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靖康之恥后的帝姬 第113節
黃尚宮不敢多勸,去拿了暖手爐,輕手輕腳上前,垂首道:“娘娘,門口冷,且拿著暖一暖?!?/br> 才申時初,天色就暗了下來,云朵低垂,好似要下雪了。 邢秉懿不喜歡南邊的冬日,下起雨來沒完沒了,下起雪來,雪伴著潮濕,直往骨髓里鉆。 鎏金手爐帶來的那點熱意,須臾間就散了。邢秉懿動了動微僵的腿腳,吩咐黃尚宮去拿了風帽來,穿戴好去了趙金姑的慶瑞殿。 中秋之后,趙金姑幾乎足不出院。刑秉懿放心不下,去看過她幾次。 趙金姑不吵不鬧,整個人安安靜靜,在屋內或者讀書,或者寫字。 刑秉懿看她還算正常,就沒多管她,由著她去了。 慶瑞殿一如既往地安寧靜謐,殿西邊對著的萬松林,層層疊疊,襯得殿頗有種廟宇的氣息。 刑秉懿微微皺眉,旋即又松開了。賜婚定親走六禮,差不多后年她就得出嫁。 不過年余的光景,就由了她繼續住著,省得她又不開心。 進了殿門,刑秉懿沿著九曲廊廡走進去,看到前面的正屋,腳步不由自主慢了下來。 起初的篤定不見了,竟然些許地忐忑。刑秉懿下意識地想,若換了趙寰在她的處境,她會如何做? 燕京年前下了兩場雪,冬至時還銀裝素裹。天氣雖然寒冷,街頭巷尾卻熱鬧喧囂,瓦子里十二時辰燈火通明,徹夜不眠。 趙寰領著工部尚書甘岷山一行,在直沽與密州走了一圈,打算年后重修碼頭,啟動海貿。 甘岷山他們干勁十足,干脆留在了那里,連年節都不過了。 趙寰一路疾馳回到燕京時,已是冬至當日。今年她難得在,就安排了筵席,中午與官員們熱熱鬧鬧吃了場酒。晚上則是與趙神佑等親人們,圍坐一堂過節。 晚上是家禮,按照輩分,鄭氏當坐上首,接下來依次就是喬氏嚴善等人。 趙瑚兒她們都在駐地,大人桌上的沒幾人,倒是年幼的人多。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笑鬧不斷。 趙寰中午吃多了幾杯,下午處理完正事之后,難得歇了一覺,起來就晚了些。 到了大殿時,所有人都到了。本來吵鬧哄哄的屋子,立刻變得鴉雀無聲,無論老幼,一起站起身見禮。 趙寰忙抬手,笑道:“都坐都坐,我們不拘這些。神佑,三十四娘,你們多看著些他們,別一起吵嘴打架了?!?/br> 她看到清空眼巴巴看著自己,不禁愣了下,寒寂這是徹底將清空送給她了。 前遼回來的人不多,約莫有一百五十戶。寒寂氣得破了戒,大罵他們蠢。 “朝代更迭乃是常事,哪有萬年的基業。以前我不敢夸???,現在北地比起遼國,日子過得舒坦多了。他們窩在那冰天雪地的地方,哪能有出息!” 寒寂大師修行不夠,但他的見解卻提高了不少。趙寰想起他不禁微笑,對清空道:“還有清空,你也與神佑他們一起,多幫著些?!?/br> 趙寰話音一落,清空就咧嘴笑成了一朵花,響亮地應了。露出缺了門牙,紅嘟嘟的嘴唇,看上去尤為可愛。 嚴善手搭在身前,伸長脖子看著端坐著,木愣愣的趙一郎。她惱得暗自咬牙,焦急又恨鐵不成鋼。 趙寰是他嫡嫡親的姑母,他卻一直怕她,不敢與之親近。反倒被一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無爹無娘的小和尚搶了風頭。 這些年嚴善也看清了,趙寰對所有的小輩都一視同仁,讓他們在一處讀書學習,吃穿用度都一樣。 北地的勢力越來越大,趙寰也沒成親嫁人的意思。她膝下無子,總要在他們中間選了人出來,繼承她的江山。 趙寰雖然看上去溫和,與他們說話時都笑意盈盈,溫聲細語。 但嚴善不知為何,對著她莫名地敬畏,說話更是謹慎又恭謹,斷不敢再將趙一郎往她前面塞。 不過既然趙寰要挑選儲君,趙一郎也是趙氏的子孫,他也有份。思及此,嚴善暗自舒了口氣。 不急,趙寰還年輕著呢,她還沒正式稱帝,以后總還有機會。 喬氏這些年吃齋念佛,在廟里做些善事,精神頭比起以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鄭氏在朝當官,她與嚴善經常一起去廟里,關系交好。