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風鵬正舉-《夢回萬象》
“投降嗎?笑話,都要死了還投降?堂堂正正地打一架我不會輸的!現在我只需要一個幫手……對,如果有人能夠幫我一把就好了……” 彌留之際,海床表面沙石擺動,一頭黑色的巨鯨破土而出! 她舉首翱翔而上,毫不費力地托起邵慈! 在沖破水面的一剎那,邵慈覺得身體被沉重的壓力擠扁。 從巨鯨光滑溫暖的肌膚中蘊藏著渾厚的脈搏和強大生命力。巨鯨突破水面后沒有墜落,繼而是一飛沖天,將漁夫遠遠甩在身下。 邵慈感受到了來自陽光的熱量,白色的云霧在他的汗毛上凝結成露珠。他吐出了血水,在咳嗆的間隙攫取氧氣。 巨鯨身體傾斜,他慢慢快要滑下去。 “如果從這樣的高空跌落,必死無疑了……抱歉,鯨魚?!?/br> 他從右腿靴子里抽出短刀,冒出了一身熱汗。 “沒事?!宾L魚發出沉悶的回答。 “你竟然會說話!”邵慈驚愕道。 “把刀插進我的身體里吧,這對我來說是小意思。有了你的金屬,我以后還可以接收電信號。我的感官會更加敏銳?!?/br> “真的嗎?得罪了??墒恰抑挥幸话训?,這樣……還是不夠穩當?!鄙鄞刃呃⒌卣f。 “你忘了,你今天帶的是雙生刀,可以一分為二?!?/br> “是嘛?” 果真,邵慈發現能從中間將短刀掰開!于是他左右雙手各握一柄,椎刺入巨鯨身體兩側。 巨鯨身長十多米,吃痛地鳴叫,那聲音像老牛,又像鳥雀,像痛苦的男人,又像初生的嬰兒,在天際間回蕩。 刀口邊緣露出白花花的rou,但只流了一點點血。 邵慈就這樣乘著黑脊白腹的巨鯨,在高空中旅行。 邵慈沒有問她要去哪里,他似乎知道她有既定的目的地,他只是伸出脖子探望欣賞下面的風景。 他看到風和日麗的陸地風景。翠綠的樹林隨風擺動,成塊的連綿的水田,像巧克力蛋糕一樣的白墻黑瓦的南方小屋…… 于是他意識到這是華夏國。他的眼眶濕潤了。 “我回到祖國了……我要回家了?!?/br> 但是巨鯨甩尾打了個彎,好像打算一路北上。 也沒辦法,邵慈風干眼淚,只得隨著她。 越往北景象越荒涼,他看到飛沙走石和被塵土洗禮過的檉柳叢。 巨鯨逐漸降低高度,貼近地面的時候仿佛變成了一艘氣墊船,哧哧地從底部向外漏氣。 她的體積迅速減小,厚厚的皮膚變得像橡膠幕布,再也承受不住邵慈的體重,令他跌落下來。鯨魚皮抽離開他的胸口,繼續向前收縮,最后竟然翻折成一襲黑色連帽長斗篷。 斗篷似乎是套在一個人身上,那人步履不停,速度不減,兀自繼續往前走。 邵慈回顧四周,荒無人煙。旁邊不遠處只有一匹馬或是駱駝的干尸,牙齒突出,風干的毛皮像打濕后的破碎的棕黃色紙巾緊緊裹在白骨架上。 他急忙小跑著追上去,攀撫黑色斗篷的肩膀。 那人個子不高,敏捷地轉過身來,問:“做什么?” 他的帽子也同時滑落,光頭,竟然像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和尚! 邵慈聽他的口音,端詳他的面貌,說不清楚是日本人還是韓國人。 “……你是剛才的鯨魚嗎?”邵慈問。 “哦。不是。她變成人之后就是我了。但她是她,我是我。你是什么人?” “……華夏國人?!?/br> “華夏國人?華夏國人是什么?” 邵慈一愣。 “嗯……龍的傳人?!闭f出這個答案讓自己也吃了一驚。 “龍?……那么,龍又是什么?” 邵慈又一愣,這下可不太好答了。原來自己連自己是什么都說不清…… “你看,龍在我這里!” 邵慈心里大喊:什么? 只見小和尚將兩手露出斗篷,左手纏一黃蛇,噴吐青色口信,右手纏一赤蛇,吐紫色口信。 “要跟來嗎?看我施法?!毙『蜕锌粗鄞润@訝的表情,似乎得到了一絲滿足。 他將蛇收緊黑色斗篷,戴上帽子。 邵慈點點頭。 小和尚走起路來背著手駝著背,過長的斗篷拖在身后,活像一只海馬。 “我叫鮌*。