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下)
抵達醫院時,護士拿了兩張輪椅,推著學長和學長的哥哥被送入急診室。 那年我15歲。 第一次在沒有家人陪伴的情況下踏入醫院、右邊眼角還流著血,豆大般血液滴落在衣服上,綻放成一朵花。 我不敢低頭瞧瞧衣服的模樣,不敢觀察周遭人看我的眼光,只是將視線停留在段辰逸的身上,目送他被推入急癥室,直到急診室的門“啪”一聲地關上,整個世界才忽然恢復了平靜。 好似從未發生過什么。 我被留在他不在的空間,獨自面對著護士的提問、自行完成登記手續、再接受旁觀者看好戲的眼神洗禮。 雖然我已經很努力地想要回避這些眼神,但還是無意從他們的眼神中,看見同情、驚嚇、疼痛…等情緒。 我不敢照鏡子,絲毫不敢看自己現在的模樣。 時間滴答滴答流逝,明明是同一場事故的受害者,眼角也不斷有溫暖的液體流出,但我卻被安排拿急診號碼,沒有人照顧我,也沒有人站在我的身旁。 等待了大約五分鐘的時間,才終于輪到我。 一進到急診室,沒看見學長的身影,只看見他哥哥躺在半掩著的房間內,看不清他的臉龐,卻能看見他的手緊捉著床單。單是看見他用力扯著床單的模樣,便能想像疼痛的程度。 我不敢再看下去,只是小心翼翼地坐到醫生面前。 醫生只是看了幾眼,便有了結論,直接對站在一旁的護士下達任務。 “帶她去縫針?!?/br> 一聽見縫針,我的后背立馬涼了起來,平時打預防針我都痛得當眾流淚了,更何況是縫針?! “???醫生,能不能不縫針???” 醫生聽見我略帶哭腔的提問,這才正眼打量我?;蛟S見我是乳臭未乾的小屁孩,又或許是瞧見我那不爭氣的眼眶,醫生一改原先堅定的語氣,用半哄半騙的語氣和我說道理。 “ 那可不行,不縫針會細菌感染。放心,只是縫兩針,不痛的?!?/br> “除了縫針,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整整一分鐘的時間,我都在跟醫生“求情”,希望醫生能夠放我一馬。后來醫生被我煩得不行,終于答應我會幫我粘合傷口,不幫我縫針。 學長哥哥出來的時候,我不敢跟他對望,害怕會自行腦補待會兒的情況。 我進入了那間房,躺在剛剛被他捉得很緊的床單上。 護士最后沒有幫我粘合傷口,一切不過是醫生騙我的招數。 我躺在病床上,還能聽見寂寞與無阻的聲音回盪于房間內。學長哥哥剛才的心情或許也是如此的。 放在褲袋的電話震動了一下,我掏出電話,發現是學長發來的信息。 【別怕,我在?!?/br> 懸在半空中的心彷彿找到了歸屬,逼迫著自己回想與學長的甜蜜回憶,好從這些甜蜜得到力量。 護士在眉毛與眼眶間擦了酒精,冰涼的感覺散開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緊咬著唇,無法腦補接下來將面對的情況,只是幻想著自己穿著婚紗的模樣。 鋒利的針頭插入右眼皮,刺痛的感覺蔓延開來。我不自覺地皺著眉,沒過多久,便感覺有液體注入體內,于眼球周圍游走。 應該是麻醉藥吧,我想。 護士將針頭拔出,又插入另一個針頭。此時此刻,麻醉藥已經發揮功效,我感覺不到痛楚,只感覺到針和線不斷的出入。 不過五分鐘的時間,縫合的動作結束。 走出房間,經過醫生的桌子時,他還對我露出一種莫名的微笑,好像在對我說:“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br> 那也是我第一次體會“白色謊言”。 xx 推開急癥室的門,學長立刻朝我走了過來,卻是我先開的口。 “你沒事吧?” “嗯,沒什么大礙。你呢?” “沒事啊?!?/br> 我故意用輕松的語調回應學長的問題,還配上天真無邪的笑容,好讓學長真的放心 學長皺著眉,凝視眼前的我。神情看來很心痛,卻沒有捉著我的手,也沒有如往常撫摸我的頭。 我知道這是心痛至極的表現,即心痛又自責,才會將自己安慰我的權利都剝奪。 越是明白學長的心思,越是心痛。 “一點都不痛,真的?!?/br> 我指了指眼角縫合的傷口,露出這輩子最心虛的微笑。 學長明白我想安慰他的心,只是對我露出苦笑。 我跟學長站得很靠近,大約只有三步的距離,大約是伸手就能擁抱彼此的距離。 但是我們什么都沒有做,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對方。 學長沒有伸手擁抱我,我也沒有主動牽起學長的手。 我們兩人在這個時刻,不知為何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明明彼此關心,卻連關心的提問都說不出口。 那個時刻,大約是我們之間最遙遠的距離了。 --