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與惡犬 第16節
失蹤的王小姐自水底浮上來,走上水岸,赤丹神珠斂去華光,靜靜地掛在她脖子上。她面容秀麗,四肢纖長,一點都看不出來裹住這具軀殼的皮囊早已腐爛。 羽徽若被人反剪住雙手,踹了下腿彎,不得已半跪在地上。她的衣裙濕噠噠地滴著水,腳下泥土濡濕一大片。 王小姐走到她面前,唇角上揚,蒼白秀美的面頰上露出詭異的笑:“抓到你了?!?/br> 羽徽若:“你早認出我了?” 王小姐:“這樣一張臉,要想不認出也很難?!?/br> “小姐,此人該如何處置?”旁邊的人問。 王小姐臉上的笑意轉瞬消逝:“剁了?!?/br> 小廝們立時抬來磨刀石,和一口殺豬用的大刀,那口大刀在磨刀石上打磨著,發出刺耳的聲音。有人扯住羽徽若的胳膊,粗魯地將她從地上拽起來。 她心口一陣悶悶的疼,是剛才在水底被王小姐胸前的赤丹神珠震傷的,渾身暫時使不上力氣,扯著她的那個人推了她一下,她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幾步,撞上一道人影。 那人手中的燈籠晃了晃,搖曳的光暈照出一張俊秀的臉孔,膚色過于慘白,靜靜立在黑夜里,顯出幾分陰森來。 “小、小少爺?!毙P沒料到自家小少爺會突然出現在此地,一改滿臉的兇神惡煞,惶恐地垂下腦袋。 鹿鳴珂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扶住羽徽若,抬起眼睛,迎著王小姐的目光望去:“不知出了何事,惹得母親如此大動干戈?!?/br> “她犯了點小錯,該吃些教訓,若吵著你了,堵上她的嘴再罰便是?!蓖跣〗阋娏擞H生兒子眉眼一下子柔和起來,“你怎會在這里?” “正巧路過,聽見動靜便過來了?!甭锅Q珂冰冷的五指,曖昧地劃過羽徽若的眉眼,留下微微的涼意,“是憫之將她買入府中的,既是小錯,不如就交由憫之親自處置?!?/br> “你身邊恰好缺一個通房丫頭,你喜歡她,留下她也無妨?!弊瞿赣H的,豈有看不出兒子心思的,少年到了成親的年紀,身邊該有女人了。 是她這個做母親的疏忽,忘了他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 她行至羽徽若跟前,抬手摸了摸胸前的赤丹神珠,那雙眼睛變得和珠子一般赤紅,羽徽若被她看了一眼,便覺自己的意識像是被蛛網纏住,整個人變得迷迷糊糊起來。 她驚覺不對勁,趕忙不動聲色地咬住自己的舌尖,心中默念著凌秋霜姑姑教給她的清心訣。 “多謝母親?!甭锅Q珂把燈籠遞給小廝,將渾身濕透的羽徽若橫抱而起,轉身就走。 羽徽若狠狠咬住舌尖,不敢松口,反反復復念著清心訣,意識才沒有被那股迷糊勁兒吞噬。 鹿鳴珂一路將她抱回屋中,踹開屋門,丟在了床上。 羽徽若在榻上滾了一遭,蜷縮著身子,沒有動作。她雙手猶被綁縛著,不是鹿鳴珂的對手。 鹿鳴珂在榻邊坐下,解著羽徽若腕間的繩子。 “小少爺?!币幻觊L的婦人出現在門口,福了福身,“小姐擔心小少爺尚不通人事,特地派老奴過來……” “滾?!甭锅Q珂手中動作一僵,毫不留情地打斷了那仆婦的話。 婦人噎了噎,不敢再多言,恭敬退下。 捆住雙腕的繩子慢慢松了力道,羽徽若四肢已恢復些許力氣,她半斂起睫羽,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 鹿鳴珂是那邪祟的親生骨rou,要是她能擒住鹿鳴珂,以性命要挾,說不定可迫得那邪祟交出赤丹神珠。 此舉是卑鄙了些,但老話說得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反正這里沒人知道她是羽族帝姬,不算丟羽族的臉面。 鹿鳴珂抽出繩子,將羽徽若翻轉過來。 羽徽若雙目閉著,睫羽輕微抖動。 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透著凌厲的審視之意。 