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沉默著，輕嘆一口?氣：“我不要殿下做什么，只是突然?相見殿下一眼?罷了?！?/br>
    “因為我私闖內宅？”盛昭試探著。

    “因為你和寧國公?主?用二娘做了交易?！卑追蛉嗽偬ы鴷r，臉上那點假裝的笑意都消失不見了。

    “你把二娘當成一個籌碼?！彼B連逼問，“你今日可以如此，明日也會走上陛下的路，白家?注定不會成為碌碌無為的外戚，自來外戚只會對太子有用，卻不會對陛下有用?！?/br>
    “你心里一清二楚，卻還是視而?不見，用你的喜歡來遮蔽你的野心?！?/br>
    “你若以后和白家?有了沖突，打算讓二娘如何自處，你這是在?逼死她?！卑追蛉松?色沉郁，“殿下若真的喜歡她，該做的便是放手?！?/br>
    白夫人對外一直是溫柔和氣的模樣，鮮少有這般咄咄逼人的時刻，可一個女子敢在?亂世帶著一雙兒女自鄭縣一路西行前往鳳翔，為前線的夫君爭取圣人安心，便知她絕非軟弱可欺之人。

    盛昭并未被她激怒，甚至沒有露出慌亂之色，只是平靜說?道：“白家?若是能安分守己，一個戰功赫赫的世家?而?已，我自然?容得下?！?/br>
    “安分守己？”白夫人冷笑一聲，“如何是安分，怎么是守己？自來鳥盡良弓藏，兔死走狗烹的例子還不夠多嗎？”

    “我非勾踐，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享樂，白家?也非淮陰侯，驕縱自滿，擁兵自重?！?/br>
    “君君臣臣，各為其主?，太.宗朝文成武將眾多，卻都能得以善終，可見世上君臣并非人人不得善終?！笔⒄言?鋒一轉，繼續說?道，“便是他?日并非孤上位，白家?在?繼位眼?中依舊是一個隱患，白家?的處境更是危險，孤既然?今日剛說?出這樣的話?，便有面?對這些變數的勇氣，白家?可以選擇不信，但，此事孤不會改變?！?/br>
    沉睡的孤狼露出尖銳的獠牙，鋒利的爪子，卻又不動聲色的站在?原地，冷漠而?理智的分析著未來的可能。

    “殿下倒是伶牙俐齒?！卑追蛉说渲?。

    “還請夫人信我?！笔⒄颜J真說?道。

    刻漏發出細微的叮咚一聲，在?安靜的屋內格外清晰。

    白夫人低頭，捏著手指，淡淡說?道：“過子時了，殿下回去吧?！?/br>
    盛昭并非在?說?什么，只是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放在?案幾上，這才?起身離開。

    高?大的影子逐漸離開屋內，腳步聲也隨之消失，沒一會兒，桂mama這才?小心入內。

    “夫人可要休息了?！彼⌒膯柕?。

    白夫人回神?，目光看著案幾上的小小印章上。

    “這是殿下落下的印章？”桂mama問，“可要趕緊找人送回去？”

    白夫人伸手拿起那枚印章，笑了笑：“這是殿下在?成王時的私印?！?/br>
    桂mama不解。

    “早有準備的東西?！卑追蛉溯p笑一聲，印章在?指尖轉了一個圈，“我們的殿下確實聰明?！?/br>
    “太聰明的人若是犯起渾來也是格外可怕的?！惫餸ama不為所動，“我們的太上皇不就是一個例子?！?/br>
    白夫人并未收起這枚印章，反而?重新放回案幾上，淡淡說?道：“是啊，聰明人才?可怕?！?/br>
    “那殿下是什么意思？威脅我們嗎？”

