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國子監開組會 第46節
第45章 前路 興慶宮中的樂聲停止, 金玉閣上的明玉鐘響過三聲,方才還在宴上穿梭往來的國公皇子立時回到自己的座位。 歌舞與飯菜一道上來。 莊良玉已經開始造反的五臟廟總算能被安撫。 頭一次走進權力漩渦的感覺很新奇,但并不讓人快樂。莊良玉看著蕭老爺和蕭夫人在前頭觥籌交錯, 看著冷峻如蕭欽竹也要同人推杯換盞。 只覺得疲憊,想回莊府, 想回國子監,想像之前一樣只需要跟監生們打交道, 搞一搞學術的日子。 這場宴會持續了很久,久到莊良玉在興慶宮中被酒氣和香料熏得頭昏腦漲。 她尋了個間隙到殿外透氣,等冷風將人吹醒,身旁卻站了人。 是先前在江皇后那里格外討眾人喜歡的靈珠郡主。 靈珠郡主的年紀與她相仿, 一身桃紅襦裙,掛著豆綠色的披帛, 發髻上是振翅欲飛的金蝶, 嬌俏明艷得像是春日桃夭,說話時聲音都脆生生水靈靈的, 比起洛川郡主而言更加讓人心生親近。 “見過靈珠郡主?!?/br> 靈珠郡主比莊良玉要矮一些,需要抬著頭才能對上她的視線,笑眼彎彎地說道:“你便是皇帝伯伯親封的嘉禾縣主?先前在皇后娘娘那里我便覺得你很有趣?!?/br> 莊良玉行禮, “謝郡主抬愛?!?/br>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 一直都被父王養在府里,年紀大一些了才能四處走動。之前都沒有見過你?!膘`珠郡主亮晶晶的眼里全是對莊良玉的好奇。 “嘉禾不過是普通臣女,并無甚特殊稀奇的地方。今日能入得宮中也是借光, 不值得郡主在意?!鼻f良玉低眉順眼地說道。 靈珠郡主哼了一聲,眉頭輕蹙, 似是不滿卻又努力將自己的聲音放得輕柔, “原以為蕭將軍的夫人會是個豪爽而不拘小節的瀟灑女子, 怎得也是這般虛禮?!?/br> 莊良玉心中波瀾不驚,又行一禮,“這是規矩?!?/br> 木木呆呆的顯得無趣極了。 莊良玉不傻,自然瞧得出靈珠郡主面下的不耐。 靈珠郡主被莊良玉噎得轉身就想走,但就這樣回去,靈珠郡主心有不甘,頂著冷風說道:“你——你兄長現下如何?” 這話將莊良玉問住了,她哥莊良玘是個有自己想法的,而且是個非常特立獨行的人,否則也不會狀元登科后便直接請命奔赴地方施展自己的才華和抱負。所以除非莊良玘自己愿意,他們寄過去的信件一律不回。 報喜不報憂的莊良玘只有在自己實實在在做出的成績真的上達天聽的時候,才會跟家里報個信兒。 莊良玉老老實實回答道:“兄長如今很好?!彪m然她有點好奇,但是對于莊良玘的桃花,她可沒有幫忙處理的興趣,這種麻煩事還是讓莊良玘這個一心只有建功立業的家伙自己解決比較好。 靈珠郡主急切地還想再問兩句,可興慶宮外有宮人走動,又怕落人口舌,踟躕片刻,改口問道:“改日嘉禾縣主可有時間到裕親王府上小坐?” 莊良玉笑得溫柔靦腆,“嘉禾需要問過母親才知曉?!?/br> 至于她會不會跟蕭夫人說——答案當然是不會。 靈珠郡主還想問,可莊良玉總是一句話回應,連再想聽出些旁的信息都是奢望。問半晌也只能是浪費時間,一點有用的內容都沒有。 靈珠郡主這廂吃了個軟釘子,不服氣地又站了兩息,轉身回了殿中。 