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國子監開組會 第94節
莊良玉從善如流改口:“寧記也是我的?!?/br> 順德帝被氣笑了,“凍災的救災方案是你寫的,《開物記》是你編的,群青論壇更是你一手促成,利用葉家那沒心眼兒的小子進宮吹風,讓洛川攪得整個城里都不得安寧。莊良玉,你還能再做些什么?” “良玉什么也做不了?!鼻f良玉的神情純良無害又一派天真,“良玉做不了官,自然只能寫寫書,讓別人知曉我在做什么,在想什么。認可我的,便同我一起,不認可的,自然將我的書棄如敝履?!?/br> 大帳內陷入良久的沉默。 在一片死寂中,順德帝沉聲說道:“如果——你能做官呢?” 眼前的年輕女子并未出現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又或者她的平靜才是理所應當。趙肅胤這輩子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她像她的母親木瑾芝一樣冷靜鎮定,但比木瑾芝更加聰明。 覺得自己很聰明的人通常不大聰明,只有覺得自己還不夠聰明的人才是真正的聰明。而莊良玉就是后者,此人若非女兒身,若非一心想的只是改善民生百姓,但凡成為哪個世家子弟,怕是大雍的王朝都將不穩,都要更弦易轍,換名姓莊。 莊良玉問道:“若只是個尋常小官,便調一調鄰里糾紛,帶著鄉親走走致富路應當也是不錯?!?/br> “若是個大官呢?”趙肅胤忍不住發問,他想試探到莊良玉失去冷靜的底線究竟在何處,想看到這個永遠帶著面具的女子到底什么時候能真情流露。 莊良玉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仿佛春花初綻般驚艷動人:“那自是極好的,臣若能做個大官,便不用再受些平白無畏的閑言碎語,就能讓更多的人享受公平?!?/br> 趙肅胤的目光緊緊凝在年輕女子的身上,半晌,聲音低沉地將魏聽喚來:“魏聽,去拿?!?/br> 莊良玉靜靜地立在大帳正中,由著順德帝的視線一層又一層打量。魏聽雙手呈上來一個匣子,從中捧出一五色瑞鶴卷軸。 軸柄乃是抹金軸。 莊良玉瞳仁緊縮,這是官詔制書而非尋常嘉獎所用的慰勞制書。 在靜謐的大帳中,她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快,聽到魏聽將制書展開時的聲音,連帳內空氣流動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良師解惑治學乃國之大幸。此為朝之砥柱,國之干城也【1】。乃能因女子之身泯其功績而不嘉之以寵命呼?莊氏良玉乃嘉禾縣主,體察民情,曉諭民生,于陵南救民無數,功績史冊彪炳,燃薪達旦,破卷通經【2】。爾莊良玉,才通世務,屬文切事,搜羅盡古今之秘,陳善有據,賡歌佐社稷之光【3】。譬茲梁棟,有若鹽梅【4】。茲以考績,授其國子監祭酒也。命其敦肅學風,克盡忠良。欽此——” 制書交至莊良玉手中,這不是一封簡單的斜封圣旨,這是正正經經過了三省的任命詔書。 莊良玉頃刻間熱淚盈眶,將圣旨牢牢窩在手中,跪地行禮。 “臣,謝圣上隆恩!” 作者有話說: 【1】關于畢諴授邠寧節度使妻侯氏封夫人的圣旨 【2】關于畢諴授邠寧節度使妻侯氏封夫人的圣旨 【3】畢諴之父贈承德郎翰林院學士母葛氏封恭人的圣旨 【4】授裴寂司空詔 第85章 理想與現實 直到走出大帳, 走回忠國公府的營地,莊良玉的腦中仍是一片震撼。 她手中緊緊握著任命詔書,仿佛世界的聲音就此遠去, 唯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蕭欽竹一路握著她的手,憂心忡忡, 蓋因人多眼雜,不便多作詢問, 直到回了帳內,才問道:“圣上何事?” 莊良玉恍然初醒,將手中的圣旨遞到蕭欽竹面前。 