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與惡犬 第9節
這個理由牽強了點,畢竟是帝姬親自發話,云嘯風沒有不從的道理,當即叫人解下鹿鳴珂,丟出凌霄閣外。 鹿鳴珂被暴曬一日,身上還有傷,回去后就一病不起,躺在床上,渾渾噩噩間,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在他頸側蹭來蹭去。 鹿鳴珂掀開眼簾,久違的光線射入眼底,凝出金黃色小胖啾的輪廓。 “啾啾啾!”你可算醒過來了。 羽徽若來看鹿鳴珂的時候,少年躺在床上,蓋著張薄毯,臉色白得像是蒙上一層冬霜,整個人死氣沉沉的,毫無動靜,任憑羽徽若喚了好幾聲都沒反應。 羽徽若只好跳到他的身上,這才發現他渾身冰涼,呼吸薄弱,那一瞬,羽徽若幾乎以為鹿鳴珂死了。 少年家境貧寒,整間屋子,就只他身上這套水墨風錦袍最值錢,生了病,沒有錢財買藥,病得神志不清,也無人貼身照料,要不是羽徽若來看他,他悄無聲息地嗝屁了都有可能。 “啾啾啾!”你千萬不能死。 他死了,她這些天的辛苦就白費了。 鹿鳴珂渾身裹著寒氣,好似沉入了一片冰冷的黑水中,腦海中有個聲音一直在說,去死吧,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會愛你,你死了,跟死一只螻蟻沒有區別,為什么還要苦苦掙扎,死了,所有痛苦都會結束。 直到羽徽若將他喚醒。 有光破開黑水,將他拽回人間。 羽徽若蹲在鹿鳴珂的頸側,發現他身上一點回溫的跡象都沒有,那雙漆黑的眼睛里了無生意,一片空洞。 羽徽若跳到他的心口,窩在他懷里,企圖用自己的身體給他取暖。 經過她不懈的努力,那里,終于有了一絲溫暖。 鹿鳴珂垂眸看那只努力給自己取暖的小鳥。 不是的。 他不是沒有人愛。 還有小鳥在意他的生死。 他費力地抬起手,摸摸小鳥的腦袋,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羽徽若高興起來。她從前只覺鹿鳴珂目光深邃,毫無感情,冰冷得像怪物,未曾料到,這雙眼睛盛著光,亦能明亮如星辰。 鹿鳴珂撐著手肘,去拿放在床頭的果子,這些果子他一直留著,想給小鳥吃。小鳥幾日不來,果子都皺巴了。 “啾啾啾?!辈灰獊y動。 羽徽若跳到鹿鳴珂的腕間,阻止了他的動作,她歪了歪腦袋,思考著,應當給鹿鳴珂請個大夫來。 即便請大夫,鹿鳴珂也不會乖乖聽話喝藥。上次女醫師給鹿鳴珂用的外傷藥,就被他丟在了屋子外頭。 他這個人,對自己的身體,絲毫不在意。 “啾啾啾?!钡戎?,去去就來。 羽徽若飛出了竹屋,鹿鳴珂想阻止都來不及,小鳥雖然飛得不高,動作卻極靈活,一起一落,就消失在天外。 眨眼間,這間冰冷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鹿鳴珂一人。 沒有小鳥的世界,好似被一層玻璃罩隔絕開來,無邊的寂寞和孤冷海水般涌來,一寸寸侵蝕他的心臟,讓他再次產生被全世界拋棄的錯覺。 好在小鳥沒過多久就飛了回來,這次,她背了個錦囊,錦囊里塞了些丹丸。 這些丹丸都是她從自己寢宮里拿出來的,她生來體弱,身邊備了許多藥物,有些是用來養身子的。 是藥三分毒,她不是日日都吃,難受了會吃幾顆。她挑挑揀揀,取了些適合鹿鳴珂的,特意裝在錦囊里,給他帶了過來。 “啾啾啾?!倍际悄艹缘?。 羽徽若停在鹿鳴珂的掌心,鳥嘴輕啄,做出吞咽的動作,示意他服藥。 “這些都是從哪里來的?”說到這里,鹿鳴珂又想起那串紅玉珍珠,攏住小鳥,對上小鳥圓圓的一雙眼,用很嚴肅的語氣告誡它,“以后,不許再去偷帝姬的東西?!?/br> 這只凌霄閣養出來的扁毛小家伙,真是膽大包天,羽徽若的東西都敢偷。 “帝姬脾氣不好,你這只沒有背景的小鳥,不想活命了嗎?”鹿鳴珂拿指腹輕輕壓了下小鳥的腦袋,以示苛責,“還有這些藥,是不是也從帝姬那里拿來的?” 羽徽若拿自己的東西,哪能叫偷。 “這些藥我不吃,你放回去?!甭锅Q珂倒不是有什么禮義廉恥之心,只是覺得帝姬丟了東西,肯定會大肆查找,萬一查到小鳥的頭上,紅玉珍珠的事就瞞不住了。 鹿鳴珂還不知道羽徽若已經把紅玉珍珠的事揭過去了。 鹿鳴珂不吃這些藥,羽徽若也沒辦法,她背著錦囊,跳出窗外,找個地方隨便扔了,然后飛回來,“啾啾啾”告訴鹿鳴珂,自己把藥還回去了。 鹿鳴珂已經能下床,他燒了壺熱水,喝下去后,四肢暖了不少。好幾頓沒吃飯,他這有氣無力的癥狀,恐是餓出來的,所以,他給自己煮了碗野菜粥。 羽徽若站在窗臺上,聞著野菜的香氣,咽了咽口水。見鬼,這丑八怪廚藝怎么這么好,連野菜都能燒得這么香。 鹿鳴珂盛了碗粥,想了想,也給小鳥盛了半碗,放在對面。 羽徽若待粥涼了,啄了根野菜,急不可耐地吞咽著。 滿天神佛在上,到底是什么樣的造化,才能長出這么一雙靈巧的手,能化腐朽為神奇,煮出這么好吃的野菜粥。 鹿鳴珂嗓子被曬傷了,喝粥的動作慢條斯理的,一人一鳥,坐在樹下,極其和諧,只剩下吸溜的聲音。 不用懷疑,那是羽徽若發出來的。 鹿鳴珂吃完粥,端起空碗,去廚房洗碗。羽徽若撐得只想躺著。等他把碗洗好,羽徽若的肚子終于沒那么撐了。 斜陽的一束金暈,打在窗臺上,照著鹿鳴珂的半張面頰,襯得那張黃金面具流光溢彩,仿佛鳳凰展翅。 羽徽若在心里嘖了聲。 鹿鳴珂拿起布,擦著窗臺上的浮塵。羽徽若蹲在他肩頭,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鹿鳴珂問:“小鳥是凌霄閣養的?” 那自然不是,凌霄閣還供不起她。羽徽若搖頭。 不是凌霄閣的?鹿鳴珂動作一頓。 “小鳥沒有主人?”鹿鳴珂抱著一絲希望問道。 羽徽若狠狠點頭。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鳥,誰也別想當她主人。 鹿鳴珂高興起來,追問道:“小鳥有名字嗎?” 有,不能說。羽徽若猶豫了一下,搖頭。 沒有主人的小鳥,哪里來的名字。少年平靜無波的雙眸,隱約透出一絲激動:“我給你起個名字?!?/br> 羽徽若想聽聽他能給自己取什么名字,就同意了。 “初初,就叫初初,好不好?” 羽徽若歪著腦袋,烏黑的圓眼里騰起一絲疑惑。 鹿鳴珂托著她說:“我沒有讀過幾本書,肚子里沒什么墨水,只覺得初初二字,極適合你?!?/br> 初,乃萬物伊始,初初二字,挺好聽的。羽徽若沒反對。 “那就這樣說定了,初初?!甭锅Q珂打開抽屜,拿出一條紅繩編的手鏈,綁在羽徽若的腳上。 羽族最不缺的就是鳥,許多鳥雀都長一個樣,綁上紅繩,以后鹿鳴珂就能一眼看到自己的小鳥了。 第11章 燃燈 過幾日是八月十五,人間團圓的日子。對羽族來說,也是一個重要的日子。 