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靖康之恥后的帝姬 第112節
趙構哭聲嘎然而止,旋即又抬袖垂淚:“叫朕如何忍心看,實在是聞所未聞的慘狀??!” 秦檜在一旁陪著抹著淚, 苦苦勸說:“官家, 北地著實太過心狠手辣,太.祖定下了規矩,不能打殺士大夫。萬俟提點他是朝廷命官, 雖說投奔了南邊,總歸是讀書人。北地這是正式背棄了祖宗規矩, 要殺了天下讀書人??!” 附庸秦檜一系的官員, 紛紛慷慨陳詞, 要嚴懲北地,絕不允許南邊與北地通商, 給了北地便宜。 起初趙構還怒不可遏,聽到秦檜提及殺讀書人時, 他的憤怒就漸漸消散了。 讀書人士大夫討厭得很,讓他束手束腳。關于通商的事情,他幾乎費盡唇舌。 若是中書門下省不同意,他們就得負責去籌措賦稅銀子。 如今剛收過秋賦,底下的百姓還沒喘過氣,家中那點余糧能值幾個錢? 至于商稅,鋪子都是權貴在背后占大頭。富紳權貴們糧倉銀庫有錢,他們哪能舍得拿出來。 通商的事情,中書門下省就勉為其難通過了。 反正通商之后,賺大頭的,還是他們自己。 不過,通商一事,又給他們了新的提醒。 以前朝廷與大理國,西夏等地沒有來往之時,底下的百姓會私底下交易往來。 朝廷不與北地通商,他們的商隊可以暗中與北地做買賣,私底下可以賺得更多。 如今北地送了萬俟卨的尸身回來,加之趙寰拒絕通商,正好合了他們的意。 官府要攔,如何能攔得住,他們還省了兩道稅。 各自打著如意的算盤,各派系暫時停止了爭斗,空前地團結。 出兵北地的話,他們萬萬不敢提。畢竟,趙寰打了西夏又打金,還有韃靼兵供她調遣。 秦檜等人提出,南邊必須與北地徹底決裂,首先就是永不來往。 趙構這輩子,最看重的就是兩件事。 一是皇位。 二是錢財。 在江山社稷與錢財之間,他當仁不讓選擇了前者。 主要是趙構有源源不斷的錢財來源,就是鹽鈔。在戰亂的時候,他的私庫就從沒缺過錢財。 鹽鈔發賣之法數次變動,加上朝廷有心無力,控制不住私鹽泛濫,鹽利這一塊,大受損失。 南邊除了各地偶有叛軍作亂,沒了金人的威脅,已基本上趨于穩定。 宰相趙鼎在建康等地的鹽鈔發賣,收益頗豐,令趙構很滿意。 因為這一部分的錢財,一半會進他的私庫。 朝臣們一起進諫,他面對著洶涌的呼聲,就馬上緊張害怕了。 一緊張害怕,趙構在散朝后,就沖到了華殿,將一腔怒火,灑在了邢秉懿身上。 邢秉懿不知曉趙構送人去北地的事情,一早得知消息,鐵籠仍放在刑部審犯人刑堂里,便大膽去看了。 天氣冷,萬俟卨的尸首用冰鎮著,跪在那里成了一團冰雕。他的眼珠突出,掛在了眼瞼上,嘴猙獰著張開,可怖至極。 只一看便得知,他死前經受了巨大的折磨與恐懼。 邢秉懿見過無數的慘狀,在見到萬俟卨的死狀時,還是禁不住后背發寒。 以前刑秉懿不認識萬俟卨,不知他在湖北路官聲如何。不過,她深知趙寰不是濫殺無辜之人,萬俟卨肯定犯了事,而且罪孽深重, 刑秉懿回到華殿,洗漱換了身衣衫,剛準備去尋萬俟卨的履歷,趙構就怒氣沖沖來了。 黃尚宮瞧見趙構臉比關公還要黑,一陣風似的闖進了大殿,趕緊吩咐宮女去沏茶,緊張地跟了進屋。 邢秉懿示意黃尚宮退下,她忙垂首后退,到了門邊,接過宮女端來的茶水,輕手輕腳送進屋。 趙構看也不看,拂袖將茶水哐當打翻在地,吼道:“都是你你提出的好法子,惹出如此大的紕漏,你待要如何收場!真真是婦人之見,本事不大,偏偏還自以為是!” 黃尚宮嚇得退到一旁,擔憂地盯著邢秉懿。她深吸一口氣,抬手讓黃尚宮出去,冷冷看著趙構發瘋。 趙構滿臉鄙夷,咬牙切齒道:“那趙二十一心思歹毒,你對她知曉甚深,還試圖要施恩于人,真真是婦人之仁!” 往北地派細作,這件事想法倒好,只眼高手低,做出來就走了樣。 邢秉懿本來憋著一肚皮火,見趙構還有臉叫囂,將錯都推到她頭上。忍無可忍,頓時臉一沉,手猛拍案幾,厲聲道:“閉嘴!” 趙構被唬了一大跳,氣得眼前發黑,咬牙切齒道:“以下犯上,朕誅你九族!” 邢秉懿半點都不將趙構的威脅放在心上,他可以冷落自己,暗中做手段毒殺自己。只想要廢了自己,卻沒那么容易。 趙氏一族有宗正,朝堂上官員還沒死絕。他廢后的旨意,能過了中書門下省,不被御史彈劾回來,就算他有本事。 邢秉懿嘴角下撇,譏諷地道:“誰讓你總做些上不得臺面的事情,以為二十一娘是那般好糊弄,可不得被打回來!