蕭欽竹眼中有疑惑,小心打開用來盛放圣旨的匣子, 入目便看到了飾以抹金軸的卷軸,鶴紋金絲, 這是頒布四品以上官員才會有的規格。打開制書, 溢美之詞傾瀉而出,三省加印, 昭示了這份任命詔書真實有效。 這不是一個被皇帝一時興起破格提拔的斜封官,這是正正經經走了流程的正經官員。 而一個女子想要過三省同意,做四品的國子監祭酒, 其中的阻力可以預見。偏這個極為自利的皇帝會為了莊良玉的后路提前掃清這些障礙。 “何日任職?” “圣上并未言及。此事暫不聲張, 他也在等一個適合宣布的時機?!?/br> 莊良玉入朝為官,而且是為國子監祭酒,此事一出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既然皇帝能在不走漏任何風聲的情況下走三省發制書, 那么這件事于他而言,必然有著極大用途。 重要到他將這張牌藏起來做殺手锏。 “旁人非議無須介懷?!?/br> 言下之意便是他會想辦法幫她去掉這些擾人的聲音。 莊良玉撩起眼皮, 似笑非笑:“郎君, 你覺得我會介意這些聲音?” 她自是不會介意, 可蕭欽竹就是希望她能在一片贊美聲中走到更高的地方。 莊良玉將圣旨裝好,挑眉向蕭欽竹露出一個挑釁又高傲的笑容,“今后我與郎君可要成為同僚,還望前輩多多關照?!?/br> 蕭欽竹心頭微熱,手已經輕輕攀上莊良玉的腰肢。 “呀!”莊良玉故作大驚小怪,指尖捏著蕭欽竹的袖口,將手從自己腰上拎開:“這就是傳說中的職場潛規則嗎?” 蕭欽竹被搞得失笑,反倒有些破罐子破摔的任性,手上用力將人再度扣進懷里,封住這張喋喋不休又讓他格外惱火的嘴,聲音含混:“前輩自會好好關照?!?/br> 莊良玉后仰,試圖躲開,完全沒想到蕭欽竹竟然還有順著她心思演戲的模樣。 簡直就是個假正經,他就像一只好奇又黏人的大狗一樣根本推不開,推開了也會再度纏上來。莊良玉被吻得喘不上氣來,最后干脆放棄抵抗,由著蕭欽竹動作。 在徹底昏睡之前,莊良玉望著帳頂,迷迷糊糊地想著自己當初嫁到忠國公府的初衷。 人帥有錢死的早,可現在—— 她覺得她累死得會更快一點。 …… 因著第二日要閱兵,莊良玉還是要早早起床,然后盛裝出席。 她醒來時,蕭欽竹已經走了。她甚至連這人什么時候起床的都不知曉。 莊良玉困倦地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讓秋光瀲冬幫她梳發更衣。 今日閱兵,衣著要盛大,但又要有英姿颯爽之風采,所以莊良玉穿的是蕭夫人前些日子特意新作的禮服。顏色飽和度極高,繡以云、鶴、花草紋樣,襯得整個人艷麗又貴氣。 連她自己都被梳妝打扮好之后的模樣小小驚艷片刻。 莊良玉本身的容貌是極為秾麗的,但她不喜麻煩,所以平日里的風格清雅,一切從簡,如今換上盛裝,自然凸顯出她五官中的鋒芒,總是笑得和風細雨的桃花眼中從清泠泠變成了冷艷,柔和的眉梢成了漫不經心的嘲弄。被這樣冷漠而居高臨下的眼神掃過時,甚至會覺得一陣酥麻。 又或者莊良玉本身便是一個極為冷漠且難以接近的人,往日里的柔和不過是張面具。 收拾梳妝好后,莊良玉便出發,門外蕭吟松正在跟細犬追月打鬧,在帳前柔軟的草地上跑來跑去,今日蕭吟松也穿得精簡,一貫嬌貴的小孩兒難得有點皮實的粗糙模樣。 蕭夫人一出來便呵止追月撲向蕭吟松的動作,可小孩兒的手腳更快,已經先一步將狗摟進自己懷里,在柔軟的毛發上蹭來蹭去,愛不釋手。 等蕭夫人趕到,蕭吟松衣服上已經蹭了幾縷奶白色的毛。 小狗是會看人眼色與氣勢的,當即跑開,聽話的蹭在蕭夫人腳邊,完全不管被蕭夫人一把拎起來的蕭吟松。 甚至還伸出舌頭呼哧呼哧地喘氣,偏著頭,滿眼好奇。 小狗見到莊良玉出來,興奮地叫了一聲,又噠噠地跑來,在莊良玉腳邊繞來繞去,追逐翻飛的衣擺。 莊良玉停下腳步,看著追月蹲在她腳邊乖巧的模樣,俯身揉了揉追月的狗頭。 蕭老夫人此時也已經準備好了,沒眼看這三人一狗的鬧劇,敲了敲拐杖,示意幾個人跟上,別誤了時候。 …… 前幾日用于圍觀狩獵的高臺被再次加高,莊良玉提著袍角拾級而上,坐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高臺最前端是趙氏皇族,守備森嚴,將皇族與朝臣極為分明地隔成兩塊。 伴隨著號角聲與戰鼓聲響起,層層聲浪沖擊耳膜,極遠處,有軍隊整齊而來,兩支截然不同風格的軍隊扛著旗幟向高臺走近,腳步聲整齊踏過,連大地都在震顫。 金光鐵甲,冷鋒颯颯,陣列快速變換碰撞,看得人眼花繚亂。 在莊良玉還沒完全看出門道之時,這場比武已然分出勝負。莊良玉想起先前蕭欽竹說過神風軍分左右,雖都是云溪紅將軍的舊部,但左右軍之間風格迥異,此次軍演由左軍承擔。 這支曾經戰功赫赫的軍隊此時已經被養得失了血性,子孫后代因著祖輩蒙陰進入左軍高升,享著往日功勛卻絲毫拿不出可以相匹配的功績。 順德帝的右手邊坐著神風軍現在的領兵將軍,他是云家人,但此時面色不虞,對神風軍的潰敗極為不滿,眼神在掠過鎮北軍時都帶著兇悍的殺氣。 軍演結束后,便是兩軍之間的單項比拼與展示,各軍精兵強將展示才能,幸運些的便能一舉被看重提拔。 跟隨蕭欽竹出生入死的鎮北軍不僅整體實力碾壓神風軍左軍,甚至單兵實力也遠超早就安逸習慣的神風軍將士。 此情此景,順德帝高興得合不攏嘴。 有人歡喜有人憂…… 軍演對抗由鎮北軍與神風軍完成,但閱兵環節是需要大雍各地部隊均要展示的。粗略一數,便有十幾支完全不同的軍隊。將士都很年輕,但領兵的將軍卻都已上了年歲,再無像蕭欽竹這般二十余歲的年輕人。 直至此時,莊良玉才真切地明白為何蕭欽竹這個年輕的將軍會在整個王朝中有如此高的聲望,也明白了后繼無人青黃不接的原因。 歸根結底,仍是世家。 玄祖皇帝雖給了十二國公榮寵,但也用地位將其手中的權利束之高閣。無法直接插手朝政的世家便以培植門生的方式間接干預。民間有人,朝廷中有人,軍隊中也有人,方方面面各行各業匯聚一起,讓世家成為足以與皇權抗衡的龐然大物。 順德帝從他的名字上便知曉這是個以文治而名的皇帝,順治民生,德興四海,都是對他本人的評價。但也說明了他在軍事上的受制于人。 …… 軍演雖然是浦云秋狝中至關重要的一環,但在時間上僅僅只占了一天的時間。當軍演閱兵結束,浦云秋狝的行程也已經過半。 直至此時,蕭欽竹才算能松一口氣,勉強休息幾日。 軍演結束之后,照例要舉行宴會,宴上不僅會對各軍將士進行嘉獎也會宣布接下來最為熱鬧的塞宴六事即將拉開序幕,并揭開由皇帝親自許諾的彩頭。 這才是各方人馬關注的重頭戲。 塞宴六事一共分為六項,分別是賽馬、賽樂、賽訓、賽武、賽鞠、賽羽,又稱六賽。六賽男女皆可參加,每一個項目都分成男賽與女賽,無論男女都能在六賽中一展風采,是年輕人都極為熱愛參加的活動。 但莊良玉沒什么興趣,等蕭欽竹領完賞回來,便安安靜靜坐著吃rou,用小刀將烤rou都削成極薄的小片,沾著醬料吃得慢條斯理。一點也不去參與年輕人們的討論。 各家的姑娘郎君都在場中穿梭,想著拉些同自己一起參加的伙伴,其中以未婚男女居多,都想著借此機會表現自己,然后尋個好姻緣。 莊良玉百無聊賴地支著頭,眼里欣賞年輕人的朝氣蓬勃,腦中想著自己執教國子監后準備做點什么。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要給目前國子監中渾水摸魚的諸位監生們來點壓迫感與動力,至少別像去陵南道的那些小官二代們一樣一問三不知,腦袋像是個擺設。 “夫人想去參加嗎?” 莊良玉想都不用想便直接搖頭。讓她去參加這種體力活動,真的不是在讓她丟臉嗎? 她體力體力不行,音樂堪堪只有點能聽懂的鑒賞水平,讓她去,忠國公府和莊家的臉都要被她給丟盡了。她都害怕她一參加,順德帝被她氣得收回成命,不讓她去國子監做祭酒了。 “夫人此前未曾參加過,這樣的活動,能去熱鬧熱鬧也不錯?!?/br> 莊良玉點頭,然后斬釘截鐵說道:“不去?!?/br> 蕭欽竹也知曉她的性格,不過是問問罷了,并無強求之意?!叭舴蛉藷o意,這七日便好生歇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