察覺到鹿鳴珂的手落在她的衣襟上,羽徽若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會是來真的吧? 呵,早就知道這廝心懷不軌。 堂堂羽族帝姬,豈有叫個奴隸白白占去了便宜的道理。羽徽若不再猶豫,出手如電,鉗住鹿鳴珂的手腕,另一只手抽出發間的簪子,抵在他的喉結處,低聲警告著:“不想死的話就別動?!?/br> 第20章 驕傲 那少年眉目間波瀾不驚,只用黑曜石般的眸子輕輕瞥了她一眼,停住手中的動作。 真的不動了。 羽徽若挾制著鹿鳴珂,下了床榻。 她將他單手反剪到背后,簪子向前抵了些,慢慢往門口走去,全神貫注地觀察著門口,謹防那邪祟偷襲,渾然沒發覺他指尖拈著枚細如牛毛的銀針。 鹿鳴珂指尖輕彈,銀針飛射而出,刺入羽徽若的腕間。 一種酥麻的痛癢感,霎時占據了羽徽若整個身體。羽徽若不自覺松手,捂住手腕,踉蹌著向后退了兩步,接著身體一軟,跌坐在地上,手中的簪子滑落,掉在腳邊,繃出一粒珍珠,緩緩滾到鹿鳴珂的面前。 羽徽若對上鹿鳴珂晦暗不明的眸光,心底掀起驚濤駭浪:“你沒有……” “小少爺,發生了何事?”屋外的侍衛聽見動靜,趕忙詢問。 鹿鳴珂半蹲下,撿起珍珠,指尖摩挲著,那雙格外漂亮的眼睛變得和大海一樣深不可測:“沒什么,只是小貓忘了磨爪子,險些傷了人?!?/br> “請小少爺吩咐?!?/br> “先關起來,磨一磨銳氣?!甭锅Q珂指尖輕碾,珍珠化作齏粉,紛紛揚揚落下。 “是?!笔绦l走進來,拎起羽徽若,往柴房走去。 羽徽若心潮起伏不定,沒有抵抗,任由那侍衛提著走。 侍衛“砰”地合上門板,門外傳來上鎖的聲音。 羽徽若怔怔地坐在柴堆上,撩起袖擺,垂眸望向自己的手腕。雪白的肌膚上綴著一粒不起眼的紅色針眼,用手輕輕壓著針眼,那種酥麻感已消失,只余輕微的痛感。 是她小看了鹿鳴珂。姑姑說過,天下有兩種人不會被赤丹神珠控制,一種是無欲無求者,一種則是意志堅定者。鹿鳴珂顯然屬于后者,想來是羽族的這些年打磨,將他變成了這樣。 他明明沒有成為赤丹神珠的傀儡,偽裝至今,是為了什么? 接下來的數日,羽徽若都被關在這間柴房里,提供少量的水和食物,很快她就又餓又渴,兩眼發黑。 沒有充足的食物,得不到體力補給,她漸覺身體被掏空,終日懶洋洋的,躺在柴堆上,望著頭頂的房梁發呆。 肚子咕嚕嚕叫著,如同雷鳴。羽徽若揉著肚皮,舔著干裂的唇角,不由想起曾經吃過的美味珍饈:“好餓?!?/br> 這就是挨餓的滋味嗎? 生來就是羽族帝姬,雖父母早亡,有姑姑和攝政王照拂,以及羽族的萬千臣民供奉,羽徽若每一頓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從未體會過忍饑挨餓的滋味。 餓到兩眼發昏時,眼前恍惚看到了個跪在金殿前的少年。少年瘦骨嶙峋的模樣,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袍子,半垂著腦袋,背脊卻直挺挺的,透出些桀驁不馴。 她記起來了。剛定下婚約的那年,她鬧過哭過都沒用,就把氣撒在了鹿鳴珂的身上,她故意把鹿鳴珂叫到殿中伺候,誘他打碎了自己最喜歡的花瓶,再以責罰的名義命他跪在殿前懺悔,整整兩日,只許喝水,不許吃飯。 那時她只覺得這人真倔,要是低個頭,說兩句好話,她也會心軟,但他就那么跪著,從天黑跪到天亮,一句服軟的話都不肯說。 她從不知道,這倔強的背后要付出這么大的代價,鹿鳴珂當時,一定比現在的自己更餓更渴。 “咻”的一聲,有什么東西被人從門洞里扔了進來。羽徽若坐起,目光逡巡著,接著,眼睛一亮。 草堆里多了個白白軟軟的饅頭,饅頭香甜可口,在地上滾過一遭,已沾了草屑,她如獲至寶地爬起來,蹲下身去,剛準備撿饅頭,柴房的門朝兩邊打開,一襲錦衣的鹿鳴珂率先走了進來,一腳踩上饅頭。 羽徽若的手僵在半空。 鹿鳴珂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頰上,似有譏諷之意。 