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傳奇 第38節
盧氏不及飲茶,望著李氏道:“昨日黃門侍郎馮聿大人入了內宮,似是去了倚德苑?!?/br> 李氏雖與盧鄭二人居于一宮,平日里又哄的彼等為其馬首是瞻,然其心內之思卻是不愿道于彼等知曉。 聞盧氏之言,李氏心內一怔,卻作不經意道:“哦,盧阿妹你到是消息靈通呢?!?/br> 盧氏望著李氏,解釋道:“妾有一同族阿弟,亦當值于宮門,方才其遞了消息于妾,道其昨日見馮大人入了內宮。妾思忖著,這些日子皇后被陛下禁足,這馮大人入宮定不是為見皇后…” 不待盧氏言罷,鄭氏便急忙忙詢道:“你那阿弟又如何得知這馮大人是去了倚德苑?” 盧氏回道:“這宮城之內,以陛下寢宮居中,妾阿弟見馮大人入宮之后往西南面而行,那自非拜見陛下?!?/br> 見李氏點了點頭,盧氏心內得意,繼而又道:“如今夫人掌了治宮之權,這馮大人入宮須當知會夫人,然妾與夫人一宮而居,昨日并不曾聽聞馮大人往咱們宮內,故而妾斷定這馮大人入宮必是為解皇后之困,妾又怎敢怠慢,特來稟于夫人知曉?!?/br> 李氏聞盧氏之言,此時已知緣何昨日陛下見罷昭儀,今晨便著三寶去了皇后寢宮,原是因了馮聿。雖心內憤恨,李氏面上卻只笑了笑,道:“盧阿妹事事為吾思慮,吾自是將阿妹之情記于心間?!?/br> 鄭氏見李氏一臉云淡風輕之情,急道:“夫人您莫要大意了,這昭儀魅惑陛下,若再與皇后結盟,那日后闔宮姊妹們便再無出頭之日... > 出頭之日了?!?/br> 李氏輕嘆一口氣,故作無奈道:“吾本欲籍此執掌宮權之際為眾姊妹爭一番恩寵,看來是吾不自量力了?!?/br> 盧氏本欲接口,卻又聞婉紅之聲:“奴見過大監,大監您稍后,奴這便去稟報夫人?!?/br> 殿內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三寶此時因何而來。 待向眾人行罷禮,三寶笑道:“奴擾了夫人與鄭嬪、盧嬪飲茶敘話,奴有罪?!?/br> 李氏微微一笑,道:“大監說哪里話,吾與兩位阿妹一宮而居,日日相見,此時亦不過閑話家常,又何來打擾之說?!?/br> 三寶含笑垂首,道:“闔宮之人皆贊夫人敬上愛下,奴謝夫人不怪之情!” 略一停頓,三寶接著道:“夫人,陛下著奴來知會夫人,因眾皇子與公主年幼,啟程之時皆與其生母同車,不再另設車輛?!?/br> 李氏點了點頭,道:“陛下前幾日已與吾提及此事,請大監代稟陛下,闔宮上下一應所需車輦吾皆已安置妥當。按例,吾與羅夫人、袁夫人乘以油色朱絡網車,這九嬪與世婦便是通阛車,御女們則為偏阛車?!?/br> 望了一眼盧鄭二人,李氏故意道:“只是昭儀車駕…那日少府卿對吾言,陛下欲著羽林衛安置昭儀車駕…” 這羽林衛為皇帝近衛之旅,平日里只安置皇帝車駕,鄭氏與盧氏聞言,心內酸澀無比。 三寶聞言,笑道:“奴此時前來便是因了皇后與昭儀車駕?!?/br> 李氏此番行落水險招,只為令皇帝厭惡于皇后,如此便可將其禁于鄴城宮內,自己亦可獨掌治宮之權,繼而再圖鸞位。然此時皇帝著自己為皇后準備車輦,李氏心內豈能不驚。 只兩個彈指,李氏便定了定心神,笑道:“這皇后所乘車輦為金根車,需重翟,羽蓋,復加青交絡帷裳為飾,自是馬虎不得。若陛下昨夜于吾宮中稍稍提及,吾亦可早些為皇后備下,又何需大監此時再辛苦前來!” 