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傳奇 第69節
第一百三十六章 父子隙(二) 椒坤殿內,皇后馮氏得了三皇子元愉之訊,方知太子受罰之事。 遣走了元愉,馮氏便喚了乳母蕭氏入了內來。 將太子于勵材苑內受罰之事道于蕭氏知曉,馮氏又接著道:“依愉兒方才之言,此番陛下定是龍庭震怒,動了真氣。父親行教導太子之責,亦不知陛下會否遷怒于父親?!?/br> 蕭氏聞言亦覺震驚十分,見馮氏一臉擔憂之色,蕭氏寬慰道:“皇后,太師、太傅、少師與少傅共擔教導太子之責,所謂法不責眾,四師皆為陛下肱骨之臣,陛下自會酌情而慮,皇后您莫要太過擔憂了?!?/br> 馮氏點了點頭,道:“你所言雖說在理,只吾心中仍覺不安。你讓三阿兄傳話于父親,吾邀父親入宮一敘?!?/br> 是日下了朝會,太師馮熙便往椒坤殿而來。 由嬋梅引了入內,待馮熙向馮氏行罷禮,便被馮氏讓于一席而坐。嬋梅為二人奉了酪漿,自是領了隨侍眾婢退出外去。 內殿之中只父女二人相對而坐,馮氏先開了口:“父親,吾聽聞太子昨日被陛下急召回京,且于勵材苑內受了杖刑,究竟因了何事?” 馮熙道:“太子本請命往西武神山研習開窟鐫佛之事,卻不料竟于西宮之內日日宴樂飲酒,尋歡作樂,陛下得了消息召其回京,不料面圣之時太子竟還謾辭嘩說,以致陛下龍庭震怒?!?/br> 緩了一口氣,馮熙又接著道:“陛下非但對太子施以仗責之刑,且還罷黜太子攝政理事之權,又將太子禁足府邸之中,無詔不得外出?!?/br> 馮氏聞言大驚失色,急急道:“父親,那太子儲君之位豈非難保?” 馮熙搖了搖頭,道:“太子乃陛下長子,自幼又養于先太皇太后膝下,陛下待其之情自非常人所能及。此番陛下雖大發雷霆,卻并無廢黜太子之意,太子若肯閉門思過,鑒前毖后,自是不會危及這儲君之位?!?/br> 馮氏聞言緩了心神,道:“如此便好!女兒唯恐太子地位不保,那咱們娷兒該當如何是好?!?/br> 馮熙道:“陛下早前與臣提及,本欲來年春上為太子迎娶娷兒。只如今太子受罰,亦不知陛下何時可冰消氣化?!?/br> 望著馮氏,馮熙壓低了聲音,又接著道:“太子于平城之時寵幸一舞姬,此女如今已懷了太子骨血,陛下已下令待其生產之后著其自行了斷。倘若那舞姬果然產下男胎,那便是太子首出之子,依祖制日后必為大魏儲君?!?/br> 馮氏聞言,急切道:“父親,陛下可有定下由何人撫養此子?” 馮熙搖了搖頭,道:“昨日任城王便是如此相詢于陛下,可陛下只說為時尚早,并無明確旨意?!?/br> 馮氏道:“依祖制,太子若無正妃,首出之子當交于太后或皇后養于膝下,吾乃陛下中宮嫡妻,陛下勢必要將那孩子交于吾撫育?!?/br> 馮熙嘆了口氣,道:“皇后,您雖為陛下中宮嫡妻,然現下里卻被陛下收了治宮之權,那右昭儀位分僅次于您,如今又料理后宮,山有二... > 山有二虎,自是不敢大意啊?!?/br> 馮氏恨恨道:“先太皇太后在世之時,李氏那毒婦做小伏低,極盡奉承之事,卻不料養虎為患,這許多年終究是吾大意了?!?