞道:“我沒和他計較,我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我不答應他就是了,計較什么。我只是有些舍不得那幅畫?!?/br> 章衡道:“那有什么稀奇的,用朱砂一錢,焰硝三分,搗碎和勻,和陳年老醋調成泥,埋在向陽山泥土中,一個月后取出,涂在畫紙上,曬干后作畫便會遇酒氣變紅了?!?/br> 晚詞驚喜地抬起頭,道:“真的么?你怎么知道的?” “這種小把戲,我早就見過了?!?/br> 淡漠的語氣顯得別人很孤陋寡聞,晚詞撇了撇嘴,感謝的話化作一聲冷哼。 回到家,忙忙地叫人去尋那方子上的東西,調好了封在瓷壇里,在花園里找了個向陽的土坡埋下。 過了兩日,常云間回到國子監上學,見了晚詞,再三致謝。晚詞不理不睬,十分冷淡。 常云間不明所以,中午和劉密章衡同桌吃飯,道:“正林,為何我覺得商英兄并不待見我?” 劉密忍著笑,道:“她也對孫小姐有意,自然不待見你?!?/br> 常云間有些不好意思,道:“既如此,他為何還要救我?” 劉密一臉正色道:“她救你,是為了公道,也是為了孫小姐?!?/br> 常云間想了想,心中頓悟,對晚詞油然生出一股敬意,道:“商英兄這番胸襟,著實令我羞愧?!?/br> 旁邊一桌人正在議論家荃殺人嫁禍之事,一個道:“當初他來國子監,我便看他獐頭鼠目,不像好人,果真如此!” 另一個道:“這等賤民最是可惡,要不是當初行什么新法,國子監的門檻他都摸不著!” 其他人紛紛點頭,深感新法之弊,貽害至今。 章衡看著他們,想說點什么,又知只是徒勞,卻聽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邢巖兄,你這么會看相,待在國子監屈才了,不如去城隍廟擺攤算命罷!” 晚詞走進來,又道:“賈少爺,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沒有你口中的賤民辛勤勞作,你等著喝西北風罷!” 被她指名道姓,冷嘲熱諷的兩人滿臉漲紅,又深知她嘴皮子厲害,說不過,也不敢動手,唯有忍氣吞聲而也已。 晚詞走到章衡身邊坐下,文竹給她端來一份飯菜,拿出一副手帕包著的銀箸放好。 常云間忙不迭道:“商英兄快人快語,真是大快人心!” 晚詞對他翻了個白眼,劉密笑道:“你今日怎么來這里吃飯了?” 晚詞道:“我和你們一樣是國子監的學生,本就該來這里吃飯?!?/br> 廚子今日做了生炒肺,文竹知道晚詞愛吃,便給她盛了一大碗。章衡聞著那味兒,眉頭緊皺,忍了又忍,沒說什么。 自此,晚詞果真日日來蘊真齋吃飯。 原來趙公想著她勾欄也逛了,采花賊也抓了,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了,還管她在哪里吃飯未免多此一舉,便也隨她去了。 別人家養女兒無不千防萬防,生怕一個不察,落下不好的名聲。趙公卻認為把個女兒當囚犯似的關在閨房里,也未必見得穩妥,出去看一看又何妨?心正則諸邪不侵。 第三十一章 迎仙客 初一這日,田老夫人帶著幾個孫女兒媳,還有晚詞,坐了四輛繡帷香車,一眾丫鬟婆子小廝跟隨,浩浩蕩蕩往雙泉觀去。一路上,湘痕把家里的事當笑話說給晚詞聽。原來田老夫人也聽說了家荃的事,近日看見孫尚書便責備他識人不明,險些害了湘痕。