你叫什么?” 邵慈想到了自己有許多名字,但就是記不起哪怕一個具體的。 “……我好像記不起了?!?/br> “連名字也不知道嗎?真可憐?!?/br> “哦!想起來了,我叫‘干將’?!?/br> 鮌領著邵慈找到了一口罕見的深邃的裂谷,裂谷中竟綠意盎然。 青翠的蘚草甚至掛著水珠生長在黑色巖石表面,這里水汽充沛,溫度宜人,與外界的戈壁荒漠迥然不同! 兩人借助枯萎的藤曼向裂谷深處垂降。 下降了大約70多米后,邵慈看到巖壁上一處漆黑的洞xue,鮌說:“不是這個?!崩^續垂降了70多米,又發現一處洞xue,邵慈跟隨鮌潛入其中。 洞口呈扁管狀,好幾米寬,能容納3、4個人同時進出。巖石洞壁似是用某種機器打磨得十分光滑,一圈一圈斜向深處遞進,像鋪展開的樹木年輪一般,紋理分明。 洞中的拐彎處,總能看到由特殊涂料涂抹過的半球狀的凸起物,在漆黑中散發著淡綠色的熒光。雖然很微弱,但眼睛適應了之后,也能夠借助著辨識周遭。 走入深處,彎腰爬過一條低矮的卻異常光滑平整的巖石夾縫,再抬頭望,瞬時豁然開朗!洞頂直接提升了幾十米高,眼前是飛機場般大小的空闊廣場! 邵慈忍不住轉身摩挲剛剛穿過的低矮梁板,的的確確光滑平整,而且面與面的交接處均為標準的90度直角—— 是人工打造的無疑。但這工程量未免也太大了! 在空闊如荒漠的廣場盡頭,有一方屹立的高臺,在上面講的話,似乎可以被石壁輕易傳導至遠處。 洞內的空氣比外頭綠洲還要干爽些,沒有想象中的沉悶。 穿過廣場后可以看到許多廊道入口,鮌不假思索走入最左側。 廊道連接著大大小小更多的廊道與房室,出現了耀眼的油燈和焦黑的墻壁。 邵慈一邊走一邊仔細觀察兩側的器物與壁畫?;鸸庀路炊灰卓吹们宄?,但能看清楚的,越想越發讓人吃驚。他看到了數十件黃金塑像和面具、大大小小的青銅器和玉器,鏤空鑲合,極盡華美之能事。他意識到,這里很可能是尚未被發掘的古代宏偉陵墓,裝飾花紋與華夏中原的特色相契。 可走到后面就糊涂了,壁畫上雕刻著奇異動物,分明是長獠牙的劍齒虎和猛犸象!這樣不僅時間似乎對不上,地理位置更對不上…… 他還看到壁畫上有圈圈點點,蝌蚪狀的圖案,按著時序發展,間接變成連體圓圈、乃至大眼怪胎…… “慢著,這莫非是受精發育圖?”邵慈恍然大悟,但還是不太敢相信! 愈往深處走,筆觸變得愈加古樸稚拙,還描繪了長頸龍、翼龍,以及模糊難辨的天文星辰圖。 “這是什么地方?”邵慈發問了,同時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來得未免遲了些。 “你想去何方?” 邵慈沉默。 鮌陰陽怪氣地說:“我帶你到‘無悔之地’。這里有數不盡的財富?!?/br> “我不想要財富?!?/br> “我把你想要的東西叫做財富?!?/br> 推開與扶手相連的暗門,在逼仄的暗道中穿行,沿著泥板階梯爬上爬下……費盡周折,又來到一處規模較小的廳堂。 雖然叫廳堂,但需要仰著脖子,才望得到頂。 正中央有一座風格奇特的建筑物,像是教堂,又像小廟,即使是在這樣宏偉瑰異的古墓中也顯得獨樹一幟。 它的基座大致呈八棱柱狀,但側面向外隆起,造型飽滿俊朗。其上由多棱柱支撐,接半球圓堡,穹頂兒上還托舉著一顆不大不小的飾物,頗像褪下苞皮后的板栗或別的什么堅果。鱗紋彩瓦覆蓋在球堡外表面,在熒光的映照下,深藍色、深紅色、淺黃色與灰綠色相搭配,莊重而幽雅。通往屋堡的入口前,由低緩的豎紋臺階引路,兩旁的護欄,外形酷似巨型的長柄手術刀,刀尖尖銳鋒利,總高度約一米半,刀頸處還雕刻著繩結圖案。 鮌從臉上撕下來一張面皮,露出了暗色的瘡疤和令人作嘔的rou瘤,他接著用指甲掐破手臂,撕下光滑的假皮,小臂處亦然。 “侍奉神明者,必先毀音毀容。皮膚傷愈后,復生皰疹,終生不得痊,然,吾等可據此切近真理?!?/br> “神?” 