/br> 馮熙道:“李沖如今圣寵日隆,若再被其女得了撫育太子長子之機,那這前朝后宮便是他李氏的天下了…倘若果真如此,臣日后還有何顏面于九泉之下再見先太皇太后??!” 馮氏見馮熙面有悲戚之色,寬慰道:“父親,您乃三公之首,李沖不過一尚書仆射,又豈能與您相較?” 馮熙搖頭道:“臣不過得了先太皇太后蔭蔽,方有今日之殊榮,如今先太皇太后余暉將盡,臣業已年邁,若皇后不能坐穩中宮鸞位,我馮氏一族便再無晝錦之榮了?!?/br> 見馮氏垂目不語,馮熙又接著道:“皇后如今當知如何保全自己,唯皇后安于鸞位之上,方可令娷兒順利入主太子府邸,皇后當放下一己私情,切莫再意氣用事?!?/br> 馮氏雖心內不悅,卻不得不應道:“女兒當謹記父親教誨,謹言慎行,凡事多與乳母相商,再不意氣用事?!?/br> 馮熙點了點頭,道:“有皇后此言,臣心自安。只皇后切記,須與永合殿左昭儀和睦相處,若你二人可輔車相依,便可后顧無憂?!?/br> 馮氏聞言,即刻沉了臉來:“女兒堂堂中宮皇后,難不成還要去迎奉她一個再醮之婦?” 馮熙正色道:“皇后方才應承了臣當‘謹言慎行’,怎得此時還如此胡言亂語!” 望著馮氏,馮熙又道:“陛下既著其以你阿姊之身入宮,皇后便不可再提其過往之事,倘若被陛下知了皇后如此言語,那必惹龍庭震怒。陛下專寵此女,皇后亦當愛屋及烏,如此方可博陛下歡心?!?/br> 馮氏心有不甘,道:“話雖如此,若要女兒紆尊降貴去行迎奉之事,女兒斷不能為!只父親放心,既為了我馮氏一族榮辱,亦為了娷兒前程,女兒再不視她為敵便是?!?/br> 馮熙道:“皇后此言差矣,皇后若欲奪回治宮之權,當與左昭儀聯手方為上策。如今娷兒由其教養,皇后當把握時機,以娷兒為橋,與其結金蘭之好?!?/br> 馮氏雖面有不屑之情,心中卻知馮熙所言非虛,于是道:“那女兒該當如何,還望父親明示?!?/br> 馮熙聞馮氏之言,便知其已為所動,緩了口氣,馮熙道:“左昭儀如今既懷有龍胎,皇后便主動向陛下提及毋需左昭儀每日往椒坤殿請安,如此非但令陛下覺皇后賢明大度,亦可令左昭儀感念皇后體恤之情?!?/br> 見馮氏聽得仔細,馮熙心內長舒口氣,于是接著道:“高夫人薨了,其子女養于左昭儀膝下,皇后可以此為由常往椒坤殿探視,既彰顯皇后乃后宮之主、諸子嫡母之位,亦可與左昭儀彼此多些往來曾益感情,且此舉必定令陛下龍心大悅,實為一舉多得之事?!?/br> 馮氏覺馮熙之言頗是在理,于是點頭應下:“父親所言甚是,女兒一切必依父親所囑,還望父親安心?!?/br> 馮熙長舒一口氣,方端起碗盞飲下一口酪漿。 第一百三十八章 父子隙(三) 一夜大雨,落英滿園。 望著院中來往灑掃眾侍,太子元恂更覺心內煩躁:“成亮,令彼等都退了下去,吾瞧著心煩!” 因了杖刑,元恂只得趴于席榻之上,由醫童為其清理傷口。不知是醫童不慎,亦或藥酒刺激,元恂疼得尖叫起來:“你可是要害死吾!滾!都給吾滾得遠遠的!” 