三寶笑道:“陛下體恤夫人,許是不愿夫人夜里多思慮,奴本就侍奉陛下之人,又何來辛勞之說?!?/br> 看了一眼李氏,三寶接著道:“陛下言,皇后身為后宮之主,卻無力照拂嬪妃,以至夫人落水,故此番車輦只以安車為駕,以示懲戒?!?/br> 見李氏不言語,三寶繼而又道:“昭儀已請旨陛下,所需車駕與三位夫人相同便可,毋需另做安置?!?/br> 待三寶傳罷皇帝口諭離去,鄭氏便憤憤道:“皇后對夫人您行此陷害之舉,陛下卻只將其禁足幾日,雖說著其以安車為駕,然那安車亦是皇后平日里出行所用簡仗之車,便算不得懲戒于其。陛下此舉,畸重畸輕,有失公允!” 盧氏亦于一旁冷哼道:“這后宮果然是其馮氏之天下,陛下怎可如此厚此薄彼!” 李氏卻似未聞二人之言那般,徑直起身行至香爐畔,緩緩自香函之內取了新制香料添入爐內,復又試了爐溫,合上香爐之蓋,微閉了雙目,深吸一口氣,面上卻無半分喜怒之色。 第七十七章 車馬行(二) 因舊年闔宮之人自平城舊宮暫遷鄴城行宮,宮內多數器樂、藏書、珍品皆未搬遷至此。因此番遷都往洛陽,故而借清明護衛太子返平城祭祖之機,元宏便著旅賁軍將平城舊宮之珍藏運至鄴城,再隨闔宮之人同往洛陽。 明日闔宮車馬即將啟程,中尚屬典事們便將這些珍品悉數整理裝車。因元宏推崇漢學,故而尤為重視漢家典籍。經、史、子集中,凡古本與藏畫皆交由三寶親手查點。 三寶正領了幾名親信內侍至庫房之內清點數目比對清單之際,便有御書房內侍來傳皇帝口諭,著其將顧愷之所作之《洛神賦圖》圖卷送至御書房內。 三寶聞召,急忙忙著內侍一道搬了畫卷往御書房而來。 待三寶入得內來,見禾亦于室內,于是俯身于地,向帝妃二人行禮,道:“陛下、昭儀,奴已取了長康公所繪之《洛神賦圖》,但請陛下吩咐?!?/br> 元宏示意三寶起了身,笑對禾道:“寶兒,你可知長康公此圖?” 見禾淺淺一笑,搖頭不語,元宏便著眾內侍將此畫卷展開,又拉禾行至畫卷前,道:“此為前朝顧長康所作,其人善書畫、工詩賦,可謂奇才。朕早年聽聞皇祖母贊其畫作以形寫神,故而著人將其所著書籍與畫作盡收于宮中?!?/br> 手指畫卷,元宏繼而又道:“此卷為長康公依曹子建筆下那洛水之神而作,期間人物疏密得宜,山川美景錯落有致,實為難得一見之佳作?!?/br> 禾隨著元宏緩步觀之。但見此卷長約二十余尺,開卷之初便抄錄以曹子建之《洛神賦》賦文三十八句字文:“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詞曰…” 卷初自那曹子建邂逅洛神,與之初見始,至洛神翩若驚鴻之美,二人贈物定情,再至洛神載云車無奈離去,最后以曹子建東歸藩國而收筆。畫中人物栩栩如生,盡現曹子建筆下如真似幻之人神愛戀之情。 禾望著畫卷,道:“妾長于民間,款學寡聞,竟不知世間還有如此佳作?!?/br> 元宏滿眼愛意望著禾,道:“舊年朕與寶兒巡幸四畿之時,于陜州澤湖畔寶兒隨那鵠鳥翩翩起舞,衣帶飄逸,似凌波而來,便如這洛神一般?!?/br> 禾面有羞色,柔聲道:“這洛神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妾又怎敢與之相較?!?/br> 元宏雙目灼灼,對禾道:“于朕心中,寶兒無人可及!” 邊拉禾緩步回至榻前,元宏邊道:“舊年臘月于銅雀臺上,朕記得寶兒亦對曹子建贊譽有加。