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與惡犬 第10節
明月高懸夜幕,皎皎清光,將擁翠谷照得亮如白晝。擁翠谷外,攝政王一身盛裝,率領羽族的子民,面容肅穆,目送著羽徽若和鹿鳴珂入谷。 羽徽若回頭看了眼攝政王。 他是羽徽若生母的師父,羽皇夫婦雙雙戰死天淵,帝姬年幼,這些年來,凌秋霜守著天淵,攝政王把持著羽族的政事,兩人里外配合,對外隱瞞羽皇的死訊,保護著羽族所有人。 羽徽若的記憶里,他強大而有威嚴,然而這一眼,她看到了時光烙在他眼角的褶皺。她突然意識到,攝政王老了,從羽皇七歲繼位,到羽族帝姬長至如今這個年歲,已經守護了羽族的兩代帝王,這座羽族的靠山,終有轟然倒塌的一日。 攝政王的身后,無聲地站立著兩撥人,一撥來自羽族的貴族,一撥來自民間各地選出的代表,他們每個人手中提著一盞未點亮的燈,只等著帝姬飛上神樹,點燃今夜的第一盞燈,便可萬燈齊燃,與帝姬一同祈福。 擁翠谷罩著層薄霧,羽徽若踩著細碎的月光,衣角曳過草尖,留下一道道水痕。兩人所著吉服為大紅色,沾上水霧,顏色更是鮮亮。 羽徽若提著裙擺,心臟砰砰亂跳著,雖有攝政王鎮場,總隱隱生出一絲不安,像是要出什么大事。 入谷的,只有鹿鳴珂,要說出事,肯定會出在鹿鳴珂身上。 羽徽若的眼角余光落在鹿鳴珂身上。鹿鳴珂背脊挺直,步伐沉穩,目不斜視。 “喂?!?/br> 鹿鳴珂看向羽徽若。 “今日事關羽族,先說好,不管你心里有多討厭我,私怨暫時放一邊,否則出了事,你也別想將自己摘出去?!庇鸹杖羯钪约簩β锅Q珂的所作所為,他一時半刻是不會原諒自己的,只好警告道,“搞不好你要為我殉葬?!?/br> “帝姬放心,羽族比我更恨你的,大有人在?!?/br> 這是什么話?是在安慰她? 好像安慰了,又好像沒安慰。 說話間,兩人到了樹下,羽徽若所用翅膀是自己生母的,兩人血脈相連,論契合度,肯定是有的,加上羽徽若私下練習這么多天,這翅膀垂在她身后,跟她自己的沒什么兩樣。 區別在于,這對翅膀畢竟不是她血rou里長出來的,要是扯下她的衣裳,就會看到翅膀是用特殊法器固定她身上的。 羽徽若仰頭看向神樹,神樹高大如巨傘擎天,枝葉葳蕤,密不透風,她提著手里的燈籠,扇著翅膀,往樹上飛去。 到了樹梢,整座擁翠谷盡收眼底,已望不到攝政王等人,但她明白,只要她點燃手里的燈,就會得到萬千燈火呼應。 她將燈籠掛上樹梢,吹燃火折子,點亮燭火。星火燃起的瞬間,擁翠谷外,無數燈火化作瑩瑩明光,恍若星河璀璨,回應著她點燃的這一盞孤燈。 從頭到尾,順利得出乎羽徽若的意料。 羽徽若雙手合十,閉上雙目,對著神樹許下心愿:“愿神樹庇佑羽族風調雨順,子民安居樂業?!?/br> 燈暈映照著她的眉眼,燭火呼呼跳躍著,仿佛神樹的回應。羽徽若扇著翅膀,飛下神樹。 忽然! 一支燃著火焰的箭矢,毫無預兆地從神樹中射出,穿透羽徽若的翅膀,噼里啪啦燒了起來。 離地面還有將近百米的距離。 羽徽若身形趔趄,抓住一根枝丫,努力維持著平衡,抽出腰間的明玉刀,擲了出去。 正中藏在神樹里的一道人影。 那人手里挽著弓,一支箭矢尚未射出,心口被羽徽若的明玉刀貫穿,墜入無邊夜色。 火勢越來越大,羽徽若以靈力凝成水汽澆在身上,那火焰卻是越燒越旺,眨眼間,羽徽若的一只翅膀被火燒掉半邊,剩下的一只再無力支撐,只聽得枝丫“咔吱”一聲,斷裂開來,羽徽若便成了那斷翅的鳥,直直往地面墜去。 * 夜風輕拂神樹,摩挲出沙沙的聲響。 鹿鳴珂舉著一盞明燭,揭開燈罩,將神樹周圍的一圈宮燈一一點燃。 他仰頭望去,羽徽若的身影已被夜色吞噬。他親眼所見,羽徽若展開絢麗似火的鳳凰雙翅,騰空而起。 鳳凰一族,自來以美麗的羽毛為驕傲。 莫非是陸飛嫣在說謊? 叢叢枝葉間,轟然墜下一人,剛好掉在他的腳邊,發出一聲巨響。 那人心口插著羽徽若從不離身的明玉刀,鮮血自身下漫開,濡濕鹿鳴珂的鞋尖。 鹿鳴珂嫌惡地后退一步。 那人全身骨頭摔斷大半,已斷了氣。他取下一盞燈籠,照亮他的面容。 是個長相毫無特點的青年,放在人群里,絕對不會有人注意到。這樣的長相,做殺手最是適合。 殺手死了,羽徽若呢? 鹿鳴珂站在樹下靜靜等了片刻,沒有等到羽徽若。 要是如陸飛嫣所言,羽徽若的翅膀是假的,肯定摔落在附近。他繞著神樹打轉,手中的燈燭如利劍般破開黑夜,照亮腳下的路。 忽而,他腳步一頓,彎身自草叢里撿起一根燒焦的鳳羽。 鳳羽不同普通鳥羽,需得特殊的涅槃之火才能燒毀。鹿鳴珂順著鳳羽掉落的方向往前走著,一路上,偶有燒焦的羽毛,都被他撿起揣入袖中。 黑夜的盡頭,一道萬丈深淵擋住了鹿鳴珂的去路,鹿鳴珂提燈往前照了照,濃厚的黑暗如巨獸的血盆大口,吞噬掉了燈燭的光暈。 鹿鳴珂在崖邊矗立良久,抖開袖擺,將撿來的鳳羽盡數撒落崖底,轉身往回走。 不管羽徽若是生是死,他都該去通知羽族了。 第12章 羽皇 鹿鳴珂走出擁翠谷。最先站出來的是陸飛嫣,她的眼睛藏在黑夜里,除了鹿鳴珂,沒有人發現那對興奮的瞳孔。 “鹿鳴珂,帝姬怎么沒同你一起出來?” “是啊,帝姬怎么沒出來?”云嘯風快陸飛嫣一步,擋在鹿鳴珂身前,與陸飛嫣的氣定神閑相比,云嘯風顯得焦灼許多。 這是帝姬第一次燃燈祈福,千萬不能有任何差錯,要不是不允許,他恨不得陪帝姬入谷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他們兩個一動,守在谷口的千名羽人皆跟著移動,登時燭火齊齊晃動,如星河流淌,好不灼目。鹿鳴珂迎著他們手中的燭火望過去,面無表情地開口:“帝姬遇刺了?!?/br> “啪”的一聲,云嘯風手中的燈籠掉在地上,燭焰嗤地熄滅。 帝姬遇刺非同小可,稍有不慎能動搖羽族根基,攝政王立即命云嘯風封鎖消息,帶人入谷查探。 刺客的尸體鹿鳴珂沒動,依舊躺在樹下。 刺客背后生著一對黑翅,顯然是羽族自己人。 “報,云將軍,未能尋到帝姬蹤跡?!迸沙鋈ニ巡榈奂侣涞娜?,一個接著一個來匯報,他們將整個擁翠谷翻了個遍,都沒能找到羽徽若的蹤影。 “廢物,那么大一個活人,你們跟我說找不到,你們的眼珠子是擺設嗎?”云嘯風焦躁地抓了抓頭發。 “云將軍,我們找到了這個?!庇钟幸蝗思彼俦紒?,跪在云嘯風身前,雙手捧著燒焦的鳳羽,遞給云嘯風。 “在哪里找到的?”云嘯風眼皮狂跳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他的心頭。鳳凰一族不懼火,能燒焦鳳羽的,絕非凡火。 “崖下?!?/br> “帝姬呢?” “未見帝姬蹤影?!?/br> “都滾開,我自己去找?!痹茋[風踹開那人,展開一對純黑的翅膀,騰上高空。 下屬說的那片深淵,就在神樹不遠處。 在夜色的描摹下,深淵內不見一絲光亮,如翻涌著墨浪,恐怖得叫人頭皮發麻。 云嘯風揮動著翅膀,一頭往深淵扎去。 