幾乎要被冷風吹透的莊良玉搓了搓發涼的胳膊,正準備回去,便看到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后的洛川郡主。 心頭都被這些神出鬼沒的人嚇了一跳。 遇到洛川,莊良玉便沒了裝良家木頭的心思,調侃道:“洛川郡主大駕,嘉禾有失遠迎?!?/br> 洛川郡主一身金紅張揚,哼笑一聲,“怎么,見到本郡主時牙尖嘴利,到靈珠跟前兒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莊良玉面上笑容得體,透著故意作弄出來的虛偽嘲諷,“許是只有洛川郡主氣質與眾不同,讓嘉禾見到郡主時便止不住話頭?!?/br> 洛川郡主的神情不算好看,甚至還有些沉郁,并沒有像往日一樣接莊良玉的調侃,沉聲道:“給你一句忠告,想過太平日子就離老四遠一點?!?/br> 莊良玉的笑容在夜風中漸漸散去,聲音像是清冷的冰,“郡主此話怎講?!?/br> “點到為止,好自為之?!甭宕ぶ髡f完便抬眼望向夜空,一副不愿再多說的模樣。 莊良玉知道自己這個一直游離在權力爭奪之外的人對宮闈秘事知之甚少,對趙氏皇族之間的糾葛更是一無所知,僅有的一些了解,也不過是通過她夢到的劇情。 長公主的特殊態度也好,其他皇嗣的特殊關注也罷,背后牽連種種,必定不是她這顆棋子應當知曉的隱秘。 但現在,火已經燒到她的身上。 一無所知只會讓她徹底陷入被動。 被冷風吹得脊骨發涼的莊良玉準備回去,洛川郡主卻突然開口:“再陪我站一會兒?!?/br> 于是莊良玉停下腳步,抬頭與洛川郡主一起,望著廊檐外的夜空…… *** 金玉宴散去時甚至亥時已過,莊良玉挎在蕭欽竹的胳膊上,幾乎是要被人拖著走。 洛川郡主在路過時毫不留情地嘲笑,“沒出息?!?/br> 莊良玉有心氣她,當即一聲“郎君”干脆放任自己掛在蕭欽竹身上,立時氣得洛川郡主哼著氣就走了。 武寧公主來送行,笑著讓她回去好好休息,又說:“改日若是有機會,請嘉禾jiejie與洛川jiejie小聚?!?/br> 本該走人的洛川郡主折返回來,上下打量莊良玉一眼,“到時候別臨陣脫逃?!?/br> 莊良玉微笑,“定然不讓洛川郡主失望?!?/br> 蕭欽竹看著三人交談相處的樣子,覺得新奇,問道:“你與洛川郡主現在是朋友?” 剛走沒兩步的洛川郡主再次折返,斬釘截鐵道:“不是!” 說完又走了。 莊良玉眨眨眼,看著蕭欽竹說道:“郎君覺得如何?” 蕭欽竹點頭,“甚好?!?/br> 于是,在莊良玉和武寧公主的笑聲里,洛川郡主的耳根通紅。 如同來時一樣,莊良玉在夜色中走過長長的宮道,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他們停馬車的廣場。一輛輛馬車都做好了準備,就等人來便啟程出發。 “下雪了!” “快看!又下雪了!” 零零星星的雪花自夜幕飄落,莊良玉抬手去接,細小的雪花到掌心轉瞬便成了水滴。 三日前的雪只下了半天,但天卻一直都陰沉沉的,積雪幾乎未化。如今新雪又降,也不知何日天晴。 蕭欽竹握住她的手,“上車吧,回家?!?/br> “嗯?!?/br> …… 莊良玉坐上馬車,靠在車廂壁上,睡意昏沉,被繁復的發髻壓得頭頸低垂。 正準備直起身來緩一緩自己酸痛的脖頸,蕭欽竹卻伸手將她攬到肩頭。