那醫童嚇得面無人色,連連磕頭求饒,得了隨侍一側的左孺子劉氏示意,方才怯怯退去。 元恂見醫童離去,啐了一口,憤恨道:“阿耶太過狠心,非但仗責于吾,還罷了吾攝政理事之權,如今將吾困于府邸之內,倒不如殺了吾!” 劉氏聞言,急忙忙勸阻道:“太子切莫如此言語,倘被別有用心之人聽了去,再傳到陛下耳中,豈不又生了事端?” 劉氏不言則罷,此言一出,元恂更覺氣惱:“別有用心之人?阿耶時時刻刻派人盯著吾,吾身邊還乏別有用心之人?” 劉氏小心道:“陛下乃是待太子關切之情,太子切莫動氣?!?/br> 元恂本就傷口疼痛,加之雨后悶熱,此時聞劉氏之言心中只覺厭惡于其:“你毋需于此對阿耶示忠,滾回你房內,無宣不得再入吾房內!” 劉氏急忙忙伏身跪地,道:“太子息怒,妾所思所慮皆為太子,妾再不敢了?!?/br> 元恂怒視兩側內侍,道:“吾方才所言爾等可是未曾聽見?請了左孺子出去!” 眾侍聞言自是不敢怠慢,行至劉氏面前行了常禮,亦顧不得劉氏哭泣求饒,便將其架了出去。 待劉氏哭泣之聲漸遠,元恂恨恨道:“賤婦,吾最恨哪個替阿耶來說教于吾!” 見眾侍垂首不語,元恂不悅道:“吾平日里待爾等如何,現如今吾平白受了仗責,那賤婦非但無半分安慰之言,倒來說教于吾,吾可有怪錯她?” 成亮小心道:“太子,您萬尊之軀,奴們是瞧了心疼,不敢言語罷了?!?/br> 元恂怏怏道:“吾自幼失了阿母,倘若先太皇太后與阿母尚存于世,吾何至孤苦無依,無人疼惜…” “太子有妾,豈是孤苦無依?”鄭蕎隨聲而至。 元恂本就偏愛鄭蕎,瞧見她入得內來,嗔怪道:“吾昨日受了那樣大罪,卻不見你前來探望?!?/br> 鄭蕎行至元恂身旁,邊緩緩坐下,邊道:“妾昨日來探望太子之時,太子服了藥已睡去,妾不忍擾了太子,便回了?!?/br> 自隨身錦袋內取出一玉盒,盒內盛滿紫紅色草泥,鄭蕎呈于元恂面前,道:“晨起妾往花苑尋了些紫花根,將此搗爛制泥,此物倒是有消腫破瘀之效?!?/br> 元恂道:“右孺子蘭心蕙質,吾竟不知你精通醫理?!?/br> 鄭蕎淺笑道:“妾哪里是精通醫理,不過是幼時妾常因貪玩受傷,乳母唯恐妾受父親責罵,便依民間之法以紫花根搗泥為妾敷之,妾傷愈之后倒是未曾落下半絲痕跡?!?/br> 元恂道:“那快于吾敷上,下半截疼得厲害!” 鄭蕎聞言,便與成亮一道輕輕將元恂中褲褪去。但見臀上血rou模糊,連腿上亦是淤青烏紫。鄭蕎瞧著亦覺觸目,脫口道:“陛下怎舍得下此狠手!” 元恂本頗感委屈,聞鄭蕎之言忽覺得了知音:“不過是吾飲多兩杯酒,又寵幸了一舞姬,阿耶便下此狠手,竟不念半點父子情分?!?/br> 越說越氣,元恂接著又道:“阿耶... > “阿耶自己有這許多姬妾,緣何偏偏要約束于吾!” 鄭蕎見元恂口不擇言,忙將眾侍屏退,方才開口道:“陛下乃天子,莫說后宮姬妾,這普天之下萬物蒼生,哪一樣不是為陛下所有?” 元恂道:“阿耶是天子,便可隨心所欲?吾若有一日得承大寶,便再無人可管束于吾!” 鄭蕎聞言,忙勸阻道:“太子如今乃龍潛之時,事事處處需當小心謹慎才是?!?