按照羽族慣例,每年這日,會由羽族的王親自飛往神樹,燃一盞明燈,向天神許愿,為百姓祈求來年的風調雨順。 神樹的來歷已不可考,在羽族的傳說里,這棵神樹是羽族的第一位王君親手種下的。初代王君,那是最接近神的先祖了,早已經和神樹并列為羽族的神話。 這棵神樹經歷多年的風雨,不老不死,茁壯成長,如今是高聳入云,與九霄并肩,以大多數羽人的翅膀,都沒法飛上去,只有羽姓的鳳凰真靈傳人,才能揮動翅膀,到達頂端。 羽皇病重多年,臥床不出,很久沒有為百姓燃燈祈福了,帝姬乃羽皇唯一的傳人,燃燈一事本該由帝姬代勞,以往帝姬年紀還小,點燈祈福的事就擱置至今。 帝姬如今十七,再過一個生辰就成年了,所以,今年的羽人都在期待帝姬為他們燃燈祈福。 換句話說,燃燈一事,非帝姬不可。 羽徽若至今未化出翅膀,好在當年羽徽若的生母戰死時,考慮到羽徽若未破殼而先遭魔氣侵蝕,恐命運坎坷,難以服眾,就斬下了自己的翅膀,留給羽徽若,以防萬一。 燃燈祈福的事近在眼前,天淵那邊戰事吃緊,凌秋霜沒法趕回來,暫時由羽徽若和攝政王一起主持。為防止出差錯,羽徽若裝上母親的翅膀,緊鑼密鼓地練習著飛行的技能。 鹿鳴珂這邊,得到小鳥新畫的劍招,沉迷劍道,足有好幾日沒出門。 這日,練到精妙處,忽有腳步聲在院外響起,鹿鳴珂立刻轉變招式,精彩絕倫的劍法,眨眼間就變成了拖泥帶水的招式。 “這樣好的資質,可惜埋沒在了羽族?!眮碚呤怯鹱宓目ぶ?,陸飛嫣。陸飛嫣裝模作樣的感嘆,“鹿公子要是能入仙門,必定扶搖直上,一飛沖天?!?/br> 鹿鳴珂將鐵劍插回劍鞘:“郡主來此有何貴干?!?/br> “自然是來幫助鹿公子的?!标戯w嫣丟出一本劍譜。 “條件?”鹿鳴珂翻了翻劍譜,和小鳥給他畫的劍招一樣,陸飛嫣沒有拿假的糊弄他。 “我收到密探的消息,羽徽若的身體出了問題,褪羽至今未能化出翅膀。明燈那日,我會安排人將她射下來,到時候,還需鹿公子幫我驗證翅膀的真假?!?/br> 羽人破殼三個月后就是褪羽期,會由鳥變成人,保留一對翅膀。平時為方便勞作,大多數羽人會收起自己的翅膀,與普通人無異。 但也有褪羽失敗的羽人,他們在人形狀態下,未能成功化出自己的翅膀,這種情況會被視作殘疾,統一收歸半月島,終生不得踏出,并且為保持優秀血脈的延續,他們被禁止擁有自己的子嗣。 翅膀是羽人身份的象征,身為羽族帝姬,傳承著上古鳳凰一族的血脈,如果無法化出翅膀,是再沒有資格統領羽族的。 羽氏一脈,向來繁衍艱難,到了羽徽若這一代,擁有鳳凰真靈的更是只剩下她一個人,羽皇久病未愈,又沒有別的子女,她被剝奪皇儲的資格,到那時,只能從旁支里選擇優秀的繼承人,陸飛嫣便可順理成章的接手羽族。 只可惜,神樹所在的擁翠谷,歷來只有羽王及伴侶才有資格進入。今年陪伴帝姬入谷的,唯獨鹿鳴珂一人,陸飛嫣不得不與他做了這項交易。 “這么做對你有什么好處?” “鹿公子該問的,是這么做對鹿公子有什么好處?!标戯w嫣胸有成竹,鹿鳴珂會動心的,“只要羽徽若不再是羽族萬民擁戴的帝姬,鹿公子屆時就可提出與帝姬廢除婚約,恢復自由身?!?/br> 鹿鳴珂默然。 “解開同心契,離開羽族,這難道不是鹿公子一直以來的心愿嗎?”陸飛嫣微笑,“還是說……鹿公子不舍帝姬?” “成交?!甭锅Q珂把劍譜揣入懷中。 * 轉眼間就到了八月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