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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靖康之恥后的帝姬 第116節

    黃尚宮也瞧見了楊存照,停下腳步,待趙金姑上了臺階,湊上前去,小聲道:“長公主,身穿慘綠長衫的便是楊三郎?!?/br>
    趙金姑隨意掃了過去,便淡漠收回了視線。既然已經相看完,她轉身朝下走去。

    黃尚宮無奈,只能跟在了后面,低聲勸道:“長公主,既然親事已經定下,小的有幾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br>
    趙金姑依舊沉默,黃尚宮就自顧自說了起來:“成親以后,長公主雖說有公主頭銜,到底獨木難支,還是得多靠皇后娘娘撐腰?;屎竽锬镆恍臑殚L公主打算,長公主也該念著些皇后娘娘的好,你們是最最親的親人,可別弄得生份了?!?/br>
    下山比上山要多費心思,一腳踏空就得滾了下去。趙金姑恍若未聞,只管盯著腳下的路。

    “咦,可是長公主?”打西邊斜里,走來幾個年輕嬌俏的小娘子,一一上前見禮。

    趙金姑停下腳步,頷首還禮。她在宮筵上見過,有幾人看上去眼熟。

    張小娘子笑盈盈上前,熟不拘禮道:“長公主可是要下山了?也是,山上風大,吹得人臉皮都成樹皮疙瘩了,還是屋子里暖和。我家在旁邊有座別莊,不知長公主可忙,我們一起去吃茶投壺玩??珊??”

    黃尚宮聽過張小娘子混不吝的名號,立刻對她警惕起來。她身為下人,哪敢替趙金姑做主。

    轉念一想,趙金姑太木納了,與小娘子們聚在一起玩耍,也能變得有生氣些。

    張小娘子大膽爽利,上前朝著趙金姑笑靨如花,一個勁道:“走吧走吧,好玩得很。若是長公主不喜歡投壺,就坐在我們旁邊看我們玩,跟看戲一樣熱鬧,可精彩了!”

    其他小娘子一起捂嘴笑,紛紛道:“你成日盡耍猴戲,可別將我們也捎帶了進去!”

    “長公主,她投壺的水平臭得很,還總是不服氣,輸了就耍賴,可好玩了?!?/br>
    張小娘子被同伴戳穿,也不生氣,反倒振振有詞道:“輸了肯定不服氣,我可沒那么大度,心眼小得很。但我實誠啊,不裝腔作勢!”

    趙金姑看著她們朝氣的面龐,微微頷首,嗯了聲。

    張小娘子立刻撫掌笑起來,跑在前領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可喜歡梅花了,一棵梅花不喜歡,得大片大片的,開得氣勢洶洶才好看。什么雅不雅,韻不韻,小氣就小氣,讀書人非得找些好聽的來掩飾。哎喲,好些讀書人真是,嘖嘖!”

    隨著她的搖晃,披在肩上的頭發跟著飄揚。湖綠的素色長袍下擺,更被她走得驚濤駭浪,露出長筒皂靴。

    好一個利索的裝扮,真是英姿颯爽??!

    趙金姑抬頭眺望遠處灰撲撲的天際,神色悵然。

    她已經不記得,何時這樣恣意飛揚笑鬧過了。

    此生,興許都再沒機會了吧。

    到了梅園外西側的清郡王府別莊,張小娘子迎著大家一起來到了花廳,招呼大家坐下。

    仆婦送來了香藥茶湯,伺候她們洗漱過,團團坐著吃茶,投壺。

    趙金姑坐在上首,看著小娘子們玩耍。張小娘子投壺果然差勁,許久都沒投中,去了箭頭的箭羽,扔得歪到了天邊去。

    其他小娘子笑得捧腹,張小娘子哼了聲,怪起了壺來:“它沒放對地方!”

