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與惡犬 第15節
羽徽若這個模樣那水底的女鬼見過,保險起見,她摘除腕間套著的鐲子,恢復羽族帝姬的女身,拿銀子去成衣鋪買了套女裝換上。 這樣一來,那邪祟就認不出她了。 這幻象里的王家大宅不似當日所見,破破爛爛,堆滿塵灰,反而是富麗堂皇,要多高調就有多高調,還養了不少武藝高強的護院。羽徽若放棄了直接潛入王家的想法,腦海中靈光一閃,扯住一名婦人,給了她點銀子,與她交換了身上打補丁的舊衣裙。 半日后,羽徽若穿著那身打著補丁的破衣裳,在王家對面的街上擺了個“賣身葬父”的攤子。 這是云嘯風給她的靈感,云嘯風長相英俊,兼人傻錢多,常被人惦記著,一個月內總會買幾個并不能用得上的丫頭回來。 那些把自己賣到他身邊當丫頭的女子,不是看中了他的臉,就是看中了他的錢財,無一例外最后的目標都是他的床。 羽徽若相貌出眾,氣質獨特,往那一跪坐,楚楚可憐地垂著眼睫,吸引了不少人的圍觀。有個胖墩墩的老爺上前詢價,被她反問:“你是王家的人嗎?” 那人一頭霧水。 羽徽若下巴微抬,高聲說:“不是王家的人,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話我就擱在這里,我只賣王家?!?/br> 又是個想攀王家高枝兒的。眾人旋即明白過來,一哄而散。 這話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傳入了王家人的耳里。那坐在花影里捻著白子正思索如何落子的錦衣少年,聞言揚起眉梢:“母親前兩日說,身邊缺個可心的伺候著,你去將她買回來,好生調|教調|教,給母親送去,就當做是兒子對母親的一片心意?!?/br> “是,少爺?!崩瞎芗夜淼?。 少年覷了眼波光粼粼的湖面,手中的白子落下,吃掉大片黑子。 * 羽徽若才跪了一頓飯的功夫,就有個自稱王家大宅管家的老頭將她買下了,兩人找了牙人,過了些手續,此事便塵埃落定。 羽徽若跟著一個年長的嬤嬤,順利進入王家大宅,學了三日的規矩,被安排到王小姐的院子里。 來領她的是王小姐身邊名叫小花的大丫鬟。 小花這名字一聽就是隨口取的,可見這位王小姐的起名水平不怎么樣。 小花盡職盡責地講解著王小姐的習慣和喜好:“我們家小姐待人寬厚,很少責罰下人,你若做得好,賞賜少不了你的。若你當我們家小姐是個泥性兒,那就錯了,小姐是脾氣好,不代表會縱容手底下的人胡來,總之,小姐的話你要聽,做事手腳勤快些,小姐和王家都不會虧待你?!?/br> 羽徽若頻頻點頭,心不在焉地應著。 迎面走來一名侍衛模樣的男子,男子見了小花,打了個招呼。小花顯然與他十分熟絡,隨口問道:“瞧你愁眉苦臉的,可是小姐又有新的吩咐了?” “這倒是呢。小姐不知怎的心血來潮,讓我們去大海撈針找一個人,既不知這人的來頭,又不知這人的名姓年紀,可叫我們如何是好?!?/br> “還有這回事?”小花驚訝,“可有其他線索?” “有張畫像?!笔绦l從袖中摸出一卷畫軸,小心翼翼打開,呈現出畫中人的模樣。 羽徽若偷偷斜眼望去,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生得是眉眼風流,俊秀端正。 她登時斂了斂容,收回目光,垂下眼瞼,當做什么都沒看見——畫中不是別人,正是她戴著鐲子時的男身模樣。 那王家小姐在尋她,說明一件事,王小姐雖是這里的主人,并不能完全掌控這個由赤丹神珠筑造出來的幻境。 赤丹神珠畢竟是羽族的神物,王家小姐區區亡靈,如何能掌控神器。唯一的解釋是赤丹神珠這種神物,為她所滋養,根據她心中所愿,為她造出了這個理想中母子共享天倫的王家。 想到此處,羽徽若放下心來,如此一來,此事就簡單很多。假如與赤丹神珠直面交鋒,她自認是沒這個本事的。 小花仔細端詳畫中少年,咕噥道:“真是奇怪,小姐怎會突然找一個陌生的小子?!?/br> “小花姐,我這里有一個猜想,你說,這小子是不是咱們家小少爺那十幾年未曾謀面的親爹?”