/br> 元恂側了臉來,望著鄭蕎,道:“右孺子待吾以誠,他日吾若登大寶,便許你做吾的皇后?!?/br> 鄭蕎邊親手為元恂搽藥,邊道:“陛下已定下皇后內侄女為太子嫡妻,那其便是大魏未來皇后,妾又豈敢僭越?妾只求太子日后不要將妾棄之不顧,便好!” 元恂道:“那又如何?吾若登了大寶,又有何人再敢約束于吾?吾便是要冊你做皇后,看何人敢阻攔!” 又想起方才鄭蕎之言,元恂賭咒道:“吾若有負于你,便不得善終…” 不及元恂言罷,鄭蕎便輕掩其口,柔聲道:“太子莫要胡言亂語,妾信太子便是…” 太醫喬懷德入了昌霞殿為右昭儀李氏請脈。 待近婢環丹收了搭脈所用錦帕,喬懷德垂首道:“右昭儀可是近日夜間不寐?” 李氏微微頷首,道:“不知可是因了暑熱之故,吾逢夜間發汗,難以入眠?!?/br> 喬懷德小心道:“右昭儀,臣方才請脈,您左寸沉數,右寸細弱,您此癥乃因心氣虛而生心火所致?!?/br> 李氏微微皺眉,道:“吾此癥可有大礙?” 喬懷德道:“此癥可大可小,倘若右昭儀可少些思慮,臣再為右昭儀開些安神助眠,補脾養肝之藥,不日便可大安?!?/br> 李氏咧了咧嘴,道:“宮中瑣事繁多,吾只是不愿被人說了閑話去?!?/br> 喬懷德道:“右昭儀為料理后宮殫精竭慮,臣敬服!” 李氏嘴角微揚,道:“罷了,你只為吾開些安神的湯藥,再著劉侍醫來為吾推拿安神即可?!?/br> 頓了頓,李氏接著道:“吾且問你,太子受了杖刑,陛下著太醫署何人侍奉?” 喬懷德搖了搖頭,道:“這兩日臣只瞧見太醫令著一醫童每日往太子府送些去腐生肌的湯藥,并未見指派哪位太醫隨身侍奉?!?/br> 李氏道:“若依你之言,陛下此番是動了真氣?!?/br> 略略思忖,李氏接著又道:“錦上添花之事斷不會有人記得,然雪中予炭卻可情意倍增。喬太醫,你去配些活血化淤之藥,吾著人送于右孺子…” 喬懷德垂首應下,待得了李氏示意,方才告退離去。 殿內只余主仆二人,李氏對隨侍一旁的環丹道:“皇后已請旨陛下,免去那再醮之婦每日請安問禮之事,這兩日又頻頻往永合殿探望子恪兄妹,這是皇后向其示好之意啊?!?/br> 環丹道:“那左昭儀可有應對之策?” 輕搖羽扇,李氏并不答話,過了片刻,李氏開口道:“這些時日你務必多留心太子府中之事,莫要被他人奪了良機?!?/br> 環丹應道:“奴謹遵右昭儀吩咐,右昭儀大可放心。只一樣,方才喬太醫言及右昭儀玉體有虧,右昭儀您莫要再勞心才是?!?/br> 李氏微閉雙目,道:“今夏多事,為避鋒芒,吾是該歇歇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父子隙(四) 夏盡秋至,寒冬亦將過去。一轉眼,又到了臘月皇帝封璽之日。 這數月來,后宮里果然風平浪靜,偶有幾個年輕世嬪間爭風吃醋,倒亦掀不起任何風浪。 皇后馮氏因常往永合殿內,加之有馮娷從中調和,馮氏雖談不上歡喜,卻不再似從前那般厭惡于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