    眾人笑得前仰后合,黃尚宮立在趙金姑身后,也忍俊不禁跟著抿嘴笑。

    趙金姑捧著茶湯,淡笑著望著跺腳指責的張小娘子。

    “你們來!”張小娘子將箭矢丟給同伴,蹬蹬瞪朝趙金姑跑來,道:“長公主,我們一起外面透透氣,她們真是太吵了?!?/br>
    趙金姑恰想去入廁,放下茶盞起了身,道:“我先去更衣一下?!?/br>
    張小娘子忙道:“我也想去,巧了,我領著你去?!?/br>
    黃尚宮忙與綠枝跟在了身后,更衣的地方在花廳西側。一間大的屋子,里面用屏風隔開幾道,放置著恭桶香灰。

    趙金姑向來不喜在這時讓人伺候,黃尚宮與綠枝就候在了門外。

    張小娘子與趙金姑進了屋,很快她就出來了,用澡豆洗著手。

    不一會,趙金姑也走了出來,張小娘子只略微掙扎了下,朝屋外飛快看了一眼,上前壓低聲音道:“長公主,那楊三郎絕非良配,他男女不忌,在兵營里有相好的,院子里伺候的清秀小廝,都與他有首尾。他不去狎妓,他嫌妓子臟,只好處子。他不到外面玩,知曉他底細的人不多。我三哥與他同兵營,親眼撞見過。你們定親之后,三哥說漏了嘴,被我偷聽到了。本來這些事情,照著我的身份,我不該多嘴。思前想后,我認為無論如何,都得與你說一聲。你是長公主,天下好兒郎都嫁得,選了楊三郎做駙馬,著實不值了?!?/br>
    澡豆加了紫藤花汁,渾圓的淡紫色,看上去趣致可愛,散發出淡淡的紫藤花香。

    梅香臘梅香各種花香,臨安的冬日,總是香氣撲鼻。

    邢秉懿那日來,身上散發著昂貴的沉水香。她的激動,憤恨,祈求,在趙金姑耳邊回蕩。

    “我想殺了趙構!”邢秉懿到了大殿,揮手斥退伺候的人,盯著她說了第一句話。

    “我知道你恨,我也恨。在金國落了一身的病痛,下雨下雪的時候,我全身都痛。每一處骨骼都痛。上次大娘子挨打,我護著她,被趙構拳打腳踢,躺都躺不了,一沾床就痛不可遏。身上的淤青,許多日才散?!?/br>
    “你不知曉,你只顧著自己哭,仿佛你才是最最委屈的那一個。大娘子也是。她是那般決絕的死了,死得轟轟烈烈。她沒想過,我替她傳話出去,讓二十一娘的人來救她,她撒手不管,剩下的人,會有何結果?!?/br>
    “我是為了權勢,想要自保,但我活下去,有權勢了,我才能做更多的事,保護更多的人?!?/br>
    “三十二娘,你要幫我,我要拉攏楊存中。我要當攝政太后!”

    趙金姑握著澡豆把玩,垂下了眼眸,道:“多謝娘子?!?/br>
    張小娘子急了,“長公主,你回北地去,那邊能讓你過得好些,何苦留在臨安。我有私房銀錢,可以幫你找商隊。張府就有商隊,偷偷往北地去做買賣,你可以拿錢買路,將你帶回北地。說句大不敬的話,長公主又如何,你什么事都不能做,吃吃喝喝玩樂賞花,沒勁透了?!?/br>
    趙金姑抬眼看向張小娘子,問道:“你不怕連累了家人?”

    張小娘子愣了下,很快明白過來趙金姑話里的意思,到:“我不怕,大伯父手上有兵,還要靠著大伯父鎮守襄陽呢。頂多我死,絕不會連累到家人。我若去了北地,才是連累到了家人,不然我早就去了。在北地我能與男人那樣一起做事,這樣好的事情,以前做夢都不敢想。在南邊,我們頂多在穿戴上反抗一二,再多,就不能夠了?!?/br>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惆悵又低落,“阿娘說我是中了邪,要真中了邪才好,是在做夢才好。沒見著別的娘子如何活著,也就生不出那份念想?!?/br>
    趙金姑想哭,但她眼睛干澀,怎么都哭不出來,啞聲問道:“你的日子過得無憂無慮,香車寶馬,仆婦成群。在外打拼辛苦得很,哪怕是為官為宰也如此,為何就想要出去做事了?”