侍衛撓撓頭。 此話一出,旁邊的羽徽若忍不住笑出了聲。 小花和那侍衛同時看向她,她忙說:“不好意思,我剛才想到了一個特別好笑的笑話?!?/br> 小花沒有搭理她,與那侍衛說了幾句話,就與他話別了。她領著羽徽若踏入王小姐的閨房,恰逢王小姐正在梳妝。鏡中的女子皺著眉頭,十分不滿意自己的發髻,站在她身側握著梳子的兩個丫頭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笨手笨腳的,又惹小姐生氣了?!毙』ㄉ锨?,“小姐莫氣,今兒來了新人,讓新人試一試手藝,如何?” 王小姐從鏡中望了眼羽徽若,微微頷首。 羽徽若攥在袖中的手,出了些冷汗,如她所料,王小姐未能認出她,她暗松口氣,接過梳子,替王小姐梳了個她平日里最喜歡的發髻。 羽族帝姬光是侍候梳妝的丫頭就有一大屋子,那些個丫頭平日里不干別的事,只研究梳什么樣的發髻,畫什么樣的妝容,能討帝姬的歡心。 羽徽若的妝容和發髻都是精心設計過的,王小姐相貌不俗,又與她身量相仿,加上這張臉維持著投水而死時的年輕,羽徽若稍加改動,就是錦上添花,最大限度展現出她的美麗。 既為女子,有幾個不愛美的,尤其是天生美貌自負容顏的,王小姐眉眼重新舒展開,眼中露出笑意。 羽徽若眼睛往下瞟,落在她胸前。王小姐脖子上串著半顆殘珠,緋紅的顏色,濃烈得仿佛是鮮血澆灌上去的,羽徽若曾在凌秋霜給她的畫中見過,確認那就是赤丹神珠。 她見過的赤丹神珠是圓潤的一顆,王小姐脖子上這半顆斷口齊整,明顯是有人用利器劈開的。當然,能劈開赤丹神珠的,絕非普通的利器,以及普通人能做到的。 赤丹神珠是被誰劈開的? 王小姐又是從哪里得到這半顆赤丹神珠的? 這些問題亟待解決,最重要的,是拿到赤丹神珠,破開這個困住她的秘境。 王小姐脖子上那半顆赤丹神珠片刻不離身,羽徽若進了這幻境后,明顯感覺到被赤丹神珠壓制了力量,她不清楚身為邪祟的王小姐有多厲害,為保萬無一失,在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前,不能輕舉妄動,暴露身份。 王小姐很滿意羽徽若的手藝,欽點她為她打點妝容,羽徽若做久了帝姬,見識不俗,給王小姐搭配的衣飾,十分得王小姐的歡心,因此,雖做了丫頭,卻很得寵,除卻為王小姐梳妝,平日里無所事事,樂得清閑。 不用侍候王小姐時,羽徽若就在府中閑逛。有丫頭這個身份的限制,她能去的地方很少,府中的這一眾男男女女,都不知道是什么東西變的,羽徽若不敢與它們來往密切,只能獨來獨往。 這日天氣晴好,湖邊楊柳飄飄,王小姐出門視察鋪子去了,羽徽若沒有事做,就躺在湖邊的青石上,用帕子蓋住臉,悠閑地曬著太陽。 “少爺,少爺,先看我的?!?/br> “明明是我先來的,先來后到知不知道,閃一邊去?!?/br> “少爺,我昨兒個夜里睡不著,做了首詩,您幫我瞧瞧?!?/br> “喲,大字不識幾個,還會作詩了?!?/br> 剛躺下沒多久,嘰嘰喳喳的爭吵聲,鉆入羽徽若的耳朵,羽徽若煩躁地揭了臉上的帕子,撐著手肘坐起,抬眼便望見湖岸邊的涼亭里,一身錦衣華服的鹿鳴珂被十來個婢女簇擁著,問東問西。 羽徽若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盤腿坐著,掐著下巴。 這些少女個個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錦衣少爺很好脾氣的沒有驅趕她們,反倒是認真地接過她們遞過來的紙張,一一點評著。 這廝在羽族做她的贅婿時,肚子里沒什么墨水,識得些字,做不出一肚子文章,走到哪里都十分討人嫌,這會兒居然一副學富五車的做派,成了個香餑餑。 有意思。 羽徽若的肚子里冒出了個壞主意。 這里是王小姐投水而亡的湖泊,說不定就是離開此地的出口,不如驗證一下。 第19章 敗露 少女們圍著鹿鳴珂,你來我往,吵鬧程度不亞于三百只小麻雀,鹿鳴珂再好的脾氣,都忍不住皺了皺眉。