天亮前,云嘯風灰頭土臉地從深淵中飛了出來,滿臉都是氣急敗壞的表情。他把崖底翻了三遍,整整三遍,就差掘地三尺,都沒能找到羽徽若的一絲痕跡。 “鹿鳴珂呢?”云嘯風早就在心底把鹿鳴珂千刀萬剮了,要不是他失職,沒有盡到守護帝姬的責任,羽徽若怎么會出事。 “鹿公子被攝政王傳過去問了些話,問完話就放回去了?!鄙倌陮④姷纳砩隙际遣菽镜乃樾己吐端暮圹E,屬下遞上方巾,為他擦著額角的汗液。 “我看就是他和刺客勾結,有心謀害帝姬?!痹茋[風早看出來,鹿鳴珂看羽徽若的眼神,絕對不是善意的眼神。上次在白頭山遇刺,云嘯風就懷疑是這小子使的壞。 “這么做,對他好像沒什么好處吧?”屬下不贊同道。 “你懂什么?!痹茋[風哼了聲,他真是看鹿鳴珂哪哪都不順眼。那丑八怪對帝姬根本不上心,憑什么能做帝姬的未婚夫。 * 鹿鳴珂踏出攝政王的府邸,天色已微微亮,一夜未眠,他眼下微露青黑的顏色。 腹中空空,他打算先去采些果子和蘑菇再回家。 鮮花綴著晨露,溪水潺潺流淌,鹿鳴珂順著玉帶似的溪流走。 “啾啾啾?!辈輩怖飵茁書B雀的鳴叫聲吸引了鹿鳴珂的注意力。 鹿鳴珂回身,往聲源處尋去,扒開草叢,一只巴掌大的金黃色小鳥有氣無力地趴在草叢里。 小鳥張著嘴,呼吸間氣息漸弱,它看了眼鹿鳴珂,似乎松了口氣,腦袋垂了下去。 “初初?!甭锅Q珂平靜無波的眼底掀起一絲漣漪,他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將小鳥托在掌中。 小鳥的腿腳處滲著血跡,不遠處,躺著一條小蛇的尸體,拇指粗細,渾身的鱗片七零八落,是被硬生生啄死的。 鹿鳴珂翻看著蛇的尸體,還好,是條無毒的蛇。 鹿鳴珂把小鳥帶回了竹屋,替它處理傷口。傷口無毒,處理起來就簡單很多了。 羽徽若迷迷糊糊間醒過來一次,入目是鹿鳴珂放大的臉,他把羽徽若放在籮筐里,用疊好的布巾當做床墊,墊在羽徽若的身下,手邊放著碗清水,正在替她擦洗身上的血跡。 被黃金面具掩去臉上丑陋的疤痕,那雙烏黑的眼看起來順眼許多,尤其是此刻,他的眼睛里是羽徽若從未見過的溫柔,與隨她進入擁翠谷的少年判若兩人。 羽徽若不確定,神樹上的刺客之事,有沒有鹿鳴珂的份。身后那對翅羽被燒掉的瞬間,她腦海里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被他發現她沒有翅膀的這個秘密。 從百米高空墜下,縱有被燒毀的翅膀做緩沖,還是摔成了重傷。羽徽若只能化為原形,忍著疼痛飛出了擁翠谷。 她本想悄悄飛回靈池,半路因傷勢過重,趴在草叢里歇息時,遇到一條不長眼的蛇,與它大戰一場。這一戰,小蛇被她咬死,她自己也因力竭倒地不起。 鹿鳴珂裁下一塊布,替她綁好傷口。 果子的香氣時斷時續,羽徽若轉頭,果然發現鹿鳴珂袖口藏著一粒果子,鹿鳴珂再次伸手過來,羽徽若腦袋探出,叼走那粒果子,吞進嘴里。 鹿鳴珂呆了呆,繼而無奈地用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腦袋:“別急,這里還有,都是你的?!?/br> 鹿鳴珂把新采來的果子都放在羽徽若面前。 果子上沾著晨露和草屑,顯然還沒有清洗,羽徽若用腦袋將果子往碗邊頂了頂,示意他清洗干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