    張小娘子自嘲地笑了,道:“我的日子,都靠披著了清河郡王府這張皮,與我是誰一點干系都沒有。清河郡王府倒下了,我也就跟著落了難。長公主與我一樣,身份再尊貴,出嫁前靠娘家,出嫁后靠夫家??晌夷??我讀的那些書,習的那些本事,一點用處都派不上,我是某人之女,某人之妻,某人之母。一輩子就糊涂過去了,枉來人世一遭?!?/br>
    門外,黃尚宮見趙金姑久未出去,不放心喊道:“長公主可還好?”

    趙金姑沒有回答,她曲膝福了福,凄然一笑:“多謝你關心,我與你一樣,不能連累他人,所以我不能走?!?/br>
    張小娘子呆住,趙金姑擦拭干凈手,頭也不回離去。

    *

    燕京府。

    岳飛沉吟良久,終于開口問道:“趙統帥,你可打算將三十二娘迎回北地?張俊之兄張保以前曾是我下屬,我們兩人交好,他為人還算仗義,與其兄張俊不同,我可以托他周旋一二,將長公主換回來?!?/br>
    趙寰搖頭拒絕了,“岳將軍,此時非彼時,能拿闔家全族身價性命出來冒險的,只仗義還遠遠不夠?!?/br>
    岳飛想到趙構遙治了他的罪,以前他曾善待過的屬下友人,紛紛出來指責他,揚言與他一刀兩斷。

    趙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重情重義,心懷天下黎民蒼生。

    她最關心她們這群從金營出來的伙伴,趙佛佑沒了,趙金姑再跟著遭難,加之邢秉毅與她南北對峙。

    這份滋味,岳飛最清楚不過。

    對于看似冷靜自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趙寰來說,定當會無比難過。

    岳飛心里很是不好受,愧疚萬分。

    趙寰拿了封密信遞給他,道:“岳將軍你瞧瞧這個?!?/br>
    岳飛接過信飛快讀下去,趙寰凜然道:“我不與他們玩陰謀詭計,我只做堂堂正正的陽謀,要將他們身上的厚皮,都給我刮下來!”

    第100章

    城郊的悅來客棧, 在鄧州不算豪華,勝在寬敞,位置好。從客棧出門向西約莫半里路, 就上了官道。沿白河而下到襄陽, 往北則是南陽。

    當年金人破城時, 李綱曾勸宋徽宗遷都鄧州。范仲淹因慶歷新政的黨爭,被貶謫到鄧州,在此寫下了著名的《岳陽樓記》, 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天剛蒙蒙亮, 鄧州城門開了不多時,經過修葺后,更為平整的官道上就車來人往。

    悅來客棧的伙計忙得腳不沾地, 幫著送水牽騾馬,迎來送往。

    一輛不起眼的桐木馬車,下了官道朝著悅來客棧駛去?;镉嫙崆橛锨? 引著馬車到了客棧的東側, 一個勁地點頭哈腰賠不是:“對不住貴客,貴客請這邊走,客棧前車馬多, 恐驚擾了貴客。勞煩貴客多走幾步路,此地清凈, 貴客請在此下車?!?/br>
    伙計一口一個貴客, 馬車停下, 一個胖乎乎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下了車。他看上去風塵仆仆很是疲累,只不悅瞪了伙計一眼, 到底未怪罪,袖著手進了大堂。