立在嚴善的旁邊,將她的神色全部瞧在了眼里,暗暗嘆息了聲。 平時從嚴善的言語間,喬氏早聽出了她那點小心思。涉及到江山大事,她斷不會亂出主意。 只嚴善這份熱切,只怕是要落空了。且不提其他,趙一郎跟個木頭似的,讀書上不成,下學時不愛寫功課,總是愛去琢磨些布料花樣。 趙一郎喜歡做女工活,氣得嚴善背地里哭了好幾場。 鄭氏笑著將趙寰往主座上迎,干脆地道:“你不坐主座,我們都坐不住?!?/br> 趙寰不在乎這些,所有人都等著她,沒再推辭坐了下去。 大家這才紛紛落座,周男兒與許春信趕緊張羅,吩咐廚房送酒菜上桌。 冬日北地嚴寒,菜蔬只有些蘿卜菘菜。不過勝在羊rou鮮美,韃靼羊,西北羊,紅燜白切,酒蒸羊。 除此之外,還有各地來的美食。蜀地來的雞做成黃金雞,金飯,象眼棗泥餡包等等,琳瑯滿目。 與以前的筵席只講排場,最后都餓著肚皮不同,大殿里香氣撲鼻。 喬氏難得不吃素,夾了好幾塊羊rou吃,提起酒盅嘗著葡萄酒。 從甘州送來的葡萄酒,紫中帶紅,不似以前酸澀,喬氏不知不覺就多吃了兩盅酒。 鄭氏與趙寰在一起閑說家常,提到了趙瑚兒在韓州府的趣事:“她呀,真是嘴饞得很,讓我一定要給她送些棗泥糕去。說她就喜歡燕京高家鋪子做出來的,吃別家的總不對味。都這般大的人了,還如小時候一樣饞?!?/br> 喬氏湊上去插話,問道:“十三娘比二十一娘大一歲,還年輕著呢。人又有出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誰見了都得贊一聲?!?/br> 鄭氏聽到喬氏夸趙瑚兒,嘴里雖謙虛,面上卻笑得合不攏嘴,道:“她就這點本事,比起趙統帥可差遠了?!?/br> 喬氏道:“這人總不能盡跟別人比,誰能比得過二十一娘去?今晚這筵席,能吃到天南海北的酒菜,都得仰仗二十一娘?!?/br> 鄭氏笑著說也是,看向趙寰,道:“這天下都沒人能跟趙統帥比?!?/br> 趙寰中午的酒還沒散,她端著酒杯小酌著,難得聽她們說笑。見話題轉到了自己頭上,忙道:“你們別把我扯進去,來來來,吃酒吃酒?!?/br> 鄭氏她們跟著舉起了杯,低頭吃了兩口。喬氏放下酒杯,關心問道:“十三娘可有打算相看人家?” 鄭氏頓了下,道:“她一直在外當差,我沒過問她這些事。初嫁由爹娘,再嫁由自己。她嫁不嫁,我做不了她的主?!?/br> 喬氏道:“那向家人,應當還活著。南北兩邊對立,向家在南邊,得夾著尾巴做人。就算有心續了這份姻緣,也斷不敢吱聲?!?/br> 向家是欽圣憲肅皇后的娘家,趙瑚兒的駙馬向子房,趙瓔珞駙馬向子扆,兩人是同族的堂兄。 嚴善這時插嘴道:“向氏一族那般多人,迄今沒一人站出來提及此事。與北地有姻親的多了去,別說向家,且說那臨安大內宮中高坐的那位,與我們誰不是沾著血緣關系。向家極力撇清,倒是涼薄了。依照我看吶,向家如今也配不上十三娘她們,管得他們去呢,自己再婚配就是!” 鄭氏一想也是,微嘆一聲沒有作聲。 喬氏道:“嚴娘子這句話說得對,以前的親事就隨了他去,就當是和離喪夫了。軍營中,朝堂上那般多年輕后生,替她們再尋一門親就是。我在廟里吃齋念佛,與婦人們在一起說閑話,哪家有好兒郎,最是清楚不過。以后我多替她們打聽打聽?!?/br> 趙寰抬了抬眉,道:“喬娘子,打聽之前,還是要先問問十三娘她們的意見,別亂替她們做媒?!?/br> 鄭氏想到趙瓔珞的兇殘,臉色微變,道:“趙統帥說得是,喬娘子就別去打聽了,省得到時候你一番好心,反倒落得埋冤。至少十九娘就不愿意嫁人?!?/br> 喬氏瞪圓了眼睛,憂心忡忡道:“我聽說好些小娘子,說要自己相看,看中了才嫁。還有那剛烈倔強的,直言不想嫁人生子。生兒育女乃是綿延生息,若是她們都不愿意嫁人生子,以后豈不是得絕了種,這可如何是好??!” 趙寰淡淡道:“喬娘子,你得這樣想,小娘子看不上的,那些兒郎肯定差勁。知道差勁還嫁給他生兒育女,就是睜著眼睛往火坑里跳,誰會這般傻?” 喬氏愣住,吶吶道:“那這般下去,世上沒人了怎么辦?” 