萬俟卨是如何的品性,這官是如何在當,我尚未仔細看過。只下面官員的考核,你騙我,我騙你,騙得大家皆大歡喜。至于真實情形如何,老天看得清清楚楚,百姓自有定論。萬俟卨主管提點刑獄,他的死狀,倒像是審犯人的手段,定是死有余辜!” 趙構愣住,邢秉懿眼神冰冷,繼續道:“官家將此等小人送到北地惡心人,那就是挑釁!北地的衙門風氣,官家竟然真不知曉?” 趙構懊惱又沒臉,梗著脖子道:“我就不相信趙二十一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她一個婦道人家,她懂甚!” 又來了,又來了! 邢秉懿頭疼欲裂,被他一口一個婦道人家膈應得,連看到他都眼疼。 自小時起,邢秉懿最惡心軟趴趴的蟲子,看到就止不住寒毛直豎。 回到南邊之后,每每見到趙構,他浮腫的臉,軟弱無能又心胸狹隘。卻總帶著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神情,努力裝扮出帝王氣勢。 戲臺上的滑稽丑角是可笑,他卻是可悲。他成了帝王,又多了重可惡。 邢秉懿深深呼出一口氣,不客氣道:“二十一娘就那么做了,萬俟卨的尸身還在鐵籠子里躺著呢!待冰化了,很快就會化成一團臟臭的血泥?!?/br> 趙構瞳孔不由自主猛縮,喉結上下抽搐,驚恐莫名。 邢秉懿將他的反應看在眼里,只感到莫名地暢快,閑閑道:“西夏的興慶府,甘州,夏州,西涼等州府,西夏大大小小十二個軍司,如今剩下了不到一半。最大的甘肅軍司,皆落在了北地的手上。李乾順憂心而亡,李仁孝繼位,聽說他肖似其父,頗具才能。只如今,李仁孝仍然龜縮在沙洲不敢動彈。先前在韓州府,北地與完顏宗弼一戰,金賊潰敗大逃。韃靼各部的投誠,疆土歸于北地,北地的勢力,早已雄霸天下。官家,你覺著,二十一娘這個婦道人家,她究竟懂什么呢?” 趙構臉紅一陣,白一陣,強辯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怕她,更不會仰仗她的鼻息而活。國家養兵,全在茶鹽。臨安建康一地的茶,天下聞名。福建路的鹽場,就足夠支撐天下的大半養兵賦稅?!?/br> 他掀起眼皮,居高臨下看著邢秉懿,得意地道:“只在建康一地所售的鹽鈔,足夠支撐荊州服南北兩路的平叛軍餉?!?/br> 邢秉懿訝異地瞪大眼,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 趙構情不自禁更得意了,能讓邢秉懿啞口無言,他感到無比地暢快,鄙夷地道:“趙二十一從西夏那里搶的地,是能產些鹽。但那些地方的鹽,如何能支撐北地如此大的疆土。這就叫眼高手低,吃不下硬撐,遲早得噎死她!” 邢秉懿只感到荒謬透頂,問道:“你可有看過最新的《大宋朝報》?” 趙構馬上變了臉,頓時怒道:“可惡!那湯福跑了,北地奇技yin巧,糊弄那些愚蠢百姓的邸報,如何又出現在了臨安!先前去抓捕湯福,就被他逃了去,可是他還有同黨,你未能查清?” 懦弱沒擔當,遇事只會躲避,推卸責任。邢秉懿的怒火,奇異地消失無蹤,心底惟余一片荒涼。 女子嫁人自己做不了主,“貨與帝王家”,一輩子就陷入了爛泥潭里。 邢秉懿面無表情地道:“是我自己要看的,更從未想過要銷毀《大宋朝報》。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能人人都做睜眼瞎?!?/br> 趙構見邢秉懿指桑罵槐,呼吸又開始急促了。 邢秉懿無視他,道:“臨近燕京的漢沽,在海邊開辟了鹽場,能產出大量的海鹽。北地的鹽引,鹽稅只有南邊的五成,百姓能買到便宜的鹽吃,以后都不會缺鹽?!?/br> 趙構的臉寸寸變得便僵,瞪大著腫泡眼,難以置信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邢秉懿別開了眼,繼續道:“北地除了直沽臨海,還有密州的大片海域。加之西北的鹽州,蜀地榮州的井鹽,除了拿鹽當飯吃,北地不但不會缺鹽,還能向韃靼各部賣鹽。官家在建康賣鹽鈔,發大財,這是要逼走建康的百姓,逼得全南邊的百姓,都北逃么!” 