    白夫人起身，朝著內寢走去：“只是說?明自己的決心罷了?！?/br>
    桂mama跟在?她身后，老實說?道：“聽不懂?！?/br>
    “我們的太子是好太子，他?若是真的可以……定能比現在?更好?！卑追蛉俗?銅錢前，送了發髻，轉移話?題，“只可惜，他?如今不過是一顆搖搖欲墜的小樹，而?前后則是擎天蔽日的大山，他?越是好，越容易傾覆?！?/br>
    桂mama站在?她身后通發，回味過來后，驚慌說?道：“那若是同意這么婚事了，二娘不是也要受到牽連?！?/br>
    “二娘本就逃不開?！卑追蛉藝@氣，“只是我想不通陛下為何要賜婚東宮，也不知寧國公?主?是用何種理由讓陛下答應的?！?/br>
    “許是拉攏白家?？”桂mama說?完，瞧了一眼?白夫人，猶豫說?道，“就像娘娘一樣?！?/br>
    白夫人垂落在?一側的手一顫，緩緩收緊。

    桂mama連忙補救道：“倒是我胡說?的，夫人不要傷心?！?/br>
    白夫人垂眸，盯著膝蓋上花紋，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他?答應過的?！?/br>
    ——到底是自己面?前長大的孩子。

    —— ——

    白淼淼再出門時已經是七月初，那日正是送仆骨賢離京的那日，前頭寧國公?主?的鳳駕一眼?望不到頭，仆骨賢作?為嫁給可汗次子的和親公?主?，車馬便綴在?后面?。

    “我阿娘以后麻煩你們多多照顧了?！逼凸琴t穿著淡綠色的衣裙，溫文爾雅，見著紅著的眼?兩位好友，只是笑說?著。

    “那肯定的，誰要是以后欺負她，我替你揍她?！崩蠲魉攀牡┑┍ＷC著。

    白淼淼也跟著連連點頭。

    “你們以后要照顧好自己?！逼凸琴t嘆氣，眼?眶微紅，“二娘要硬氣一些，阿霜做事要想著點后果??！?/br>
    說?話?間，前頭的馬車已經開始動了，人群喧鬧瞬間喧鬧。

    “二娘去看看殿下吧?！逼凸琴t趕在?二娘哭之前，轉移話?題，“這來來回回，再見面?也該過年了，你去和殿下說?幾句吧，殿下都看過來好幾次了?！?/br>
    白淼淼下意識跟著看了過去，果?不其然?看到盛昭的視線。

    “去吧?！逼凸琴t把人趕走，“阿霜你也走吧，這里太亂了?！?/br>
    三人在?混亂的人群中沉默著，馬匹的嘶叫，人群的慌亂，揚起的灰塵，最終隨著仆骨賢放下手中的簾布而?徹底消失。

    年少相遇的情形似乎還歷歷在?目，可今日也許是她們見仆骨賢的最后一面?。

    白淼淼站在?原處，低著頭，忍了許久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一只手輕輕落在?她頭頂。

    白淼淼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來。

    “別哭了?！辈恢螘r，盛昭終于穿越人群來到她身邊，見著她通紅的眼?睛，用拇指輕輕拭去臉頰上的眼?淚。

    這一安慰，白淼淼哭的更兇了。

    盛昭手忙腳亂給人擦眼?淚。

    “傷心了，哭一下不行嘛?！?/br>
    “我不想阿賢走?！?/br>
    “我就是心里難受?！?/br>
    小娘子的聲音斷斷續續，聽著格外傷心。

    這是她第一次經歷生離，這才?明白世人說?得心如刀割到底是何種痛苦。

    “那就哭吧?！笔⒄阎缓脫Q個方式安慰著。

    白淼淼哭的打了一個嗝，隨后自己用袖子粗魯抹了一把眼?睛，連帶著眼?皮都瞬間紅了起來。

    “不哭了?！彼f?。

    盛昭嗯了一聲：“回去用帕子覆眼?，免得壞了眼?睛?！?/br>
    “嗯?！卑醉淀掂帕艘宦?，吸了吸鼻子，從袖子里掏出一個七彩花絡子遞了過去，“這是我昨天去廟里開過光的，保平安的?！?/br>
    盛昭看著小娘子手中的七彩花絡子，受寵若驚：“給我的？”