孫尚書也是滿腹委屈,湘痕時常在旁寬解,孫尚書亦覺對她不住,父女關系已然緩和許多。這時候常云間又上門賠罪,孫尚書吃夠了聰明人的虧,看他呆頭呆腦的,倒也沒那么討厭了。只要他明年高中,這樁婚事便十拿九穩了?!癿eimei說的因禍得福,果真不假?!毕婧壅f著,發現自己太熱切了些,垂下含笑的眉眼,舉起手中的素紗團扇,擋住羞紅的臉頰。 初一這日,田老夫人帶著幾個孫女兒媳,還有晚詞,坐了四輛繡帷香車,一眾丫鬟婆子小廝跟隨,浩浩蕩蕩往雙泉觀去。 一路上,湘痕把家里的事當笑話說給晚詞聽。原來田老夫人也聽說了家荃的事,近日看見孫尚書便責備他識人不明,險些害了湘痕。孫尚書也是滿腹委屈,湘痕時常在旁寬解,孫尚書亦覺對她不住,父女關系已然緩和許多。 這時候常云間又上門賠罪,孫尚書吃夠了聰明人的虧,看他呆頭呆腦的,倒也沒那么討厭了。只要他明年高中,這樁婚事便十拿九穩了。 “meimei說的因禍得福,果真不假?!毕婧壅f著,發現自己太熱切了些,垂下含笑的眉眼,舉起手中的素紗團扇,擋住羞紅的臉頰。 晚詞看她高興,自己也高興,打趣幾句,湘痕更把臉紅得桃花一般。 到了雙泉觀,只見半天樓閣掩映,錯落有致,門前兩株古槐,參天蔽日。觀主早已讓閑雜人等都回避,自己帶著兩個小道童在階下恭候。 “老夫人萬福金安,各位太太小姐們金安?!庇^主向田老夫人行了一禮,他大約三十出頭,目光清正,長須飄飄,很有幾分仙風道骨。 田老夫人含笑道:“許道長,知道你好學問,老身今日特意帶了一位女博士來與你較量較量?!闭f著拉過晚詞的手,道:“這可是國子監祭酒家的小姐,博古通今,滿腹經綸,比我們家的男孩兒強得多呢?!?/br> 晚詞七分謙虛,三分自得地勾起一笑,道:“老夫人過獎了,許道長是名士,我不敢班門弄斧?!?/br> 觀主笑道:“貧道不過浪得虛名,小姐秀外慧中,遠望有紫氣,想是女魁星下凡?!?/br> 孫三小姐道:“我聽說每年春闈,開場前便有魁星娘子坐在會考中的舉子號房里,是真的么?” 晚詞笑道:“那哪里是什么魁星娘子,分明是收了好處的考官?!?/br> 孫三小姐聽不大明白,待要細問,田老夫人便拿別的話岔過去了。 眾人說著話,拾階而上,進了門,只見寶殿琳宮,回廊復道,好一座齊整道觀。正殿純陽宮前有一片池子,池中有泉眼,正汩汩地往外冒。那四株異色芍藥所在的殿香園,原本不叫這個名兒,只因芍藥的名氣太大,才改了這個名兒,也有一處泉眼,雙泉觀因此得名。 走在通往殿香園的石徑上,晚詞道:“許道長,你方才在作畫么?” 觀主一愣,道:“何以見得?” 晚詞道:“你身上有朱砂,赭石,雄黃,花青的味道,難道不是在作畫么?” 觀主甚是驚奇,道:“小姐當真是心細如發,明察秋毫,敝觀有幾幅舊唐時的水陸畫,破損嚴重,貧道適才正和弟子在后殿修補?!?/br> 湘痕笑道:“許道長,你可知道我們這位女諸葛的厲害了?” 觀主連道了幾聲佩服。走到殿香園,那四株異色芍藥開得正好,花瓣層層疊疊,團團有拳大。眾人賞看一陣,坐下品茶。 三小姐活潑好動,拉著長姐要去別處逛逛。湘痕問晚詞去不去,晚詞道:“我想去看看那幾幅水陸畫,許道長,不知方便否?” 觀主叫一個小道童先去讓后殿里的人回避,又叫另一個小道童帶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