趙構的肩膀一下塌了下來,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搖搖欲墜一屁股坐在塌幾上。他抱著最后的希冀,道:“還有茶,還有茶。不怕,還有茶呢!” “茶!”邢秉懿呵呵笑了起來,“百姓連飯都吃不起,還吃茶。貴人倒是吃得起,貴人家中不缺茶,更不缺茶山!” 趙構不肯放棄,掙扎著道:“北地的人也吃茶,韃靼更是缺不了茶。南邊的茶,何愁賣不出去!” 邢秉懿毫不客氣打破了他僅有的念想:“馬幫從雅州府出發,已經遠到了安南國、南毗國等地。帶回來的貨物中,就有南毗國的茶。向北地稱臣的大理國產茶,他們的茶餅易于保存,茶湯紅亮,比起南邊的茶也不遑多讓。巴蜀之地產的高山茶,茶香撲鼻,與南邊的茶,亦不分伯仲。北地不缺茶,在茶稅上,收獲頗豐?!?/br> 眼神掃過如喪考妣的趙構,刑秉懿嘴角上揚,嘲諷地道:“先前官家說,要與北地斷絕往來,永不與他們通商。南邊的茶想要賣出去,賣給誰?” 趙構如團爛rou一樣,癱倒在那里,蒼白的面色上,蒙上了層灰敗。 北地的鹽價一旦降下去,除非打算逼迫百姓造反,或者逃往北地,南邊朝廷必須跟著將鹽價降下來。 趙構心被剜了一塊般疼,眼中陰狠閃爍,豁出去道:“私底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商隊出去,我就不信趙二十一攔得??!” 邢秉懿沒想到趙構如此下作,他以前還是康王的時候,仗著皇子的身份,就在暗地里大賣鹽鈔,從中獲利。 如今他已經是一國之君,還要做這些不上臺面,挖一國墻角的勾當。已經爛得不能再爛的朝綱,他還要踩上一腳。 邢秉懿眼中眼光寒光閃動,藏在寬袖里的手,緊緊拽了起來。她太陽xue痛得太厲害,再與他說下去,估計會折壽十年。 “萬俟卨的尸首還擺著,官家可要去見一見?” 趙構驀地抬眼看著她,飛快道:“我去看一具尸身做甚,你莫非是昏了頭?” 邢秉懿淡淡地道:“你去看過萬俟卨的尸身,就知曉二十一娘攔不攔得住了?!?/br> 趙構被噎住,半晌后,耷拉著眼皮,道:“朝臣們都不同意,定要與南邊劃清界線,永不通商。他們這次齊心得很,我哪怕身為皇帝,也得退步?!?/br> 秦檜一黨向來無利不起早,他們的想法,邢秉懿前后一思索,便明白了過來,道:“既然如此,就由著他們去吧,反正快要過年,暫且不提通商的事情。不過,萬俟卨的尸身送回南邊,許多人都看到了。堵不了悠悠眾口,不如干脆告知天下,列出萬俟卨的罪證。百姓最樂意見到貪官污吏伏誅,只能拍手稱快,還能顯出朝廷的清明?!?/br> 至于秦檜他們,既然敢火中取栗,就放任他們去與趙寰正面交鋒。斷了他們這群人的手腳,以后再通商時,就會少許多麻煩。 萬俟卨既然已死,就讓他死得更值一些。既向北地表明了態度,又拿來安撫了百姓。 刑秉懿眼里寒意閃動,心里卻開始隱隱激動起來。 這是第一把,砍向那些嘴上家國天下,滿肚子雞鳴狗盜讀書人頭上的刀! 趙構瞠目結舌道:“太.祖曾親口下令,不許殺士大夫,這樣一來,豈不是違了祖宗規矩?” 邢秉懿緊盯著他,一字一頓地道:“此時,就莫要再提太.祖。大過年的,也不怕惹了祖宗生氣!” 趙構被嗆住,難得臉紅了起來,悻悻道:“你此舉是要與天底下讀書人作對,與朝臣作對!” 邢秉懿嗤笑,道:“他們最會栽贓陷害,將白的描繪成黑。臉皮都被扒了下來,總要掩蓋一二。連罪證都不用想,他們自然會安排好?!?/br> 趙構煩惱不已,到底憂心自己的帝位,蹭地站起身,道:“有本事,你去與他們說!”說完,轉身就要往外走。 邢秉懿垂下眼眸,掩去了眼里的厭惡,道:“三十二娘的親事,我已經替他相看好了?!?/br> 趙構腳步微頓,問道:“你看中了哪一家?” 邢秉懿道:“楊存中楊宿衛使的親兄楊三郎,在神武軍中當差,年紀比三十二娘大三歲,如今尚未婚配。不若官家給楊宿衛使封個爵位,順帶楊三郎跟著也升一升。楊氏忠心耿耿,尚公主也不為過?!?/br> 將趙金姑許給掌管大內安危的宿衛使家,親上加親,以后他的親衛就更穩妥。趙構一口答應了:“你去cao持就是?!辈荒蜔┐蟛诫x開。 邢秉懿呼出口氣,盯著趙構離開的身影,就那么一動不動站著,許久都沒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