以羽徽若嬌縱的性子,應該憤怒,應該沖上去,拼了命地找回自己的臉面。意外的,她內心沒有絲毫憤怒,只覺得那個饅頭可惜,它的歸宿本該是帝姬的肚子。 她平靜地站了起來。鹿鳴珂這個人油鹽不進,對著他撒潑,沒用。 盡管她表現得很冷靜,心里頭依舊控制不住騰起一種難以忍受的羞恥感,剛才鹿鳴珂就站在門外,用一個饅頭,輕易目睹了她的落魄與狼狽。 她垂在袖中的手,慢慢攥緊了拳頭,粉白的臉紅了起來。 沒有人告訴過她,饑餓能擊潰屬于帝姬的驕傲。 “餓了?”鹿鳴珂輕描淡寫地開口,移開腳,饅頭上多了個烏黑的印子。 “鹿鳴珂,你到底想干什么?” “簽了這個,這些就歸你了?!甭锅Q珂遞出一張紙。 婢女捧著琉璃托盤,走到羽徽若的跟前。琉璃托盤放著一碟子精致小巧的點心,皆做成荷花的模樣,粉粉嫩嫩的,叫人一看就食指大動。 羽徽若將鹿鳴珂手中的紙搶了過來,一目十行地看了過去?!芭`契約”四個字陡然映入眼底,氣得她直接將紙撕了個粉碎,往鹿鳴珂的臉上扔去:“鹿鳴珂,我告訴你,這輩子你都別想?!?/br> “此事由不得你做主,羽徽若,既落在我手里,就該想到種種后果?!?/br> 鹿鳴珂眉間依舊云淡風輕,看不出對她的記恨,他的行為,又分明是在報復她。她就知道他是個小氣的性兒,睚眥必報的惡犬。 兩個力氣大的嬤嬤上前,抓住羽徽若的手,抹上朱砂,重新取了一張契約,按下自己的手印。 “鹿鳴珂,你這個臭小子,你憑什么,憑什么,放開我!你這樣對我,你沒良心?!庇鸹杖麴I了好幾日,看似大力的掙扎,輕易被化解。 殷紅的指印按在紙上,刺著羽徽若的雙目。她懷揣鳳凰真靈,身份尊貴,是羽族未來的王,幾時淪落過為卑賤的奴隸。 那人還曾是她的奴隸。 羽徽若明白這張契約沒有任何約束,還是被鹿鳴珂氣得七竅生煙。 “小少爺?!眿邒甙寻春弥赣〉钠跫s呈給鹿鳴珂。 羽徽若得了自由,沖向鹿鳴珂,想把那張契約搶回來。 鹿鳴珂側身避讓,羽徽若撲了個空。她還餓著,一用力就頭暈眼花,顧不上去搶回契約,扶著柱子,喘著粗氣。 鹿鳴珂看向羽徽若,瞳孔黑得可怕,就那么陰森森地盯著羽徽若,像是要用目光將她活剮了。 這里是鹿鳴珂的地盤,羽徽若擔心他真的胡來,情急之下口不擇言:“你敢欺負我,你別忘了,你身上還有我的同心契,我出事了,你也別想好過?!?/br> 不提同心契還好,提起同心契,那原本滿臉波瀾不驚的少年瞬間黑了臉,五指箍住她的脖子,將她抵在柱子上,森然問道:“同心契怎么解?” 同心契果真是他的軟肋。羽徽若有恃無恐,哼道:“想我告訴你啊,你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好好求一求我,我再考慮下?!?/br> 鹿鳴珂冷笑了聲,收緊掌中力道:“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這世上有一百種一千種法子,可保你不死,卻又生不如死,羽徽若,如今我為刀俎,你為魚rou,你最好不要惹怒我?!?/br> 羽徽若被鹿鳴珂的語氣嚇到了。 當年,鹿鳴珂的養父母一家雖是被入戶的盜賊所殺,真正在外頭散播家中埋著黃金謠言的始作俑者,卻是鹿鳴珂。這個小流氓,小小年紀就心機深沉,從內到外壞透了,羽徽若毫不懷疑,他說的是真的。 同心契將兩人綁定,羽徽若一死,鹿鳴珂必不能獨活。凌秋霜姑姑給鹿鳴珂種下同心契時,沒有想過這世上有許多種活法,打斷全身的骨頭,留下一口氣也算活著。 羽徽若剛有的底氣化為烏有,她斂了囂張的氣焰,語氣軟下來,撇過目光,不再看鹿鳴珂,用鼻音哼哼唧唧道:“我不知道,你問我,我也沒轍?!?/br> 陰沉沉的氣息揮之不去,羽徽若腦袋轉回來,與鹿鳴珂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少年滿臉是毫不掩飾的乖戾,眼神凌厲如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