朕那時便欲以此卷贈于寶兒,然此卷留于平城舊宮,前幾日方隨了余眾藏品來了鄴城?!?/br> 舊年禾與元宏同登銅雀臺,二人觀漳水、望皇城,一時感慨贊了曹子建之文采,不曾想如此細微之事,元宏竟惦記于心。 元宏見禾出神,笑道:“朕雖以此卷贈寶兒,然朕與寶兒之情卻非畫中之人,朕與寶兒兩不相負,此生常伴身側,便是白首亦不相離?!?/br> ... > br /> 禾聞元宏之言,心內豈會不被其感動,望著元宏竟一時無語。 執彼之手,恩愛于心。 這些日子元宏雖宿于貴嬪夫人李氏宮內,卻日日往倚德苑探望昭儀。此時李氏得了消息,知昭儀又被陛下接入了御書房,心內妒恨,入于骨髓。 李氏殿內焚了其新制之香,那陰沉沉之香氣,加之午后斜陽透窗而入,隔著宮柱照于其那張陰沉的面龐之上,叫人望之不寒而栗。 環丹遣走前來報訊之內侍,望著李氏如此神情,心內亦是怯怯,然其為李氏心腹之婢,只得近前,小心道:“夫人,宮內一應隨身物件業已收拾停當,不如奴為您換了安息香,亦可令夫人小憩片刻,緩了疲累?!?/br> 李氏并不搭理于環丹,只以手遮面,擋了這透窗之光。 環丹見李氏不語,自是不敢離去,雖心有所怯,亦只得靜立于一旁。 足足半柱香功夫,李氏方才幽幽開了口,道:“這許多年,吾于宮中小心行事,以惠示人,方有今日與皇后相較之力。自這再醮之婦入宮以來,吾極盡籠絡之手段,本以為可將其為吾所用,卻不料反被其壞吾大事?!?/br> 環丹聞言,怯怯道:“夫人,平日里亦不見這皇后與昭儀有何往來,怎得此番昭儀便相助于其?難不成昭儀知其滑胎之因?” 李氏冷哼一聲,道:“縱其有鬼谷之才,有彭城公主在,又豈會疑至吾身上?” 起身離座,行至窗前,李氏幽怨道:“這些日子,陛下雖與吾共宿共眠,然其言語間盡顯對那再醮之婦寵愛之情…” 似自言自語,又似對環丹言語,李氏又接著道:“吾曾真心待君,吾亦曾心中有愛,然這宮中人眾,陛下只見新人之笑,卻不知吾這舊人之痛?!?/br> 環丹聞言便知李氏心內定是憤恨,本欲行寬慰勸解之言,只聽李氏忽地恨恨道:“這再醮之婦魅惑君上,不義在先,那便怪不得吾不仁了!” 環丹聞言一怔,詢道:“夫人可是有了良策?” 李氏不作聲,行至鏡前坐定,邊望著鏡中自己,邊道:“去道于殿中監錄事知,吾今日天癸突至,無力侍奉陛下,便由鄭嬪于御前侍奉吧?!?/br> 環丹近前邊為李氏去其發上之簪,邊疑道:“夫人,您天癸之期皆有錄于案,怎可隨意改之?再者言,宮內眾人誰不盼陛下雷霆雨露,您怎得拱手于人…” 李氏不及環丹言罷,擺了擺手,冷冷道:“女子天癸之期又豈是一概而準,明日喬懷德來請平安脈時知會其便可。吾欲成大事,必不可以色事人。鄭蕎如今窺了吾心機,那吾必要將那鄭嬪控于吾手中?!?/br> 輕撫自己面龐,李氏幽幽道:“欲取之,必先予之,日后你自會明白…” 環丹此時已全然會意,道:“奴懂了,這些日子那昭儀滑胎未曾足月,自是無力侍奉陛下。若夫人掌治宮之權時可令陛下雨露均沾,那宮內之人豈非人人敬之!” 第七十八章 車馬行(三) 太和十八年三月十九,北魏孝文帝元宏率闔宮眾人即將自鄴城行宮出發前往新都洛陽。 元宏厲行漢革,一應儀仗車輦均循漢晉之制。依鹵簿所制,皇帝出行之仗有大駕、法駕及小駕之分。 大駕之乘,駕二十四馬,以羽葆為飾,圓蓋以二十八星宿與游龍、飛鳳、朱雀、玄武、白虎、青龍為圖以飾之。