    隨從跟著進屋, 要了兩間普通尋常的客房??蜅I夂?,客房的位置就比較偏,在靠近馬廄的轉角處。

    馬廄的氣味重,車馬進出吵鬧,客棧挺公道,房錢比起其他,一日少了五個大錢。

    中年男子看上去雖溫和好說話,但他還是嘀咕抱怨了幾句,從大堂西側的穿堂進去,到了后院的客房。

    隨從要了熱水,伙計很快送了進屋。中年男子痛快洗漱了一場,剛坐下來倒了碗茶湯,呼嚕著吃了一氣,門被輕輕敲響了。

    門外的隨從推開門,迎進來幾個身穿錦衫華服的男子。

    中年男子笑呵呵與他們互相見禮,彼此報了名號后,客氣地道:“諸位請坐?!?/br>
    幾人暗中上下打量著中年男子,在案桌前分別坐了。隨從悄然退出門,守在了門外。

    中年男子提壺倒了幾杯茶,道:“接到消息后實在走不開,耽擱了一些時日,我來得晚了些,幾位久等了?!?/br>
    其中一個看上去很是精明,自稱姓楊的掌柜,問道:“聽說尚東家在北地的買賣做得很大,忙得很,不知尚東家這次是從何地趕來?”

    尚東家就是尚富貴,他謙虛地說了幾句不敢當不敢當,也沒隱瞞,道:“我是從漢沽趕了來,那邊的鹽出得多,鹽賺不了大錢,就順帶著賺些嚼用罷了?!?/br>
    鹽!

    幾人互相看了眼,眼神控制不住地興奮。鹽在北地價錢低,但南邊的價錢,卻要貴上數十倍不止。

    別的酒茶等貨物,賺到的錢雖多,但畢竟擔負得起的有數。而鹽人人都得吃,這里面的利就可觀了。

    尚富貴以前在江南做買賣,也算小有名氣。自從他投奔了北地之后,在南邊幾乎就不出現了。兩邊水火不容,他們本不會輕易找上他。

    自古官商互利,尚富貴在北地能站穩腳跟,定是上面有人。這些掌柜們平時與權貴打交道多了去,大商家背后誰沒權貴撐腰。

    只靠著他們自己做買賣,商隊走不出臨安城,就會被官府找各種借口罰沒得傾家蕩產。

    朝廷明面上禁止與北地做買賣,他們的商隊卻一路暢通,分別從明州,臨安等地出發,來到了鄧州。

    照著他們的打算,趁著過年生意最好時,將貨物運到京兆脫手,探路的同時,順道狠狠賺上一筆。

    只如今,他們的貨順利從南邊出發,到了鄧州,卻被利州的衙門發現了。衙門的差役人手不足,他們請了鄧州駐軍前來相幫,逼得他們的貨船不敢靠岸,如今還藏在白河上一處廢棄的碼頭。

    毫不留情面的鄧州軍,軟硬不吃,他們四處奔走無門,硬生生攔到了年后。船艙中潮濕,花紋一年一個時興樣,再不脫手,這批貨,就得砸在手里了。

    他們私底下到處找門道,終于得靠當年打過幾次交道的大車行東家指了一條道:“你們的貨太多,又貴重。明面上朝廷不允許南北通商,你們要送貨來,其他地的東家也不知道此事。只靠著鄧州,如何能吃得下這般多的貨?”

    他們也有苦說不出,原本他們從臨安出發,經過建康等地,沿著淮水一路到了鄧州,再一路沿河而上,最后到達京兆。

    京兆西邊臨近臨洮,西南乃是巴蜀,繼續向北,離開封府也不遠。

    巴蜀之地的雅州榷場,商路通往大理國,安南國等地,京兆的貨則能遠到西域。向北的開封是故都,離北地朝廷所在的燕京也不遠。

    從南邊來的布料茶葉瓷器,只要順利到達,一出手就是數倍的利。再帶些稀奇的番邦貨回臨安,又是數倍的價錢賣出。一來一往,就能賺回大半條商船。

    大車行東家嘖嘖道:“想要從鄧州兵手中過去,你們是絕不能夠了。眼下你們也拖不起,得找個有能耐的,將你們的貨接了去,這樣,你們多少也能賺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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