趙寰笑吟吟道:“那得問兒郎們了,為何沒人肯與他們成親生子!” 第98章 筵席散了之后, 一出大殿,外面的寒意迎面撲來。 趙神佑與趙金鈴清空三人,佯裝瑟瑟發抖, 縮著脖子咯咯笑著, 一起打鬧著呼啦跑了。 喬氏與嚴善帶著趙一郎, 結伴回后宅。鄭氏已搬出,住在了宮外的宅子,互相道別后, 各自離開。 嚴善看向身邊的趙一郎, 他對周圍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自顧自低頭走著,用腳丈量著地上的青石。 不知是被風, 還是被趙一郎的遲鈍激得酒意上涌。嚴善上前扯著趙一郎的胳膊,板著臉蹭蹭蹭朝前大步而去。 趙一郎被嚴善拉得左腳絆右腳,趔趄往前撲。他驚惶不定抬頭看向嚴善, 嘴動了動, 又耷拉下頭,悶聲不響趕緊跟了上前。 喬氏好似有心事,沒發現嚴善與趙一郎的不對勁, 她猛地轉過身,朝著鄭氏追了過去:“鄭娘子, 你且等一等?!?/br> 鄭氏停下腳步, 看著喬氏小跑著上前, 面上明顯不安。鄭氏大致猜出了她的想法,也沒多問, 等著她自己說出來。 果然,喬氏些微掙扎了下, 就直率問道:“鄭娘子,我不若你厲害,平時也不懂朝堂上那些事情。先前,我可是說錯了話,惹惱了二十一娘?” 兩人以前在舊宮時的關系并不好,趙佶的后妃、兒女加起來近百人。當時鄭氏作為皇后,每次cao持慶典宮宴后,都得累到病上一場,連帶著對趙佶所有的后妃兒女都不喜。 歷經了金人破城的苦難,鄭氏發現以前的那些齟齬,好比是吃太撐置的閑氣,她早就忘記得無影無蹤。 有人在折磨苦難中成長,有些人卻止步不前。有人為了活命,會開竅一些,日子一好轉,就又活回去了。 喬氏就屬于止步不前的那類人。 在五國城時,她們見到韋氏哄著喬氏,處處幫著她,替她出頭,兩人好一個姊妹情深。 鄭氏上下打量著喬氏,自嘲一笑,傻人有傻福。喬氏愚鈍歸愚鈍,人倒赤誠,居然沒有回南邊,繼續留在了北地。 韋氏“韋太后”進了庵堂之后,就沒了消息。喬氏也一樣天天去廟宇,她卻活得有滋有味。 一切都多虧了趙寰心善,一直不遺余力養著他們這群人。 整個北地以及燕京的賦稅情形,鄭氏最清楚不過。趙寰私庫也沒幾個大錢,她的進項一目了然,往來賬目由許春信一人就能輕松擔下。 能者多勞,就是太過辛苦。趙寰肩上不僅背負著家國天下,還要背著一大堆老老小小。當年她做皇后的那點辛苦,與趙寰比起來,不值得一提。 喬氏見鄭氏許久都沒做聲,被她看得更加惶惶不安,緊張地問道:“鄭娘子,我真惹禍事了?” 鄭氏好笑地道:“喬娘子,你真是!唉,趙統帥那般忙,哪會與你計較這些小事?!?/br> 喬氏長長舒了口氣,道:“也是,二十一娘成日忙這忙那,四處奔波,都沒正經歇息過一天,沒空同我這無知婦人計較。其實,我也不是怕,唯恐惹了她不開心。這人吶,不管是什么身份,總得活個舒心順意?!?/br> 鄭氏意外地抬眉,喬氏好似也不那么蠢,道:“以后啊,有小娘子主動托你打聽,你才去幫一幫。若小娘子不提,你就別去cao這份心了?!?/br> 喬氏滿臉的心有余悸,拍著胸脯道:“我省得,日后再也不會強出頭。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何苦cao那勞什子閑心?!?/br> 喬氏心大,天大的苦難落到頭上,很快就能過去。鄭氏比喬氏大十歲,兩人看上去,卻好似差了一個輩分。 鄭氏端瞧著喬氏滿月般的臉頰,頓時又看她不順眼了,擺了擺手,“好了好了,外面冷,回去吧?!?/br> 喬氏一點都沒察覺到鄭氏的嫌棄,笑容滿面與她道了別,轉身回去。 嚴善與喬氏共住青梧宮,喬氏身為長輩住主殿,嚴善住偏殿。 沿著廊廡走進去,喬氏聽到便殿屋內壓抑的哭聲,不禁腳步微頓,偏頭思索了下,走上前敲了敲門。 伺候的仆婦前來開門,見到是喬氏,跟見到救星似的,忙將她請了進屋,道:“喬娘子去勸勸娘子吧,她又被大郎氣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