車駕由公卿奉引,大將軍參乘,太仆駕車;屬車八十一乘,備車千乘,羽林衛萬人以護之。 法駕亦以羽葆為飾,圓蓋以日月、五星與祺瑞、游麟、飛鳳、朱雀、玄武、騶虞、青龍為圖以飾之。車駕由京畿之首奉引,從事中郎參乘,奉車郎駕車;屬車三十六乘,備車三百乘,羽林衛三千人為護。 此番舉宮遷行,按禮制皇帝本應乘以大駕之乘,然元宏體恤隨行將士及沿途州郡百姓,知此番路途遙遠,若以大駕出行,必使耗費為巨。元宏本欲以小駕出行,然朝中眾臣皆以為此番遷都事大,不可如此輕裝簡行,故而元宏只乘以法駕,以六馬駕之。 因廟算定了闔宮車馬出行時辰,不及寅初二刻,三寶便已候于鄭嬪外室。 于室內有兩名輪值宮婢,此時因乏累而歪于榻邊小睡。聞得三寶入內之聲,二人急忙忙起身,請罪道:“大監恕罪,奴…” 不及二人言罷,三寶連忙比了止聲之勢,輕聲道:“莫要擾了陛下與鄭嬪…” 話音將落,內室之門便被打開,元宏身著白色寢衣行了出來。 三寶與兩宮婢急忙忙俯身行禮,三寶道:“陛下,您醒了,奴這便侍候您洗漱更衣?!?/br> 見元宏微微頷首,三寶便輕擊雙手,繼而有幾名內侍端了漱盆衣巾入得內來。 元宏每日必于晨起之時練劍,縱是今日需啟程跋涉亦不例外。待一切收拾妥當,已有內侍持弓捧劍候于室外。元宏正欲起身往院內練劍,鄭氏便自內室行了出來。 鄭氏一臉承歡后得意之情,近前向元宏行了個常禮,道:“陛下,您怎得不喚醒妾,亦可令妾侍候您更衣洗漱??!” 元宏微微一笑,道:“朕有這許多人侍候,何需你再動手。時辰還早,你再回房歇息吧?!?/br> 鄭氏聞言,心內自是歡喜,于是笑道:“陛下,妾這便著人為您備下早膳,待您練罷劍,妾服侍您用膳?!?/br> 元宏搖了搖頭,道:“不必了,今日闔宮需于巳正初刻啟程,朕還要往御書房處理政務?!?/br> 鄭氏聞言,心內不免些許失落,望著元宏,道:“陛下,今日既要啟程,免不得舟車勞頓,你何需再往御書房,令圣體如此勞累!” 元宏知這后宮之人皆盼自己相伴,此時聞鄭氏之言亦不愿與之計較,于是笑道:“悌兒為襁褓之嬰,這出門啟程較他人自是要多費工夫,你毋需再擔憂朕,只照顧好悌兒便可?!?/br> 望著三寶,元宏又道:“今日諸事繁多,令彼等先將弓、劍收起,待回至朕寢殿再做晨練?!?/br> 鄭氏聽罷元宏之言,亦是無... > 亦是無奈,只得與三寶一道應下,復又送元宏出了宮門,待其登輦離去,方轉身回了室內。 鄭氏這邊將入了內室,那邊近婢霞婢便近前侍候。 霞婢見鄭氏神情并不如方才那般歡愉,于是恭維道:“鄭嬪,這闔宮臨行之前陛下宿于咱們宮內,那是待您天大的情份啊?!?/br> 鄭氏幽幽道:“那又如何,昨夜不過是李夫人成全,陛下方留于此處?!?/br> 霞婢邊為鄭氏梳髻,邊寬解道:“您與盧嬪皆隨夫人一宮而居,若陛下待您無情,怎得未宿于盧嬪之處?今日便是尋常大戶之家搬遷,主君亦是忙碌十分,莫說這闔宮上下萬人之眾?!?/br> 見鄭氏聞自己之言緩了神情,霞婢繼而又道:“方才奴于一側,聞陛下言語間盡顯待您與七皇子關切之情,您更該歡喜才是??!” 鄭氏待霞婢言罷,頗覺其言之在理,便松了口氣,心內亦是歡喜起來,于是對霞婢道:“去將吾著人為陛下所煮羊湯送至李夫人殿內,只道是吾專為夫人而做?!?/br> 霞婢會意,當即應聲離去。 倚德苑內,禾亦是早早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