羽徽若藏到一塊假山石后,大喊了一句:“小姐回來了?!?/br> 這句話如同一個爆竹,丟出去的瞬間,驚得眾女魂魄都飛了。 王小姐看重小少爺讀書,明令禁止過府中人打小少爺的主意,要是被小姐逮個正著,一頓責罰免不了。婢女們散了個干凈,涼亭中霎時只剩下鹿鳴珂一人,他轉頭搜尋著,試圖尋出聲音的來源。 羽徽若在假山石林中穿梭,不多時,找到了出口。 鹿鳴珂沒找著人,走出涼亭,慢吞吞地沿湖岸閑逛著。殘陽如血,映著波光粼粼的湖面,被風拂作滿目的碎金。經過假山時,從石后伸出一雙手,猛地將他推入了水中。 而后,羽徽若走了出來,站在岸邊,垂眸望著水里的鹿鳴珂。 “咕咚”一聲,濺起巨大的水花,落水的王家小少爺奮力撲騰著,眼看著要沉入湖底,羽徽若定了定神,將手攏在唇邊,大聲喊道:“來人吶,少爺落水了?!?/br> 如此重復了三遍,數名小廝沖過來,跳入水中,抱住已氣息奄奄的王家小少爺。他們將小少爺放在岸邊,用力按壓著他的胸腔。片刻后,小少爺吐出口水,醒了過來。 羽徽若見目的已達到,快步逃離案發現場。 湖泊不是出口,算盤打空,只能從王小姐身上下功夫了。 羽徽若遺憾地嘆口氣。 那廂,王家小少爺醒來后,凍得雙唇發白,小廝奉上披風,裹在他身上,替他保住體溫,其余人則慌慌張張去請大夫。 “不必?!甭锅Q珂閉了閉眼,再次睜眼,瞳孔里已是漆黑一片,泛著幽幽的冷,定定地盯著羽徽若離去的方向,像是換了個人,“此事不要宣揚出去?!?/br> 王小姐比原先預計的時間早歸來了半個時辰,一回到屋中,就屏退所有人,閉門不出。 夕陽沉落,暮色潑潑灑灑,渲染了整個王家大宅。 王小姐屋中不燃燈燭,如同黑色深淵望不到底,羽徽若半蹲在草叢里,揉了揉酸痛的腰。 王小姐今日的反常引起她的注意,自打王小姐趕走所有人,她就蹲守在這里了。 王小姐閉門起,屋中再無半點動靜。羽徽若猶豫著要不要入屋一探究竟,王小姐的屋門打開了,慘白的月色勾勒出她瘦條條的身影。 白衣女子站在月光里,臉孔僵硬得像是撲了層白蠟,任是羽徽若見慣妖邪,都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王小姐合上屋門,踏著細碎的月色,徑直往夜色里走去。 羽徽若思索片刻,站起身來,緊隨其后,跟著她來到她投水而亡的湖邊。 湖水倒映出王小姐蒼白的身影,接著就見她抬腿邁入水里,由腳及頭,一點點沉入水里。 這是王小姐投湖的一幕。 羽徽若看得心驚膽戰,摸不清這其中的古怪。以前倒是聽人說過,枉死的邪靈記憶停在死去的那一瞬,會無意識地重復著死亡時的情境。 湖水已淹沒王小姐的口鼻,眨眼間,水中不見了她的蹤影,只余下漣漪一圈圈蕩開。 羽徽若上前幾步,夜色里的水波猶顯黑沉,過了會兒,冰冷的湖底緩緩浮上一具白衣女尸,貌美無雙的王家小姐,四肢被泡得腫了起來,口唇泛著青紫的顏色。 這的確是溺水而死的模樣。 脖子上串著的半顆赤丹神珠,散發出淡淡的光暈,包裹住她的身體。 在赤丹神珠的修復下,王家小姐被泡得腫爛的面容漸漸恢復原本的美貌,她緊閉著雙目,身體不知不覺飄到岸邊。 羽徽若吞了口口水,半蹲著身體,探出手去,還未摸上赤丹神珠,王小姐陡然睜開眼睛,濕漉漉的五指抓住她的手腕,烙下冰冷的觸感。 羽徽若被她拽入了水中。 湖面開出巨大的水花。 湖水從四面八方涌來,嗆入羽徽若的口鼻,羽徽若大力掙扎著,揮開王小姐的手,憑著在羽族訓練的一身鳧水技能,雙腳蹬著水波,將近窒息時,自水底冒出了個腦袋。 她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回頭望去,水面都是被晃碎的月光,層層墨浪翻涌,王小姐已不知所蹤。 怕那邪祟再纏住她,她不敢耽擱,吐出嘴里的水,手腳并用,爬上了岸。 一上岸,就有無數弓箭手將她團團圍住,箭端淬著幽冷的寒光。羽徽若僵直地立著,眉間是一閃而逝的懊惱——該死的,著了這邪祟的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