莊良玉抬眼看到自己的發簪頂在蕭欽竹的頸窩,當即要起身,卻又被按了回去。 “安心睡便是?!?/br> 于是,莊良玉真的就在這樣的聲音里睡了過去,連什么時候洗漱上床都不知曉。 等醒來的時候,只看到外面天色大亮,而厚重的雪花覆地,天地間一片潔白。 身旁沒有人,應當是去晨練了。 二人成婚到現在這段時日里,蕭欽竹的晨練從來都是風雨無阻。莊良玉見過國子監中的監生們習君子六藝,見過他們自設擂臺較量的模樣。但跟蕭欽竹比起來—— 到底差了個十萬八千里。 屋子里雖然有地龍,也加了炭火,但到底大雪還是讓溫度降了下來,莊良玉連手都不愿伸出去。 她懶洋洋地縮在被窩里思考昨日的金玉宴,想著這些一句話恨不得八百個心眼子的皇親國戚們,簡直想找個攝像機錄下來然后拿著一句一句,一幀一幀的復盤。 莊良玉看了看臥房里無人,直接躥出被窩拿了自己用來記錄劇情的小冊子和炭筆,然后蜷在被窩里寫寫畫畫,整理自己昨日收集到的有用的信息。 先是順德帝這一代的幾位親王,然后是十二國公,再往下是皇子和各位公主…… 一直到蕭欽竹晨練結束都還沒有起床。 蕭欽竹晨練結束以后見還沒聽到莊良玉的動靜,于是又從廳囈樺房折回臥房,果然看到莊良玉像是倉鼠一樣縮在被窩里,趴在床上不知在寫畫些什么。 莊良玉在寫劇情的時候從不避諱蕭欽竹,她寫得囫圇,蕭欽竹要是能從她的鬼畫符里看懂個一二那才是真了不得。 “在寫什么?” 莊良玉頭也不抬地說道:“想起點事,隨手記一下?!?/br> “春桃以為夫人還未起床?!?/br> 言下之意便是你都能躥出去那冊子回來寫東西,怎么還趴著不肯起來。 莊良玉將手中的冊子一合,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太冷了,不想起來?!?/br> 蕭欽竹看了她片刻,抬頭正欲叫春桃等人進來再加兩盆炭火,便聽到外面傳來蕭安急急忙忙地通報聲。 “少主人!宮內有急詔傳來,已經詔六部大臣前往昭寧殿議事,老爺已經在準備了,問少主人何時出發?!?/br> “圣上可有說是何事?” “未曾?!?/br> 蕭欽竹眉頭微蹙,眼中沉冷,將莊良玉的被子掖好,“夫人今日在府中休息,母親、祖母與吟松還要煩夫人照看一二,我去去就回?!?/br> 莊良玉裹著被子爬起來,“朝中公務要緊?!?/br> 蕭欽竹轉身,命秋光瀲冬進來替他更衣,又吩咐春桃和夏荷在屋內多加些炭火,溫好飯菜,這才將斗篷上的兜帽一罩,轉身奔赴茫茫雪色之中。 莊良玉裹著衣衫起床,站在窗前目送蕭欽竹急急奔出的背影,心中隱有不安。 大雪還在下,現在已經到了小腿中部,若非有人及時掃雪通路,恐怕都難以行走。 氣溫驟降,寒冷異常,連蕭吟松這樣熱衷在雪地里打鬧的小孩兒都安安靜靜待在屋里,等大雪和冷風過去再出門玩耍。 莊良玉站在廊檐下看著陰暗天空中飄舞的雪花—— ! 她想起來被她忘記的事情是什么了! 順德十一年冬,極寒,雍朝南地千里冰封,流民遍地,餓殍無數。冰雪突臨,南部各州措手不及,特派皇子四趙衍恪前往越州救災,越州醫女左氏解風寒、凍瘡之癥有功,救萬民于霜寒之中。 順德十五年,皇子四趙衍恪即位,封醫女左氏為后,享帝后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