邵慈仔細看,他的皮膚上有胞囊破裂,甚至還在不停流著膿水。 說:“先前不摘,是怕嚇著你?!?/br> 其實對邵慈而言,血rou模糊的場面早就司空見慣。 鮌恭敬地步入堡內。 “這就是神祇?”邵慈聲音不由的變小。 原來,高臺上供奉著一尊極為高大瘦長的活體塑像,至少三米以上,其嘴部與眼部異常突出,已非常人形態,而手臂被截斷,周身涂著黑亮的漆。 鮌焚香跪拜。 “我欲收你為徒?!滨P的聲音突然變得喑啞難堪,令人聽了頭皮發麻。 “做什么?”邵慈扭過頭來,莫名不悅。 “做一位神之侍者,第八代侍者的傳人…… “看來神祇也沒有反對……這里其實叫‘乾宮’,是神明的宮殿?!?/br> “……你的聲音是怎么回事?” “方才說過,我已經毀掉了rou嗓。先前使的皆是傳音術,我的思想,直接傳到你心里,我自己都聽不得?,F在是我真實的rou聲?!彼麑⒁稽c口水擠下咽喉,“我已經時日無多了,必須找繼承人……就是你?!?/br> 邵慈問:“……是什么驅使得你這樣做?你的一生都已經奉獻在這里了嗎?你如果不繼續下去會怎樣?” “你是替我皮囊心痛還是在抵觸你的使命? “……我最初也抵觸……那時只不足十幾歲,未開竅;其后知曉了神的全知與永恒,此生無有怨悔?!?/br> 邵慈說:“我不能理解?!?/br> “只因你尚未見識到完美。任何聰慧的人類都向往真理、完美與無與倫比的神力,我們必將要隨著祂走,前往光明所在?!?/br> “胡玲……滴玲……”堡外有清脆的聲響。 邵慈恍惚。 鮌說:“那是風笛,難得的神祇的遺跡。每當有特定風向吹進時,美妙的笛聲便會響起?!?/br> 邵慈沉默一會兒,問:“那些壁畫,是所謂神留下的來嗎?” “不,是我的前輩們,接受啟迪后創作的。他們有很多人,到我這代只剩下一個?!?/br> “你既然會法術,為什么不去傳教?怎么會淪落到今天這地步?” “法術不重要?!滨P面露難色,有些閃爍其詞,“其實我……一天夜里……因為長者不允。我們已然單傳了數代,長者傳古長者話,末世降臨前僅收有備資質者?!?/br> “你看來也不像笨蛋,前輩說的話你就要至死不渝?如果你們這個教派真的了不起,怎么會沒人信奉?” “……歷史上我們遭到誤解與排斥,被惡人群眾屠戮、驅逐,血流成河,聞者變色?!?/br> “呵,那你們的神明吶?為什么不顯靈,殺了惡人,保護祂的信徒?” “既是神明,又豈會草菅人命?” “好吧,那為什么不表露神跡,以便震懾……或者‘啟迪’惡人?” “古長者說,要待到人類群眾知識足夠,氛圍成熟后才會迎來神跡降誕!神明只會出現一次,一次足矣。屆時,‘日星隱耀,萬象和光’?!?/br> 邵慈冷笑道:“好吧,難得你們能自圓其說,只是你們窩藏在這洞里,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br> “你會明白的?!滨P說。 邵慈說:“所以,其實你還是巨鯨時就盯上了我?” “不。我已說過,鯨是鯨,鮌是鮌。我是在第一眼見你時便看到了資質?!?/br> “什么資質?” “……也許你自己清楚?!?/br> “我只是能比常人忍耐罷了……” “無需多言,我已刻苦學習了六百余年,一目二相,二目……” “六百年!怎么可能?”邵慈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么夸張的數字。 “好了?!滨P打斷道,“時間不短了,我接著帶你去見長者,他是與我隔代的長壽侍者,天文地理無所不通,可以繼續為你解答疑惑,教你頓悟?!?/br> “他多大年紀了?” “據我所知,少說五千年了?!?/br> “五千年!” “嗯,我實在是個短命的侍者?!?/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