    “嗯?！卑醉淀蹬つ罅艘幌?，隨后又大方說?道，“給你的，聽說?現在?外面?不安全，這是用來保佑殿下平安?！?/br>
    絡子小巧精致，紋路看上去卻是尋常樣子，二娘手工活一向不好，做成這樣想來也是花了功夫的。

    盛昭卻覺得這是他?見過最好看的絡子，視線再也挪不開。

    白淼淼見他?不說?話?，猶豫一會兒，用紅彤彤的大眼?睛睨了他?一眼?：“要不要我給你帶上？”

    盛昭立馬伸手，得了便宜還賣乖：“正好，我一個人也帶不了手鏈?！?/br>
    白淼淼不疑有他?，當著低著頭，認認真真給人帶起手鏈子，嘴里碎碎念著，五彩艷麗的繩結落在?骨節突出，堅韌勁瘦的手腕上，莫名?壓著持刀之人的煞氣。

    “不要隨便拿下?！?/br>
    “花了我十兩銀子，我的私房錢呢?！?/br>
    “好了?！卑醉淀禎M意地拍了拍他?的手腕，還未脫離就被人反手握住，頓時嚇了一跳。

    那手卻只是輕輕捏了捏她軟綿綿的手心便也跟著放了手，沒有再僭越一步。

    “知道了，回來，我把我的私房錢都給你?！笔⒄汛诡i，笑說?著。

    白淼淼閉上嘴不說?話?了。

    “若是有事，去德家?酒坊知道嗎？”盛昭上馬前，低聲說?道。

    白淼淼仰頭看著他?：“路上小心?！?/br>
    “知道了?！笔⒄押c頭，在?副將的催促下這才?騎馬離開，趕上大部隊。

    他?走了幾步，看著在?風中飛揚的繩結，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小娘子還站在?柳樹下，許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回頭，嚇了一跳，卻又沒有轉頭就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處，然?后猶豫地伸出手揮了

    揮。

    盛昭心中頓時生出一陣柔軟，目光穿過飛揚的黃沙，落在?小娘子的溫柔注視中。

    ——這一次，他?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在?長安等著他?。

    第60章

    長?安的八月又悶又熱, 白淼淼癱倒在竹編的涼席上，躲在樹下的陰影下無精打采地搖著扇子，一側李明霜正捧著剛從水井里拉上來的香瓜, 吃瓜速度驚人，眨眼間就解決了一個。

    “這瓜真的很甜?！崩蠲魉焓秩デ械诙€, “你不吃嗎？”

    白淼淼興致闌珊地搖了搖頭。

    “怎么了？”李明霜不解，“今日明明是你找我來, 怎么反而一聲不吭的, 難道只是請我吃瓜?！?/br>
    白淼淼突然盤腿坐了起來：“這兒香瓜是陛下賞賜的？”

    李明霜準備吃瓜的嘴一頓, 眼珠子往下一看?，看?著面前?白白嫩嫩, 水水潤潤的香瓜頓時不香了, 狐疑地看?了一眼小娘子：“然后呢？我不能吃嗎？可?我已經吃了一個了?！?/br>
    白淼淼小臉繃得緊緊的, 一臉嚴肅地搖了搖頭。

    “那你快說！”李明霜戀戀不舍把香瓜放了下來, “不要耽誤我吃瓜?！?/br>
    白淼淼撐著下巴：“你耶耶有給你來信嗎？”

    “沒有, 我看?最近的邸報上說，現在前?線打的熱鬧，叛軍那邊內部混亂，我們這邊倒是勢如破竹, 你阿耶半月前?在黃河邊擊敗叛軍，擒獲叛將首領, 過?幾日便會獻俘到京師，陛下有心讓百官到長?樂驛迎接, 自己則親自在望春樓見禮，還?進封你阿耶為中書令了, 圣旨應該送到你家了吧?！?/br>
    李明霜整日在外面游走，對前?線戰場的局勢還?算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