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1
大二那年發生了足以改變我一生的一件事。 當下我只覺得天上突然飛來一顆炸彈,它精準地砸中我的腦袋,轟的一聲炸得我粉身碎骨,令我腦袋一下子當機,久久無法恢復運轉。 爸得了癌癥。 一開始我無法理解發生了什么事,因為那是父母在回臺灣求診之后才告訴我的,在那之前我毫不知情,就這樣被丟下一顆震撼彈。 據說有一天爸在大陸的公司里面暈倒,送去醫院之后才發現不是簡單的過勞。 那時大二學期過了一半,我正在學校忙著準備老師要我幫忙的資料,好不容易有了空擋回家一趟,打開門,卻發現這時間應該在國外的老爸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他和平常一樣向我打招呼,間話家常,問我功課怎么樣,學校怎么樣,一個人住在外面有沒有遇到什么問題。 我也像平常一樣一一回答他,接著回房睡了場午覺,醒來時發現爸媽出門去了,到傍晚才回來,兩個人面色如常,卻少言寡語。 然后媽在晚餐的飯桌上對我說,爸得了癌癥,說是胰臟癌。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像喝一杯水一樣,那么簡單、自然。 我愣住。 戲劇化的表現從不在我人生的選項里,但并不代表如戲劇化般的重大變故不會發生在我的人生中。 我只覺得腦袋開始嗡嗡作響,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也無法作出反應,只是愣愣的看著父母,良久,才從嘴里吐出幾個字。 「是??真的嗎?」 「嗯?!拱只卮?。 媽開始收拾碗筷,一邊說道,「明天會去另一家醫院再檢查一次,因為和大陸那邊的結果不一樣,多檢查幾次比較好?!?/br> 「我也要去?!刮伊⒖陶f。 「你待在家吧,難得放假?!拱终酒饋?,對我露出一個笑容,「平常不是都愛睡懶覺嗎?」 然后他問我明天下午要不要去老街逛逛,好久沒回來了,很想吃街尾的那家烤香腸。 「沒事等下就來幫我搥搥背吧!」他丟下這句話后走進浴室洗澡。 一個禮拜后報告出爐,和先前檢查的結果不同,爸得的不是胰臟癌,而是肺癌確診。 這個結果令我更加無法接受。 我看著手機螢幕里媽傳來的簡訊,腦袋里閃過千萬個想法。為什么是肺癌?爸又不抽菸,連酒都是偶爾喝喝,雖然這幾年養出了一個中年人圓滾滾的肚子,但他卻是連早餐都會自己從臺灣帶一堆白饅頭吃的人,這樣的人怎么會得這種??? 還記得小時候一次過年,有人遞給爸一支煙,他吸了一口,轉頭吐出來,把煙放到桌面下,悄悄掐滅了,之后再也沒有碰過。 那支煙的主人是一個不常見的親戚叔叔,他是做粗工的人,理著短短的平頭,牙齒發黃,上面有著檳榔的血紅色殘渣。幾乎見到他時他都在抽菸,即使不抽身上也飄散著一股菸味。 長大后我問身邊的朋友,為什么菸這么臭,你們還整天叼著它不放? 他們說那是一種感覺,飯前要一根煙,飯后也要一根。洗澡前一根,洗完澡后一根,這才是人生。 我不可置否,心想著或許人們就是沉溺這種叛逆的感覺。 然而生病的卻都不是這些人。 司馬言光聽說這件事后,他摸摸我的頭,一句話也沒說。 一回家就能看見爸在家里的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陌生,我一直記得小學畢業后他就去大陸工作,升上國中后,聯絡簿上面家長簽名的那一格就很少有他的簽名了。 國一上生物課的時候,那天上的大概是一些關于男女生物象徵之類的內容,下課前老師拋下一句,要是不懂就回家看你爸爸就知道了。 于是那天下課我就不停的纏著司馬言光,因為回家也沒人可以看,只有一大一小兩個母的乾瞪眼而已,司馬言光被我煩得受不了,搶過作業本,一口氣把答案填上,然后氣沖沖地跑回家。 兩個月對我來說不長也不短,以前總覺得段考結束時爸就會回來了,雖然平時他的奪命連環扣我總是不太喜歡接,但當人回國的那天我還是會在心里暗暗期待著,那個身上帶著有些陌生的異國空氣和從小熟悉的溫暖氣息,提著大大的行李箱,進門大喊:「閨女!我回來了!」 爸留在臺灣治療,開始頻繁地進出醫院。我也變得經?;丶?,之前頂多一、兩個月回家一次就算多了,現在就算功課再怎么多,我也會趕快把資料丟給同學,結束自己負責的那一部份,不管時間多晚也會搭車回家。 司馬言光基本上都會陪我,除非有事走不開,不然他都會陪著我一起回家。 媽偶爾會唸一句:「這么?;貋?,到底有沒有在專心唸書?」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于是不作聲。 爸睡前悄悄地摸進我房間,問我,「是不是被當掉不敢說???」 我會拿枕頭丟他,「才沒有呢!」 他哈哈笑著替我關上電燈,道了聲晚安。 他們就和平常一樣,好像整個家里就只有我一個人不安,媽也好、爸也好,他們都表現得和以往沒什么不同。我沒有看見媽唉聲嘆氣或者悲傷難過,她還是那樣眼神銳利,要爸不要亂丟衣服,拿著學校寄到家里的出席通知單朝我發火。 爸也是,就和他每次放假回家時一樣,喜歡纏著我,沒去醫院的時候就帶我們去看看電影,逛逛街,趁媽不注意的時候偷塞錢給我。 我好像是整個家里表現得最奇怪的人,這樣的情況讓我有些懵了,突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擺出什么樣的態度、什么樣的表情,家里彷彿在上演一場我看不懂的連續劇,我只能麻木地跟著他們搖擺,甚至連笑都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